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組織那些令人頭疼的繁瑣事務后,開學典禮的日子終于到來。云市人民警察學院禮堂內人頭攢動,喧鬧異常,空氣里混雜著新制服的味道、暑氣未消的汗意,以及年輕面孔特有的躁動能量。我站在人群的邊緣,像一塊投入沸水的冰,試圖用周身的冷氣隔絕這片嘈雜。
“嘿,我的好姐姐!一個暑假沒見,這假期過得咋樣啊?”一個熟悉又帶著點玩世不恭的聲音穿透了背景噪音。獨孤辭慮,我那同母異父的弟弟,眼尖地發現了我,立刻撥開人群湊了過來。他臉上掛著慣常的嬉笑,但快步走來的動作里帶著點急切。
“不怎么樣。”我的語氣平淡無波,目光掃過喧鬧的禮堂,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組織的爛攤子,家里的冰冷,還有這不得不應付的學院生活,都讓人提不起勁。
“怎么說?”獨孤辭慮挑眉追問,嬉笑的外表下,眼神卻透著一絲真切的關切。他知道我的“不怎么樣”背后,往往意味著非同尋常的麻煩。
“‘莫渡’,”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語氣里刻意帶上幾分真實的煩惱,“一個新冒出來的家伙,膽大包天攻擊了總部核心系統。Boss震怒,底下人仰馬翻,處理后續麻煩得很。”說這話時,我心底掠過一絲荒謬。那個“震怒的Boss”凌,可不就正站在他面前,聽著他轉述自己的“怒火”?
獨孤辭慮知道我是神秘組織“S”的核心成員,能接觸到一些外圍成員無法觸及的內幕。但他并不知道,他口中那位“震怒的Boss”凌,正是眼前這位“好姐姐”。這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維持的界限,一層薄而堅固的隔膜。至于獨孤家那個冰冷無情的家主之位歸屬問題——他固執地認為該是我的,我則篤定他更合適——更是彼此心知肚明卻絕口不提的禁區。那是一個一觸即發就能將我們之間微妙的平衡炸得粉碎的雷區,除了沉默,別無選擇。
“對了,那個家里怎么樣?”我隨口問道,那個所謂的“家”的冰冷影像瞬間在心頭掠過,帶著金屬般的寒意。
“老樣子,”獨孤辭慮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老三還是那副令人作嘔的嘴臉,謝黎看人的眼光依舊差得離譜。不過……”他語氣一頓,臉上的嬉笑如同潮水般退去,神色變得少有的嚴肅沉重,“有件事,得跟你說。”
“什么事?”我立刻捕捉到了他語氣里沉甸甸的分量,像一塊鉛墜入平靜的水面。
“澤老先生……”獨孤辭慮幾乎是咬著牙,艱難地擠出這句話,“為了那個失蹤的兒子,憂思成疾,心肌梗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次……挺兇險。”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復雜的情緒。我知道他的顧慮,澤東航那個倔驢脾氣,我的話或許還能聽進去半分,若是辭慮去勸,怕不是直接被那暴脾氣揍得滿地找牙。想想那場面,辭慮自己也覺得骨頭縫里都發疼。
澤東航的固執和武力值,在S組織內部是出了名的。獨孤辭慮毫不懷疑,自己要是敢在澤東航面前提“回家看看老爺子”,得到的絕不會是感謝,而是一頓足以讓他躺上幾天的“愛的教育”。他明智地選擇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姐姐。
“呵,”我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眼神銳利如刀鋒,“澤家的事,我略有耳聞。若換作是我,手段只會比他兒子更決絕。”澤濤?澤東航?那眉眼輪廓,那骨子里的倔強和狠厲,簡直像復刻出來的一樣!一個強烈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迷霧——難道……澤東航真是澤家那個失蹤多年的孩子?這個疑慮像藤蔓一樣瞬間纏緊了我的思緒。顧不上再多說,我轉身便往人少僻靜處快步走去,我需要立刻確認。
“嘖,姐,你還是這么不近人情。”身后傳來獨孤辭慮無奈的嘟囔,緊接著是他急促的腳步聲和刻意放大的喊聲,“我的好姐姐,你慢點走,等等我呀!”
“老實待在這里,別跟來。我打個電話。”我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腦中那個關于澤東航身份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我必須立刻聯系他。閃進一個無人的角落,禮堂的喧囂被厚重的墻壁隔絕,只剩下我略顯急促的心跳聲。我迅速撥通了那個加密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通,澤東航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背景異常安靜。
“航,老爺子那邊……舊疾復發,情況不太好。”我言簡意賅,沒有鋪墊,直奔主題。在這種事情上,多余的安慰都是虛偽。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澤東航握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金屬外殼捏碎。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聽筒里只能聽到他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呼吸聲。最終,那聲音像是從被撕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擠出來,混雜著無法言喻的痛苦和一種沉淀了經年累月、早已冰封卻在此刻劇烈翻涌的恨意:“……知道了。暫時……還不會回去。”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鉤,從他喉嚨深處艱難地剝離。
那聲音里的絕望和冰冷恨意,像一根細針扎進我的耳膜。我太熟悉這種情緒了,那是被至親傷害后,傷口反復潰爛結痂又再次被撕開的痛楚。家,有時是最深的牢籠和最痛的傷疤。
“行,你的家事,你決定。”我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尊重他的選擇,是作為伙伴和上級最基本的默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我走出角落。
“姐!你鉆哪兒去了?打個電話跟搞地下工作似的,半天不出來!我都想沖進去逮你了。”獨孤辭慮果然還等在原地,一見我就夸張地拍著胸口,做出一副焦急萬分的模樣,隨即那標志性的、帶著促狹探究的笑容又爬上了臉,“跟誰煲電話粥呢?神秘兮兮的,該不會……是哪個野男人吧?”
“滾。”我毫不客氣地甩給他一個白眼。懶得理會他的八卦,下意識抬腕看表——心道一聲“糟糕”!開學典禮竟已過半!剛才那個電話打得有點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