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無邊的冰冷，如同萬載玄冰凝結成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入楚紅綾的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凍結靈魂。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上鑿擊，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和沉重的窒息感。

意識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沉入永不見天日的冰洋之底。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那無處不在的、仿佛要將她存在本身都徹底凍結的劇痛。

丹田……碎了。

手臂……沒了。

胸腹……貫穿……

這些認知如同冰冷的碎冰，在她即將徹底凍結的意識中緩慢地、殘酷地浮現。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龐大身軀的殘破，就像一具被拆解后隨意丟棄在冰原上的戰爭機器殘骸。

死……了嗎？

也好……

這念頭如同解脫的暖流，微弱地滑過冰冷的心湖。

然而，就在這永恒的冰冷即將徹底吞噬她最后一絲意識時——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悸動，如同冰層下頑強游動的活魚，猛地撞進了她死寂的意識深處！

這悸動，如此熟悉！

帶著痛苦、虛弱、掙扎……還有那深入骨髓的、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栗的……聯系感！

是他！

那個螻蟻！

他還活著？！而且……就在附近？！

楚紅綾那死寂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意識，瞬間被這股悸動狠狠攪動！冰冷的湖面驟然炸裂！

“呃……”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冰屑摩擦的呻吟，從她沾滿血污的唇縫中艱難擠出。伏在碎石中的龐大身軀，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扯，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了頭顱。

沾滿血污、塵土和冰屑的凌亂發絲下，那雙死寂的眼睛緩緩睜開。瞳孔深處，那一點幽暗的火焰如同風中殘燭，卻劇烈地搖曳、燃燒起來！不再是純粹的殺意或探究，而是混合著極致的痛苦、無法理解的震撼以及一種……被命運鎖鏈強行捆綁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的視線穿透巖洞中彌漫的、尚未散盡的濃郁生命精氣，死死地鎖定在巖洞深處，靈泉水坑邊的那個身影上。

林風。

他癱坐在冰冷的巖壁下，身體軟得像一攤爛泥，頭無力地歪向一邊，沾滿泥水和血污的臉上是死人般的灰敗。左手手腕上，那道被石塊割開的傷口深可見骨，暗紅的血液依舊在汩汩涌出，在他身下匯聚成一灘刺目的血泊，正被身下那乳白色的靈泉水緩緩浸潤、稀釋。

他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身體隨著微弱的呼吸而輕微抽搐，仿佛下一刻那最后一絲生命之火就要徹底熄滅。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瀕死的、脆弱的生命，他每一次痛苦的抽搐，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如同最清晰的鼓點，重重敲擊在楚紅綾死寂的靈魂深處！那股源自靈魂的悸動，非但沒有因為距離的拉開而減弱，反而在她重傷瀕死、心神失守的狀態下，被無限放大！

清晰！

太清晰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肺腑撕裂的灼痛，能“感覺”到他失血過多的冰冷眩暈，能“感覺”到他生命本源如同沙漏般飛速流逝的絕望空虛！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那口靈泉如同貪婪的水蛭般，正源源不斷吞噬他壽命的冰冷觸感！

這感覺，不再是之前模糊的悸動，而是一種近乎赤裸裸的、血脈相連般的同步！仿佛她和他之間，被一條無形的、冰冷的鎖鏈緊緊捆縛，共享著痛苦，也共享著那飛速流逝的生命！

為什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無法否認的冰冷認知，如同毒蛇般鉆入楚紅綾的腦海：他的生死……牽動著我的生死！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肉體的劇痛更讓她恐懼！她堂堂王朝女將軍，鐵血殺伐，尸山血海中闖出赫赫威名，如今竟與一個底層螻蟻的性命綁在了一起？！這比殺了她更難以接受！

憤怒！屈辱！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在她心中瘋狂交織！她死死盯著林風那瀕死的模樣，眼中那幽暗的火焰燃燒到了極致！殺了他！只要他死了……這該死的聯系……這無盡的痛苦……或許就結束了？！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毒藤，瞬間纏繞了她的心神！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猛地注入她殘破的軀殼！她僅存的左手猛地摳進身下冰冷的碎石中，指甲瞬間崩裂，鮮血淋漓！她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著極致痛苦的嘶吼，龐大而殘破的身軀，如同垂死的巨獸，竟然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支撐著從冰冷的碎石堆中爬了起來！

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刺耳聲響和肌肉撕裂的劇痛。胸腹間那碗口大小的貫穿傷傳來撕心裂肺的灼燒感，丹田破碎的位置如同被無數鋼針反復穿刺！斷臂處更是傳來鉆心剜骨的空洞劇痛！冷汗混合著血水瞬間浸透了殘破的衣衫和重甲！

但她不管不顧！眼中只有那個癱在靈泉邊的身影！只有終結這詭異聯系的瘋狂執念！

她拖著僅存的左臂，龐大的身軀搖搖晃晃，如同喝醉了酒的魔神，一步，一步，踏過冰冷的碎石，帶著濃烈的血腥和慘烈的煞氣，朝著林風，朝著那口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靈泉，再次逼近！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面上留下一個混合著血污和冰屑的腳印。

“死……給我……死……”嘶啞破碎的聲音，如同地獄的詛咒，從她干裂染血的嘴唇中擠出。

林風在無邊的冰冷和劇痛中沉浮。意識模糊，仿佛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手腕處撕裂的劇痛，肺腑灼燒的窒息感，還有那生命本源被瘋狂抽離的空虛感，如同三股絞索，死死勒緊了他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

他感覺自己像一盞油盡燈枯的殘燈，燈芯在寒風中搖曳，隨時會徹底熄滅。

就在這時，一股冰冷刺骨、飽含著赤裸裸殺意和恐怖煞氣的“風暴”，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入了他模糊的感知！

是她！

她又來了！

她……要殺我！

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獸最后的掙扎，讓林風猛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線中，一個龐大、猙獰、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身影，正一步一晃，帶著碾碎一切的死亡氣息，朝著他逼近！那張沾滿血污冰屑的臉上，一雙燃燒著幽暗火焰的死寂眼眸，正死死鎖定著他！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風。他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死亡的陰影再次降臨。指尖那點微弱的靈泉清涼感，此刻更像是對他掙扎的諷刺。

結束了……這次……真的結束了……

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他閉眼的剎那，指尖接觸的靈泉土壤深處，那股古老、蒼茫、帶著至高無上排斥意志的恐怖氣息，似乎被楚紅綾身上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和逼近所刺激，再次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意念波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鉆入了林風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

“……血……祭……”

“……生命……契約……”

“……共生……枷鎖……”

“……她……死……你……亡……”

破碎、冰冷、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低語，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漠視生死的至高威嚴，瞬間在林風混亂的意識中炸開！

血祭？契約？共生？枷鎖？她死我亡？！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恐怖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林風絕望的黑暗！

難道……剛才自己用精血祭祀靈泉，強行激發那毀滅性的力量反擊楚紅綾的同時……這該死的泉水……這藏在水底的古老存在……竟然在他們之間，強行締結了某種……同生共死的契約？！一條將兩人性命死死捆綁在一起的……靈魂枷鎖？！

這個認知帶來的震撼和恐懼，瞬間壓倒了肉體的痛苦！

“不……不能……”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從林風干裂的嘴唇中擠出。他猛地再次睜開眼，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他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楚紅綾更不能死！她死了，自己立刻就會陪葬！那靈泉深處的低語，如同冰冷的詛咒，死死烙印在他的靈魂里！

跑！讓她跑！離開這里！活下去！

這個念頭瞬間取代了絕望！林風用盡靈魂深處最后一點力氣，沾滿血污的右手，顫抖著，指向步步逼近的楚紅綾，指向巖洞的出口方向，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啞氣音：

“走……快……走……她……死……我……亡……”

聲音微弱得幾乎被楚紅綾沉重的腳步聲掩蓋，但那股源自靈魂枷鎖的、清晰無比的恐懼和急迫感，卻如同實質的電流，瞬間穿透了空間，狠狠擊中了楚紅綾死寂的心湖！

楚紅綾逼近的腳步猛地一頓！

她布滿血絲、燃燒著幽暗火焰的死寂眼眸，死死盯著林風那指向出口、充滿恐懼和急迫的手，以及他那張灰敗臉上瀕死的絕望和瘋狂！

“……她……死……我……亡……”

那微弱破碎的氣音，如同魔咒，在她耳邊轟然炸響！

走？他讓我走？他怕我死？！

為什么？！

一股更加劇烈、更加荒謬的靈魂悸動，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識！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林風此刻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不是對她殺意的恐懼，而是對她死亡的恐懼！仿佛她的死亡，會直接帶來他的終結！

血祭……契約……共生……枷鎖……

那源自靈魂枷鎖傳遞過來的、林風意識中剛剛接收到的、破碎冰冷的意念低語，此刻也如同回音般，在她一片混亂的腦海中轟然回蕩！

同生……共死？！

這個冰冷殘酷的真相，如同萬載玄冰鑄成的巨錘，狠狠砸在了楚紅綾瀕臨崩潰的心神之上！

轟——！

她腦中那最后一絲瘋狂的殺意和偏執，在這殘酷的真相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間被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寒！

她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那雙死寂的眼眸中，幽暗的火焰劇烈地搖曳、明滅，最終化為一片更加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死灰。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低下頭，布滿血污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撫向自己胸腹間那個碗口大小、邊緣焦黑光滑的恐怖貫穿傷。

傷口深處，破碎焦糊的內臟和斷裂的金色骨骼之間，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乳白色光點，正如同呼吸般極其緩慢地明滅著。那光點的氣息……與靈泉同源！更與林風身上那股被吞噬壽元的衰敗氣息……隱隱相連！

“同……命……”

一個冰冷破碎的詞語，如同耗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從她干裂染血的嘴唇中，艱難地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