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正月的鄴城飄著細雪,太極殿前的青銅獬豸被積雪壓彎了犄角。四十八位紫袍大臣的呼吸在寒氣中凝成白霧,司徒申鐘的笏板在袖中微微發抖,他望著玉階盡頭那道玄色身影,將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請將軍順天應命!“
冉閔的手指劃過腰間雙刃矛的銅吞口,這把隨他征戰十三年的兵器還帶著城外石虎墳塋的泥土腥氣。三日前當他將后趙宗室屠戮殆盡時,鮮血曾順著矛尖在鄴宮丹墀上拖出長長的痕跡,此刻卻要化作龍袍上的十二章紋。
“諸君是要陷閔于不忠?“他的聲音像羯人鐵騎踏過的凍土,驚得司空郎闐的貂蟬冠瓔珞亂顫。跪在最前列的李農忽然嗅到危險氣息,這個曾與他歃血為盟的戰友,此刻正將染血的矛鋒藏在錦繡之下。
當冉閔解下玉帶作勢推讓時,李農的額頭已然磕出血痕。他太清楚這個動作的代價——三個月前,正是同樣的謙讓之禮,讓段部鮮卑的首領在飲下盟誓酒后七竅流血。青磚上的血珠滾到太仆卿王簡膝前,這位主管輿馬的官員突然高呼:“天命在武興王!“
胡睦藏在袖中的左手緊攥著龜甲,昨夜灼出的裂紋分明指向“亢龍有悔“。但當他抬頭望見冉閔玄衣上的暗紋,那些似龍非龍的夔紋正在燭火中扭動,喉間便涌起灼熱:“晉室失鹿廿載,豈有牧守能奉殘破玉璽重鑄九鼎?“
太極殿的銅雀燈驟然爆響,冉閔眼底的金芒刺得群臣俯首。他想起二十年前被石勒擄走的那個清晨,父親的頭顱掛在邯鄲城門,血水沿著“趙“字大旗滲進他嘴里。如今羯人的龍椅被他踏在腳下,卻要奉司馬氏為尊?
“取寡人的槊來。“當侍衛抬來丈八長槊,四十八位大臣的脊背同時繃緊。冉閔卻轉身刺向殿角的青銅冰鑒,冰屑混著西域葡萄酒飛濺在《大晉疆域圖》上,霎時染紅了整片江北。
南郊祭壇的六牲尚未冷卻,新任太史令已捧著滴漏倉皇闖入:“東苑井中涌出赤泉!“冉閔撫摸著新鑄的“天命永興“璽,想起昨日斬殺的那個術士——那人堅持說熒惑守心的兇兆需用宗室血祭。
“傳詔。“他的手指劃過竹簡上“殺胡令“的墨跡,“凡六夷敢持兵仗者斬。“這句話將在三個月后點燃整個中原,讓黃河兩岸的尸骸堆成新的堤壩。但此刻,他正凝視著李農顫抖的雙手接過齊王金印,那方寸之物的重量,足以壓斷二十年刎頸之交的脊梁。
當龍輦行過銅雀三臺時,北風卷走了十二旒玉藻。冉閔瞥見殘陽如血的云層中,石虎當年鑄造的丈八金佛正緩緩傾塌。遠處傳來戰報,慕容鮮卑的白狼旗已出現在漳水之濱,而他剛剛冊封的鎮北將軍,正在燒毀渡船。
永興元年三月的洛陽滿城飛絮,冉閔駐馬北邙山巔,腳下是被打碎的“大魏“界碑。他懷中躺著最后一封建康來的詔書,東晉使臣的頭顱還掛在轘轅關隘。李農的密信在袖中發燙,上面說慕容儁的軍隊里發現了打著“晉“字旗的糧車。
“陛下,該換甲了。“侍衛捧著新鍛的明光鎧,甲片上“掃清六合“的銘文正在生銹。冉閔突然放聲大笑,驚起群山中棲息的寒鴉,這些黑羽的使者將振翅飛向江南,把北地的血色涂抹在建康宮闕的琉璃瓦上。
當他的雙刃矛最后一次刺穿燕軍大纛時,漳水正在解凍。冰層碎裂聲里,有孩童在唱新編的童謠:“銅雀鎖,鐵馬落,冉家天子坐冰橇...“殘破的龍旗墜入冰河,很快被帶著胭脂紅的水流卷向東海,那里有艘等待了二十年的晉室樓船,正落下補了又補的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