雨水在玻璃上勾勒出蛇一般的紋路，仿佛無數(shù)透明的生靈在緩緩游走。

她縮在三樓最昏暗的房間里，借著臺燈的光，用鑷子細致地校準(zhǔn)懷表中細如蠶絲的精密齒輪。

這是母親留給她最后的念想，也是十六歲生日那天，父親勉強認下她這個女兒時，隨手拋來的“施舍“。

“整整三年都修不好一塊表，就像我永遠過不好的人生。“她自嘲地勾起嘴角，指腹感受著那道深入表芯的裂痕，就像她徘徊在永遠無法圓滿的人生里。

突如其來的閃電照亮房間，她手腕上那片暗紅的燙傷在蒼白肌膚上格外刺眼，那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許媛的饋贈。

許星辰已經(jīng)不再為這些“意外“難過，就像她不再期待餐桌上有熱乎的飯菜，不再奢望能在全家福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二小姐，老爺在書房等您，說是要您立刻過去。“管家老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那象征性的敲門聲短促得近乎無禮。

懷表從許星辰指間滑落，她的手在微微發(fā)抖，父親要見她？這十年來，這樣的情形幾乎從未發(fā)生。

指尖掠過發(fā)舊的衣領(lǐng)，她順手將垂落的發(fā)絲別至耳后。鏡中少女的眸子沉靜得可怕，那是多年隱忍磨礪出的保護色，母親在世時常說，這雙眼睛簡直和那個人一模一樣，那個她不得不叫父親的男人。

廊燈投下曖昧的光線，許星辰赤腳行走，大理石地面的寒氣順著腳心往上爬，她的腳步卻輕得沒有一絲聲響。

二樓走廊上，許媛夸張的笑聲從門縫里漏出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父親，您真打算把那個雜種嫁給陸總？她算什么東西！她連給陸總提鞋都不配！陸沉舟那樣的男人，該嫁的是我這個許家正牌千金！“

許星辰的腳步戛然而止，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陸沉舟？那個商界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冷面閻羅？聯(lián)姻？

“陸沉舟親口說要她，我還能說什么？“許父的聲音疲憊不堪。

“許氏現(xiàn)在的處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所有銀行都拒絕貸款，再沒有資金進來，下個月我們就只能宣布破產(chǎn)了。“許父無奈的說道。

“可是……“

“夠了！“許父厲聲喝止，“你真當(dāng)我想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傳聞中那些女人的下場你難道沒聽過？但為了許家基業(yè)，舍棄一個不該出生的孽種有什么大不了？你才是許家的希望。“

她無力地靠著墻壁，指甲深深扎進手掌，卻連一絲痛覺都傳不到心里，原來在父親心里，她的降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過錯。多么可笑，她耗費十年的時間渴求這個男人的一絲垂憐，最終只換來輕描淡寫的“舍棄“。

她深深吸了口氣，挺直腰桿朝書房走去，既然要拍賣女兒，總該讓“貨物“知道自己的去處吧？

許星辰推開門，聽見自己發(fā)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聲音：“父親，您找我？“

寬大的書房內(nèi)，許父穩(wěn)坐如山，許媛則像只驕傲的孔雀般立在他身邊，兩人同時將視線鎖定在門口的許星辰身上。

盡管許父西裝筆挺，但憔悴的面容和眼下的烏青出賣了他的疲憊；許媛則渾身名牌，妝容精致得無可挑剔，唯獨那雙眼睛里翻涌的嫉恨破壞了整體的優(yōu)雅。

許父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許氏現(xiàn)在瀕臨破產(chǎn)，只有陸氏能救我們，現(xiàn)在陸氏愿意注資，但陸總提出的條件就是，他要你跟他結(jié)婚。“

她面無表情地站著，好像這一切與她毫不相干，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她蒼白的臉，室內(nèi)靜得能聽見針落。

“為什么...是我？“她終于抬起眼，十年來第一次敢這樣直視父親，聲音輕顫，目光卻異常堅定。

許媛聲音陡然拔高，“我們也想問呢！我才是許家的大小姐，憑什么便宜你這個……“

“住口！“許父打斷大女兒，轉(zhuǎn)向許星辰的目光復(fù)雜難測，“別問為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為了許家犧牲一次呢？“

犧牲？又是這個令人作嘔的詞。

她低頭掩飾，睫毛輕顫間遮住了眼中的苦澀，往昔一幕幕浮現(xiàn)：初入許家時的天真，繼母惡意潑灑熱湯時的灼痛，許媛欺凌她后父親冷漠的背影.……..十年時光，足夠讓她明白自己在這個家永遠是個多余的存在。

但這一次，也許能交換到片刻的安寧？

許星辰平靜地開口，“我可以答應(yīng)這門婚事，但……“

許星辰直視父親，眼神毫無波瀾，繼續(xù)說道:“但我有個條件，婚禮過后，我與許家再無任何瓜葛。“

許父眉心擰成疙瘩，顯然沒想過這個一直唯唯諾諾的女兒會談條件。

許媛氣得跳腳：“你這種野種也敢提條件？許家這些年養(yǎng)你都喂狗了？“

“養(yǎng)我？“許星辰譏諷地勾起嘴角，眼中閃過寒光，第一次毫不客氣地打斷許媛，“每月兩千塊打發(fā)下人也叫養(yǎng)我？讓我住連狗窩都不如的閣樓叫養(yǎng)我？高中畢業(yè)就斷我學(xué)費就叫養(yǎng)我？“

許父面色一沉：“星辰，你...“

“我的要求很簡單。“許星辰語氣堅定，“我嫁給陸沉舟救許家，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許父思忖良久，慢慢點頭：“好，依你。“

回到三樓那個簡陋的房間，許星辰反鎖上門，無力地滑坐在地，她偽裝了一整天的鎮(zhèn)定終于崩潰，雙手劇烈地顫抖著。

陸沉舟，商界無人不知的狠角色，而立之年接手風(fēng)雨飄搖的陸氏，短短五年便將其打造成商業(yè)帝國，行事之凌厲果決令對手膽寒。據(jù)說與他有過感情糾葛的女子，最終都離奇身亡，警方調(diào)查無疾而終，最終只能以自殺定論。

“要嫁給一個可能手染鮮血的魔鬼...“許星辰輕聲呢喃，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沒有一絲懼意。比起許家這座金絲牢籠，或許未知的婚姻反而能給她自由？

她起身來到窗畔，雨變小了，月光從云層間漏下，在花園里投下斑駁陸離的光點，花園角落里立著一棵老槐樹，是她初到許家時悄悄栽下的，如今已是枝繁葉茂。槐樹根下深埋著一個生銹的鐵盒，里面珍藏著母親的照片和日記，這是她在許家僅有的溫暖。

“媽，我要結(jié)婚了。“許星辰對著空氣輕聲呢喃，“您會原諒我嗎？用這樣的方式離開許家...“

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夜風(fēng)吹動樹葉的細微聲響，如同沉默的安慰。

次日天剛蒙蒙亮，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就把許星辰從睡夢中拽了出來。

“二小姐，夫人叫你馬上下樓！“女傭的語調(diào)里透著掩飾不住的竊喜。

她揉了揉困倦的雙眼，看了眼床頭的鬧鐘，才六點半，繼母這么早就迫不及待要找麻煩？

她麻利地洗漱更衣，選了條簡單的米色裙子，鏡中的女孩面色憔悴，眼下陰影濃重，嘴唇因焦慮而發(fā)白。許星辰輕輕拍打雙頰，想驅(qū)散臉上的疲憊。

來到一樓餐廳，只見許家三口人已經(jīng)坐在長桌，許父正仔細研讀財經(jīng)新聞，許媛正往吐司上涂抹果醬，而繼母林美芝，許媛的親生母親，則舉止端莊地品嘗咖啡。

“磨磨蹭蹭的，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林美芝看到許星辰就皺眉，聲音尖銳得讓人不適。

許星辰沉默地走向長桌最邊緣的座位上，那個十年來從未改變過的專座。她的面前只有半片干巴巴的吐司和一小塊黃油，而其他人的餐盤里，煎得恰到好處的雞蛋、切得整齊的火腿和五顏六色的水果擺得琳瑯滿目。

林美芝用輕蔑的眼神打量著她，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聽說你同意嫁去陸家了？別以為攀上高枝就能改變什么，你骨子里永遠是你那個下賤母親的女兒。“

許星辰攥緊了手中的餐刀，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但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夫人說得對。“

許媛輕蔑地撇嘴說道:“媽，您跟她浪費口舌做什么？陸總那種狠角色，說不定不出三個月就能把她整死，到時候我們許家還能再嫁個女兒過去……...“

許父終于從報紙中抬起頭，眉頭深鎖，“媛媛，說話要有分寸。“

許媛不服氣地翻了個白眼，卻也沒再吭聲，許星辰木然地吞咽著干澀的吐司，毫無滋味可言。這樣的場景她經(jīng)歷過太多，但今天卻格外難以承受，也許是因為知道快要解脫，忍耐的限度也隨之變低了？

許父突然開口，目光掃向許星辰，“陸總今天下午要來，你把自己收拾得體面些。“

許星辰手中的餐刀“哐當(dāng)“一聲落在餐盤上：“今天就到？“

林美芝尖酸地撇嘴，“喲，還擺起譜來了？也不照照鏡子！要不是陸總非要你不可，這種天大的好事能便宜你這種下賤胚子？“

這也叫好事？嫁給一個傳聞中殘暴無情的男人？許星辰差點控制不住譏諷的表情，但她只是垂眸順從地回答：“我知道了。“

許星辰回到那個簡陋的臥室，幾乎把衣柜翻了個底朝天，卻找不到一件像樣的衣服。最終她挑中了那條最簡單的白色連衣裙——這是去年畢業(yè)時，她省吃儉用打零工攢錢買下的唯一一件體面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