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燼中的密碼
- 千門局主
- 作家cEeGua
- 9384字
- 2025-07-11 20:31:43
窗外的天,沉得像是潑翻的墨缸。雨不是落下來的,是砸下來的,千萬條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著這座名為海都的城市,抽得它一片模糊,只剩下霓虹燈在厚重的水幕后面暈開一團團鬼魅的光。別墅區(qū)里,一棟老式洋房孤零零地立著,雨水順著青灰色的磚墻淌成絕望的淚痕。
書房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緊閉,將暴雨的狂怒隔絕在外,只留下沉悶的、永無止境的擂鼓聲。空氣里彌漫著紙張燃燒的焦糊味,濃得嗆人,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鐵銹味。壁爐里,火焰貪婪地跳躍著,吞吐著,映照出書桌后那個男人佝僂而沉重的輪廓。
凌千機。
曾經(jīng)在隱秘的“千門”江湖里,這個名字代表著算無遺策的“正將”,是無數(shù)精妙騙局背后無形的操盤之手,是足以攪動一方風云的存在。而此刻,他只是一個被逼到懸崖盡頭的父親。火光在他臉上跳躍,那張曾經(jīng)俊朗儒雅的面孔此刻灰敗如紙,眼窩深陷,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死寂的火焰,比壁爐里的更加灼人,也更冷。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地將一疊又一疊文件投入火中。紙張邊緣迅速卷曲、焦黑,化為輕盈翻飛的灰燼,如同被驚擾的黑色蝴蝶,帶著無數(shù)秘密和過往,在熾熱的氣流中徒勞地掙扎一下,便徹底消散。每一份文件的消失,都像在他身上剜去一塊肉,額角滲出的冷汗和緊抿發(fā)白的嘴唇無聲訴說著巨大的痛苦。燒掉它們,就是燒掉他半生的心血,燒掉他賴以生存的技藝,也燒掉可能牽連更多人的引線。
“爸?”一個稚嫩、帶著濃濃睡意和不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十歲的凌霄穿著睡衣,赤著腳站在書房門口。他揉著眼睛,被濃煙嗆得咳嗽起來,小臉皺成一團。他顯然是被這深夜的動靜和異常的氣味驚醒的。他剛剛做了一個很壞的夢,夢里是無盡的黑暗和墜落,醒來就聞到這刺鼻的味道,心里慌得厲害。
凌千機猛地一震,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中。他霍然抬頭,看向門口小小的身影,眼中那死寂的火焰瞬間被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取代。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沖過去,想將孩子緊緊摟在懷里,隔絕開這房間里的絕望和即將到來的風暴。但他硬生生釘在了原地,身體因為壓抑而繃緊,像一張拉滿到極限的弓。
“霄兒……”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磨過喉嚨,“回去睡覺!快!把門關(guān)上!”語氣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凌霄被父親從未有過的嚴厲和異樣嚇住了。他非但沒有退后,反而向前走了幾步,小小的身影在跳動的火光和濃重的陰影里顯得格外單薄無助。他的目光越過父親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落在壁爐里那些翻卷著化為虛無的紙張上,又落到書桌一角——那里,一小灘深色的、粘稠的液體正沿著昂貴的紅木桌沿,緩慢地、沉重地向下滴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暗影。
他認出了那是什么顏色。電視里,那些受傷的人流出的血,就是這樣的紅,暗得發(fā)黑。
“爸,你流血了!”凌霄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孩子氣的驚恐,他指著書桌的方向,小臉煞白。
凌千機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支撐他的骨頭瞬間被抽走了幾根。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按在腹部的左手,指縫間早已被深紅浸透,鮮血正順著他的衣擺往下淌。劇烈的疼痛終于穿透了某種屏障,清晰地席卷上來。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里面只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霄兒!”他用盡全身力氣低吼,聲音帶著瀕死的喘息,“過來!到我這里來!快!”
凌霄被父親的吼聲和那滿目的鮮紅徹底嚇壞了,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凌千機用那只沒有染血、沾滿了紙灰的右手,一把將他冰冷的小身體死死按進懷里。那懷抱冰冷而僵硬,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紙張燃燒后的焦糊氣息,還有一絲凌霄從未在父親身上聞過的、屬于死亡的腐朽味道。
“聽我說!”凌千機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里擠出來的,滾燙的氣息噴在凌霄的額發(fā)上,“拿著這個!藏好!永遠……永遠別讓人看見!也別相信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
他猛地從自己染血的襯衫內(nèi)側(cè),扯下一個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凌霄睡衣胸前的小口袋里。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
那東西觸手溫潤,帶著父親的體溫,還有一絲粘稠的、屬于血液的滑膩感。像是一枚紐扣,但比紐扣大,邊緣光滑圓潤。凌霄甚至來不及低頭去看一眼那是什么。
“爸……”凌霄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他的心臟,他死死抓住父親染血的衣襟,小小的身體因為哭泣而劇烈抽搐。
就在這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撕裂了暴雨的咆哮,也徹底粉碎了書房內(nèi)絕望的死寂。那扇厚重的、雕花的實木書房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門鎖處瞬間變形、崩裂!木屑和斷裂的金屬零件四散飛濺!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扇門向內(nèi)猛地彈開,重重砸在墻壁上,發(fā)出又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門框上簌簌落下灰塵。
門外走廊的燈光,冰冷慘白,瞬間涌了進來,粗暴地撕開了書房的昏暗。刺眼的光線中,幾個高大、穿著深色雨衣的身影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堵死了門口。他們?nèi)頋裢福晁樦暌碌拿遍芎鸵陆遣粩嗟温洌诎嘿F的地毯上迅速洇開一片片深色的水漬。帽檐壓得極低,陰影完全吞噬了他們的面孔,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們手中,握著短小卻散發(fā)著致命寒光的利刃,那金屬的光澤在慘白的燈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一股混雜著雨水腥氣和金屬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灌滿了整個空間,壓得人喘不過氣。
為首的一個黑衣人,目光如禿鷲般銳利陰鷙,瞬間鎖定了壁爐前相擁的父子,特別是凌千機那只死死按在腹部、鮮血淋漓的手。他的聲音透過雨衣的面罩傳出,沙啞而沒有任何溫度,像鈍刀刮過骨頭:“凌千機,‘主人’要的東西。交出來,給你個痛快,孩子也能活。”
“主人?”凌千機猛地抬頭,臉上沒有驚惶,反而扯出一個極度扭曲、混合著極致痛苦和瘋狂嘲諷的笑容。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口那幾個黑影,瞳孔深處燃燒著一種刻骨的恨意和了然。“羅剎……羅剎的狗!他也配稱‘主人’?!”
他摟著凌霄的手臂收得更緊,幾乎要將孩子勒進自己的骨頭里。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東西……”凌千機喘息著,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凄厲,“都在這里了!都在火里!你們來晚了!哈哈哈……晚了!”他猛地指向壁爐里那堆熊熊燃燒、幾乎要將爐膛撐破的烈焰,里面最后一份文件正被火舌瘋狂舔舐,迅速化為飛灰。
“混賬!”為首的黑衣人眼中兇光暴漲,顯然被徹底激怒。他低吼一聲:“找死!動手!”手臂猛地一揮,指向凌千機父子。他身后的兩個黑衣人如同得到指令的獵犬,沒有絲毫猶豫,緊握著手中的利刃,一步踏入書房,帶著濃重的殺氣和雨水的寒氣,迅猛地向壁爐前的兩人撲來!動作快如閃電,冰冷的刃鋒直指要害。
死亡的陰影,帶著金屬的腥風和雨水的冰冷,瞬間籠罩而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嘩啦——!!!”
書房一側(cè)巨大的落地窗玻璃轟然爆碎!不是被砸開,而是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外面硬生生撕裂、扯碎!無數(shù)尖銳的玻璃碎片如同狂暴的冰雹,裹挾著外面瘋狂涌入的冰冷雨水和狂風,劈頭蓋臉地向書房內(nèi)激射!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鬼魅,伴隨著玻璃的爆裂聲和狂風的呼嘯,從那個巨大的破洞中疾射而入!他的動作快到了極致,在昏暗的光線和紛飛的碎玻璃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充滿爆發(fā)力的殘影。
目標精準無比!
那道黑影的目標并非撲向凌千機父子的殺手,而是他們必經(jīng)之路上的空間!他的速度太快,后發(fā)先至,如同瞬移般出現(xiàn)在那兩個殺手身側(cè)。時機、角度,妙到毫巔!
“噗!噗!”
兩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血肉被重擊的鈍響幾乎同時響起!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撲向凌千機的兩個黑衣人身體猛地僵住,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他們甚至沒看清攻擊從何而來,只感覺頸側(cè)或后腰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和瞬間的麻痹,眼前一黑,手中的利刃“當啷”一聲脫手掉落在地毯上。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地向兩邊栽倒,連一聲悶哼都沒能發(fā)出,直接失去了意識。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從破窗到擊倒兩人,連一秒鐘都不到!
那道黑影一擊得手,沒有絲毫停頓,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腳尖在柔軟的地毯上一點,身體順勢旋了半圈,卸掉沖力,穩(wěn)穩(wěn)地落在凌千機和凌霄面前,背對著他們,恰好擋住了門口方向。
書房內(nèi)死寂了一瞬,只剩下壁爐火焰嗶剝的燃燒聲、窗外狂暴的雨聲,以及門口那為首黑衣人驟然變得粗重而憤怒的呼吸聲。
闖入者全身包裹在緊身的黑色夜行衣里,臉上蒙著同樣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冰冷、銳利、毫無波瀾,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又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鋒。雨水順著他濕透的緊身衣往下淌,在地毯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水跡。他微微弓著背,像一頭隨時準備再次撲擊的獵豹,沉默地面對著門口剩下的威脅。
“脫將……”凌千機看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光芒,有震驚,有瞬間的希冀,但更多的是一種沉沉的、了然的悲愴。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角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也濺了幾點在凌霄慘白的小臉上。
“石……”凌千機似乎想喊出一個名字,但劇烈的咳嗽和涌上的鮮血堵住了他的喉嚨。
門口的為首黑衣人顯然認出了這個不速之客的身份,眼神中的驚怒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是你?!‘脫將’!你竟敢背叛主人!”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扭曲。
被稱為“脫將”的蒙面人沒有任何回應(yīng)。那雙冰冷的眼睛只是死死鎖定著門口的黑衣人首領(lǐng),像盯住獵物的毒蛇。他微微側(cè)了側(cè)頭,對著身后氣息奄奄的凌千機,用一種刻意壓低的、嘶啞到幾乎失真的聲音快速說道:“帶他走!窗!沒時間了!”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走?”凌千機低頭,看著懷里嚇得渾身僵硬、連哭都忘了的凌霄,又看看自己腹部那致命的傷口和不斷涌出的鮮血,臉上露出一抹慘然到極點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滿了無盡的眷戀、不舍,還有深深的、無能為力的絕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生命最后一絲力氣,將凌霄用力地、決絕地推向那個破開的落地窗方向!推向那個一身黑衣的蒙面人!
“走!霄兒!活下去!”他用盡最后的氣力嘶吼,聲音撕裂了雨幕,帶著父親最后、最沉重的囑托和絕望的愛。
與此同時,凌千機的身體猛地向后一仰,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但他倒下的方向,不是地面,而是身后那壁爐里熊熊燃燒的烈焰!
“不——!!!”凌霄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小小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踉蹌,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決絕地、義無反顧地投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金紅色火海!
“爸——!!!”
烈焰瞬間吞噬了那個身影,發(fā)出可怕的、皮肉被燒灼的滋滋聲,騰起一股刺鼻的青煙和焦糊味。火焰猛地向上竄起,將整個壁爐映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凌霄那張被徹底定格在極致驚恐和絕望中的小臉。
“該死!”門口的黑衣人首領(lǐng)也被這突然的變故驚了一下,隨即是暴怒,“抓住那個小的!別讓東西跑了!”他厲聲命令著僅剩的手下,自己也握緊短刃,準備親自撲向凌霄和那個礙事的“脫將”。
“脫將”在凌千機撲入火海的瞬間,眼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但快得無法捕捉。他沒有絲毫猶豫,在凌霄被推過來的剎那,如同鬼魅般向前一躥,猿臂輕舒,一把將那個小小的、瀕臨崩潰的身體抄起,牢牢夾在腋下!動作迅捷而穩(wěn)定,帶著一種職業(yè)化的冷酷精準。
“閉眼!抱緊!”嘶啞低沉的聲音在凌霄耳邊響起,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凌霄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像海嘯般將他淹沒。父親在烈焰中消失的最后景象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印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他本能地聽從了命令,死死閉上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抱住這個陌生黑衣人冰冷、濕透、散發(fā)著雨水和硝煙味的身體。
“脫將”夾著凌霄,沒有絲毫停頓,身體如同蓄滿力的彈簧,猛地向后一蹬!目標正是那個他闖入時制造的、布滿了猙獰玻璃尖刺的破窗!
“攔住他!”黑衣人首領(lǐng)咆哮著沖了過來,手中的短刃帶著寒光刺向“脫將”的后心!
“脫將”頭也不回,夾著凌霄的身體在疾沖中猛地一個側(cè)旋!動作幅度極小,卻妙到毫巔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刺!冰冷的刃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肋下劃過,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膚生疼。
借著這一旋之力,“脫將”的速度再次提升,如同一道真正的黑色閃電,悍然沖向那個巨大的破洞!
窗外是傾盆的暴雨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破碎的窗框邊緣,參差不齊的玻璃碎片在室內(nèi)火光的映照下,如同野獸的獠牙,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脫將”夾著凌霄,身體在空中蜷縮成一個極具韌性的弧度,用自己寬闊的背脊和強韌的腿鎧,硬生生撞開那些最尖銳的玻璃障礙!保護著腋下小小的身體。
“嗤啦——!”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砰!”
沉重的身體落地的悶響。
冰冷的、帶著泥土腥氣的雨水瞬間從四面八方瘋狂地砸落下來,劈頭蓋臉,冰冷刺骨。巨大的溫差讓凌霄猛地一個激靈。
他依舊死死閉著眼,死死抱著那個冰冷的身體。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暴雨聲,是身后別墅里傳來的模糊怒吼,還有……還有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走!”嘶啞的命令再次在頭頂響起,比雨水更冷。
“脫將”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檢查一下自己背后被玻璃劃開的傷口,夾著凌霄,像一頭真正的夜行動物,一頭扎進了別墅外被暴雨徹底統(tǒng)治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園林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億萬根鋼針,瘋狂地刺在凌霄裸露的皮膚上,瞬間帶走所有溫度。睡衣單薄,濕透后緊緊貼在身上,寒意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蛇,順著脊椎骨向上爬,直鉆進骨髓里。他忍不住劇烈地哆嗦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咯咯作響。
他依舊死死閉著眼,將臉深深埋在那個冰冷、濕透、散發(fā)著雨水、硝煙和淡淡血腥味的胸膛里。這個陌生人的懷抱堅硬得像石頭,沒有絲毫暖意,卻成了此刻驚濤駭浪中唯一的、冰冷的浮木。父親撲入火海前那聲撕心裂肺的“活下去!”還在耳膜深處瘋狂回蕩,與眼前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寒冷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巨大的、足以碾碎靈魂的恐懼漩渦。
他能感覺到夾著他的手臂沉穩(wěn)有力,每一次奔跑的起伏都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節(jié)奏感。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是密集得令人絕望的雨點砸在樹葉和泥土上的噼啪聲,是身后遠處別墅方向傳來的、被風雨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的模糊叫喊和腳步聲。那些聲音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每一次傳來,都讓凌霄小小的身體繃得更緊,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脫將”在黑暗的園林中疾馳。他對這里的地形似乎異常熟悉,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腳步也幾乎沒有絲毫遲疑。他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巧妙地利用著高大的樹木、嶙峋的假山和茂密的灌木叢作為掩護,每一次轉(zhuǎn)向、每一次停頓都精準地卡在追兵視線和聲音傳遞的盲區(qū)。他的呼吸聲在凌霄頭頂響起,低沉而平穩(wěn),沒有絲毫紊亂,與凌霄自己那驚恐急促的喘息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但對凌霄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身后的追喊聲似乎被甩開了一些,變得模糊而遙遠。
“脫將”猛地停住腳步,躲在一棵巨大榕樹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后面。他微微側(cè)頭,那雙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掃視著來路,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確認暫時安全后,他才將腋下的凌霄稍稍放下,但一只手依舊緊緊箍住孩子冰冷顫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凌霄生疼,卻也帶來一種詭異的、支撐性的安全感。
“聽著。”嘶啞低沉的聲音貼著凌霄的耳朵響起,幾乎被暴雨聲淹沒,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想活命,就閉嘴。不許哭,不許叫,一步也不能停。明白?”
凌霄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堵在喉嚨里,讓他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拼命地點頭,小小的下巴磕在黑衣人冰冷的、濕漉漉的胸前。眼淚混雜著冰冷的雨水,無聲地瘋狂涌出。
“脫將”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那雙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審視了他一秒,確認他暫時沒有崩潰尖叫,便再次將他夾緊。“走!”
冰冷的命令如同鞭子抽下。他不再停留,再次沖入雨幕。這一次,方向更加明確,直奔園林深處一堵爬滿藤蔓、在風雨中顯得格外陰森的高墻。
墻根下,茂密的常青藤被粗暴地撥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極其隱蔽的破洞。洞口邊緣是斷裂的磚石和濕漉漉的泥土,顯然不是正規(guī)的出口。
“脫將”沒有絲毫猶豫,先將凌霄從洞口塞了出去。冰冷的泥水瞬間糊了凌霄一臉,他嗆咳著,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出聲。緊接著,那具高大而矯健的身軀也靈活地擠了出來,順手又將藤蔓拉攏,盡可能地掩蓋了痕跡。
墻外是一條狹窄、骯臟、積滿污水的后巷。濃重的垃圾腐敗氣味混雜著雨水的腥氣撲面而來。巷子兩端都隱沒在深沉的雨夜中,只有遠處路口一盞昏黃的路燈在風雨中飄搖,投下微弱而扭曲的光暈,如同鬼火。
“脫將”沒有選擇有光亮的路口,而是夾緊凌霄,毫不猶豫地沖進了巷子另一端更加濃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雨水不斷沖刷著凌霄的臉頰,試圖洗去那濃重的血腥味和壁爐火焰的焦糊氣息,卻怎么也洗不掉烙印在腦海深處的畫面——父親染血的手,絕望的眼神,還有那最后投入烈焰的決絕背影。每一次顛簸,每一次冰冷的雨水灌進脖頸,都讓那個畫面更加清晰,更加灼痛。
被夾在腋下,顛簸在冰冷刺骨的雨夜里,凌霄的意識在極致的寒冷和巨大的精神沖擊下開始模糊。身體的本能讓他蜷縮得更緊,像一只尋求庇護的幼獸。他的一只小手,無意識地緊緊攥著胸前睡衣的口袋。隔著濕透的布料,那枚父親臨死前塞給他的、溫潤又帶著粘稠血液觸感的東西,正緊緊貼著他的心臟。
玉扣。千機圖的碎片。
那是父親用生命換來的托付,是灰燼中唯一的密碼,也是這無邊黑暗和冰冷暴雨里,唯一還帶著一絲余溫的東西。它硌著他小小的胸膛,像一個冰冷的烙印,也像一個沉默的、沉重的誓言。
巷子仿佛沒有盡頭,黑暗和寒冷是永恒的主題。只有黑衣人奔跑時帶起的風聲和沉重的腳步聲,敲打著這死寂的雨夜。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凌霄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意識徹底沉入黑暗時,夾著他的手臂猛地收緊。
“脫將”在一處堆滿廢棄木箱和油桶的角落陰影里驟然停步,動作快得像按下了暫停鍵。他將凌霄放下,冰冷的后背緊貼著潮濕、散發(fā)著鐵銹和霉味的磚墻。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透過層層疊疊的雨幕,死死盯向巷口的方向。
凌霄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昏黃的路燈光暈下,巷口那飄搖的雨幕中,赫然出現(xiàn)了兩個模糊的身影!他們穿著同樣的深色雨衣,帽檐壓得很低,如同兩尊從地獄里爬出的、濕漉漉的黑色石像。他們正警惕地掃視著這條骯臟的小巷,似乎在搜索著什么。其中一人手中,似乎還握著什么東西,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金屬的冷光。
追兵!他們竟然這么快就繞到前面堵截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凌霄。他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打顫,幾乎要發(fā)出聲音。他想后退,想把自己縮進墻縫里,但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冰冷的泥水里,動彈不得。
“脫將”的氣息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冰冷而平穩(wěn)。他一只手依舊死死按住凌霄的肩膀,那力量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制。另一只手,則無聲無息地滑向自己腰間。
凌霄驚恐地睜大眼睛,借著巷口那點微光,他看到黑衣人腰間似乎別著什么東西,不是刀,形狀更短、更厚,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散發(fā)出的危險氣息,比那些明晃晃的刀刃更加讓人心悸。
時間仿佛凝固了。雨點砸在廢棄油桶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巨大的聲響。巷口的兩個黑影似乎并未立刻發(fā)現(xiàn)這個角落的異常,他們的目光還在巷子里其他地方逡巡。
就在這時,凌霄感覺肩膀上的力量松了一下。一直死死箍住他的那只大手,似乎為了拿腰間的武器而短暫地移開了。
就是這一瞬間!
積壓了一整晚的、足以摧毀理智的恐懼和悲傷,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凌霄小小的身體里轟然爆炸!父親慘死的畫面、冰冷的雨水、刺鼻的血腥、黑衣人追殺的腳步、眼前這致命的威脅……所有的一切,瞬間沖垮了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
“啊——!!!”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那聲音穿透密集的雨幕,帶著孩童極致的驚恐和絕望,在狹窄骯臟的小巷里顯得格外刺耳、突兀!
糟了!
凌霄在聲音沖出口的瞬間就后悔了,巨大的驚恐瞬間轉(zhuǎn)化為更深的恐懼。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但已經(jīng)晚了!
巷口那兩個原本還在搜索的黑衣人,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按下了開關(guān)的獵犬,瞬間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尖叫傳來的方向——這個堆滿廢棄物的陰暗角落!他們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穿透層層雨簾,瞬間鎖定了陰影中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昏黃的光線下,凌霄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人嘴角咧開一個猙獰而殘酷的弧度。那是一種獵物終于落入視線的、毫不掩飾的殺意。
“在那!”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發(fā)現(xiàn)獵物的興奮和殘忍。
沒有任何猶豫,兩個黑衣人如同離弦之箭,握著手中的武器,分開雨幕,朝著角落猛撲過來!腳步聲踏碎了巷中的積水,濺起冰冷的水花。
死亡的氣息,帶著濃重的雨水腥味,撲面而來!
凌霄渾身冰涼,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他絕望地抬頭,看向身邊的黑衣人。完了……一切都完了……是自己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直沉默如巖石的“脫將”動了!他的動作不是撲向沖來的敵人,而是猛地彎腰,那只剛剛從腰間收回的、布滿老繭和傷痕的大手,快如閃電地探出,一把抓住了凌霄的腳踝!
力道之大,讓凌霄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捏碎!
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凌霄只覺得自己整個人被一股野蠻的力量猛地掄了起來!天旋地轉(zhuǎn)!冰冷的雨水和廢棄木箱、油桶的模糊影像在眼前瘋狂旋轉(zhuǎn)!世界顛倒!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伴隨著冰冷污水的猛烈激蕩!
凌霄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粗暴地扔進了旁邊一個半人高的、盛滿了渾濁雨水的廢棄鐵皮油桶里!
冰冷的、帶著濃重鐵銹和機油味的污水瞬間將他整個人淹沒!口鼻被灌入,嗆得他無法呼吸,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只剩下水流的轟鳴和心臟瘋狂擂動的巨響。巨大的沖擊力和刺骨的冰寒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和反應(yīng)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掙扎和窒息感帶來的瀕死恐懼。
在意識被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透過渾濁晃動的水面,他看到了極其短暫、卻又無比驚悚的一幕:
那個高大的黑衣人,在將他扔進油桶的同時,身體已經(jīng)如同捕食的猛虎般迎著沖來的兩個黑影撲了上去!動作迅猛得撕裂了雨幕!
不是格斗,不是閃避,是硬碰硬的、最原始也最殘酷的撞擊!
他用自己的肩膀,帶著全身的重量和沖刺的慣性,如同攻城錘般狠狠撞向沖在最前面的那個黑衣人!
“嘭!”
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撞擊聲,骨頭碎裂的“咔嚓”聲清晰地穿透了雨聲和水流的轟鳴!
被撞中的黑衣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正面撞上,整個身體向后猛地倒飛出去,口中噴出的鮮血在昏黃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線!他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慘叫,身體就重重砸在巷子對面濕漉漉的磚墻上,軟軟地滑落下來,一動不動。
而“脫將”在完成撞擊的瞬間,身體借著反作用力猛地一矮,幾乎是貼著地面滑鏟!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第二個黑衣人橫掃過來的、帶著勁風的短刃!冰冷的刀刃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掠過!
滑鏟的同時,他那只剛剛撞碎了敵人胸膛的手臂如同毒蛇般探出,精準地扣住了第二個黑衣人立足未穩(wěn)的腳踝!五指如同鐵鉗般瞬間收攏!
“咔嚓!”
又是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頭碎裂聲!
“呃啊——!”凄厲的慘叫劃破雨夜!
第二個黑衣人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慘叫著向前撲倒。“脫將”如同沒有骨頭的獵豹般從地上彈起,動作連貫得沒有一絲滯澀。他甚至沒有去看倒地的敵人,一只穿著厚重硬底軍靴的腳已經(jīng)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跺下!位置精準無比——后頸!
慘叫聲戛然而止!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從凌霄尖叫,到兩個黑衣人撲來,再到“脫將”悍然出手、瞬間格殺兩人,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冷酷、高效、致命!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
渾濁的油桶里,凌霄的掙扎越來越微弱。冰冷的污水灌滿了他的口鼻,肺部像要炸開,意識在極速抽離。最后看到的,是那雙踏著尸體、濺滿泥水和血污的沉重軍靴,正一步步,沉穩(wěn)地、帶著濃重的血腥殺氣,走向他藏身的油桶邊緣。
一只布滿水珠、青筋虬結(jié)的大手猛地伸入冰冷渾濁的水中,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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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簽訂輪回契約,進入各個世界執(zhí)行任務(wù)。他曾目睹一個世界崩滅為塵粒,也曾與被遺忘的王者持刃而戰(zhàn)。暗鴉在低語,黑淵下巨獸咆哮。歡迎來到,輪回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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