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推開門想要找艾蘭重新談談，可吱呀一聲推開門后，只有一團白色從門把手上滑落。

艾略特來不及接住，他彎腰從地上撿起，是晴天娃娃。

艾略特晃了晃娃娃，“艾蘭，別開玩笑了朋友，快出來吧”

回答艾略特的只有空氣里彌漫開來的可怕寂靜。

靜得可怕，艾略特篡緊了手里的布偶，他不信艾蘭會離開，但艾蘭為什么不可以離開，艾略特不想去思考。

與艾蘭有過那么多次冷沉默后，對方都始終在這扇門后等待他，或者，只要艾略特搖一搖這個娃娃，艾蘭就會在。

這次沒有，這次艾蘭沒有出現。

艾略特慢慢蹲在了地上，腦中不由一片空白，他握緊雙手，衣服被篡出褶皺。

........

艾略特不信艾蘭會離開，他一遍又一遍地搖著手里的布偶，晴天娃娃的臉上，是五年來始終沒變過的凝滯的微笑。

今夜窸窣地下起了雨，打在落葉上濺起怎么也夠不著的水花。

在空曠的雨夜里跑向白天那個小酒館的時候，艾略特腦子里全是從前在劍橋鄉下時，艾蘭陪伴自己的樣子，他總是感嘆那個時候艾蘭懂得很多，他變得甚少出門只樂意與艾蘭待在一處，看書，聊天，艾蘭總是有問必答，只要是艾蘭知道的，他都會認真說給艾略特聽，艾略特從來沒有被艾蘭敷衍過。

但艾蘭的孤獨不是被自己彌補了么？他為什么會突然不見了，艾略特感受不到那種被時時窺探的感覺，曾經他會因為艾蘭的這種行為而不舒服，但時間一長久起來，艾略特反而習慣了，艾蘭，于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和心安。

艾略特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出這個神出鬼沒的亡靈，他只能去酒館里碰碰運氣。

雨天的緣故，路上沒有幾個在走的，但雨中狂奔的艾略特顯得極為惹眼，等他到達酒館的時候正值酒保不耐煩地搖下打烊的銅鈴。

“嘿，這個酒鬼怎么辦？”酒保說著，便動手想要架起一個已經醉趴在桌上的年輕男人，但那人身高逼近兩米，骨架又高大，一個人肯定架不起這么沉的人。

有一些妓女調笑著著靠近他們。

艾略特一眼看出那個酒鬼正是他要找的艾蘭。

是的，光憑一個背影他也能看出喝得爛醉的人是艾蘭。

他想要警告那些人離艾蘭遠一點。

“停下伙計們!那是我的人!”，艾略特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他們眼前。

他想要從兩個酒保手里接過艾蘭，但猛得想起艾蘭曾經對他的警告。

“不要觸碰我，否則我也不知道會給你帶來怎樣的不幸”，艾蘭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那樣虛無縹緲地浮現。

艾略特頓住了，他眼里閃過復雜的情緒，一時之間竟愣在了原地沒有再往前。

還沒等艾略特緩過神，先一步動手的卻是艾蘭蘇丹洛。

艾蘭迷蒙地睜開眼，眼前是艾略特的臉，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沒有絲毫猶豫地抓住了艾略特的衣袖。

“走吧，對不起?！保麤]頭沒尾地道歉，聲音悶得令人心慌。

“艾蘭....”，艾略特將幾張鈔票放在桌上后連忙跟上他。

“白天的事我向你道歉，艾蘭”，艾略特說罷找了個能躲雨的地方站住，春天晚間氣溫很低。

艾略特忍不住抖了抖身體。

他哈了一口氣，正尋思今夜該怎么回去，他淋雨倒沒關系，反正也已經淋濕了，倒是這個關頭，艾略特看著逐漸變得和人越來越像的艾蘭。

“你怎么出來的?”，他問。

艾蘭垂著眼，像個等候發落的罪犯站在他身邊。

“跑出來的”，艾蘭如實回答。

夜雨冷得要死，艾略特感覺身體冷得沒法站穩。

他的聲音里摻雜著顫抖，“那我們要怎么回去？”

艾略特當然不指望一個靈魂告訴他。

誰知艾蘭很實誠地伸手半擁住他，他的身體幾乎是被艾蘭燙住一般溫熱起來。

“我們可以再跑回去，艾略特，我知道我不該偷偷跑出來......”，艾蘭在他耳邊輕聲道。

“艾略特，原諒我”

有點耳熟，似乎上次艾蘭偷偷跑出去后回來也是這么道歉的。

艾略特:“.....”

他既沒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

但艾略特不是存心要這樣的，只是一時之間他又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艾蘭。

“你不知道，但是我.....”

天空響起一聲巨大的雷音，艾蘭的聲音被徹底掩蓋下去，他臉上的表情幾乎變成了乞求。

好奇怪，這是五年來艾略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哀惋的神色。

“你怎么，你還好嗎？蘇丹洛?！?，艾略特伸手捋了捋他的頭發，很綿軟的發質。

有些濕的手就這樣從一張悲哀的臉上撫過，艾蘭的臉只剩下一半還露在外面。

那只眼睛看著艾略特，一眨不眨，就這樣目不錯珠地看著彼此，幾乎幾十秒沒有別的動靜。

雨聲漸大，酒館里藍色的裝飾玻璃豎在艾蘭蘇丹洛身后，艾略特卻在這樣的對視里看到了仿佛第一次見面那個渾身冰藍的艾蘭。

曾經空洞的眼神變成了如今的生動。

如果艾蘭的眼睛能實體化，那一定是一個深切的不帶情欲的吻。

“蘇丹洛.....”，艾略特的嗓子變得有些干渴，他幾乎是嗚咽般發出了這個名字。

“我就要離開了，艾略特”。

好像早就預料到會有如今分別的情景，艾略特霎時間松開了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艾略特才懂了艾蘭眼神里的哀傷并不止有現在的痛原來從他們相遇那一刻開始，從蘇丹洛的記憶恢復了開始，他的一切沉默都是被埋藏的巨大的痛苦的墳墓場。

艾略特眼里滿是不可置信的驚慌失措，他已經恢復體溫的身體抖得比之前還厲害。

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在雨里沉默的對立。

“你有了愛你的家人，未來還會有妻子的陪伴”。

蘇丹洛的半張臉隱沒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艾略特卻以為今夜的月光很亮。

“我要到我應該去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遠的遠方，那里有他的國家，他的父王和他的兄弟，艾蘭蘇丹洛是那里的保護神。

卻在這里陪伴了這個孩子太久，久到他快忘了自己是個靈魂，以至于被人的愛和陪伴漸漸滋養出了肉身。

一個亡靈若是徹底忘了來處與記憶，只全心全意記得現在，那確實可以擁有肉身，只不過他要摒棄責任，眼睜睜看著歷史被改變，那么命運將會悄無聲息地抹去他所在乎的一切直到他被自己毀滅。

“艾略特，我要拯救我的世界”

還有你。

艾蘭蘇丹洛扯起的嘴角都顯得哀傷。

他沒有得到艾略特的只言片語，卻得到了艾略特此時所有的不舍。

無言意難盡，艾略特在失去冰冷的意識以前，還是要想最后再問一句。

“這五年的陪伴，艾蘭，你會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