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火藥味混著焦糊的布匹氣息，在129師被服廠彌漫開來。周宸蜷在庫房角落，耳膜仍在嗡嗡作響。透過塌了半邊的屋頂，他看見1940年山西冬日的鉛灰色天空，幾片雪花正悠悠飄落，沾上他烏黑的臉頰，帶來一絲冰涼的真實感。

“我…沒死？”他低頭看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粗布軍裝袖口磨出了毛邊。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洪水般涌進腦海：周宸，十八歲，父母死于太原轟炸，參軍兩年，剛調來被服廠當警衛班副班長。而屬于“周宸”的記憶更龐大——二十一世紀軍工博士，參與過尖端單兵裝備研發，卻在實驗事故中失去意識。

“操！老子的軍裝！”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穿透煙塵。庫房門口，一個黑臉漢子踩著滿地狼藉沖進來，嶄新的灰色棉軍裝前襟被火藥燎出焦黃窟窿，像被狗啃過。他身后跟著急赤白臉的廠長：“李團長！這純屬意外啊李團長！”

李云龍！活生生的李云龍！周宸瞳孔驟縮。那張臉比電視劇里更粗糙，左頰一道刀疤從眉骨劃到嘴角，此刻因暴怒扭曲著，噴火的眼睛正死死盯住他。

“小兔崽子！”李云龍一把揪住周宸衣領將他拎起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說！是不是閻老西派來的奸細？想炸了老子八路軍的被服廠？！”鐵鉗般的大手掐得周宸喉骨咯咯作響，濃重的硝煙味和汗味直沖鼻腔。

“團…團長…”周宸艱難地擠出聲音，肺部火燒火燎，“是…是縫紉機…改裝的鎖邊器氣壓閥…超壓…”他手指向庫房深處。那里，幾臺被炸得支離破碎的縫紉機殘骸還冒著青煙，扭曲的銅質氣壓閥碎片崩得到處都是。李云龍順著方向瞥了一眼，手上力道卻絲毫未松：“放屁！老子打了半輩子仗，還沒聽說縫紉機能當炸彈使！”

“老李！撒手！”門口傳來清朗的喝止。政委趙剛疾步踏入，一把扣住李云龍手腕，力道沉穩。“事情沒查清前，不能冤枉同志！”他轉向周宸，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你改裝設備，為什么不上報？”

死亡的窒息感讓周宸心臟狂跳。他猛地屈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碎磚上：“報告首長！是…是我鬼迷心竅！”再抬頭時，他臉上已糊滿淚水和黑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看…看鎖邊工序太慢，想起老家鐵匠鋪給自行車胎打氣的法子…就想試試用高壓氣代替腳踏…沒想到…”他哽咽著說不下去，肩膀劇烈聳動。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眼淚一半是嚇的，另一半卻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真的回到了這個血火年代！

李云龍狐疑地瞇起眼。眼前的小戰士哭得涕泗橫流，渾身篩糠似的抖，怎么看都是個嚇破膽的新兵蛋子。奸細？似乎太窩囊了點。

“你老家哪的？”趙剛追問。

“報告政委！冀中…安平縣周家莊！祖上三代鐵匠！”周宸毫不遲疑。這些信息隨著記憶碎片早已烙在他腦子里。

“鐵匠…”李云龍突然松開手，周宸癱軟在地大口喘息。黑臉團長蹲下身，撿起腳邊一片閃著黃銅光澤的閥門碎片，在掌心掂了掂，又湊到鼻子前嗅了嗅火藥殘留：“有點意思…這銅活兒銼得夠精細，炸開的茬口也利索…”他猛地盯住周宸：“小子，你剛才說，用高壓氣代替腳踏？”

“是…是！”周宸連忙點頭，“腳踏轉輪帶動皮碗風箱，壓縮空氣推動氣缸連桿，理論上能省力三倍…”他語速越來越快，眼睛因為興奮微微發亮，“這次是密封石棉墊沒壓緊，高壓氣體泄漏混合粉塵才…”

“停停停！”李云龍不耐煩地揮手，臉上卻露出一種發現獵物的表情。他站起身，對趙剛咧嘴一笑：“老趙，聽見沒？這小子滿嘴‘丫理論’‘丫連桿’，雖然老子大半沒聽懂…”他猛地一腳踢開擋路的半截縫紉機頭，咣當巨響在廢墟里回蕩：“但老子看出來了——這是個寶貝疙瘩！”

他大手一揮指向門外：“收拾東西！跟老子走！”

周宸懵了：“去…去哪兒？”

“去哪兒？”李云龍一把扯下頭頂被熏黑的狗皮帽子，狠狠摔在積滿黑灰的地上，露出扎手的板寸：“去老子的獨立團！這破被服廠有什么出息？是爺們兒就該上戰場殺鬼子！”他眼中兇光一閃，像頭盯上獵物的狼：

“老子帶你去搞個更大的動靜！”

庫房外寒風卷著雪沫呼嘯而入，吹得殘破窗欞嗚嗚作響。周宸的目光越過李云龍寬闊的肩膀，望向鉛云低垂的天際。平安縣城，山本特工隊，魏和尚，秀芹…無數刀鋒般銳利的人名和地名在他腦海中呼嘯盤旋。

他深吸一口混雜著火藥、焦布和冰雪的空氣，挺直脊背，腳跟啪地一并：

“是！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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