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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血色詔令

鄴城的殘陽像一塊被血浸透的破布,耷拉在鳳陽門的鴟吻上。冉閔握著腰間的九環刀,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上鑲嵌的綠松石在暮色里閃著幽光,像極了他此刻眼底翻涌的情緒。

“陛下,城門已按令敞開三個時辰了。”副將李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身后的甲士甲葉相碰,在寂靜的城樓上叮當作響,反而襯得下方的動靜更加駭人——趙人涌入的腳步聲、哭喊聲,與胡羯拖拽家當出城的車輪碾地聲、孩童的啼哭聲,在朱雀大街上擰成一股令人窒息的亂麻。

冉閔沒有回頭,目光死死釘在城門處。他看見一個裹著絳色頭巾的老嫗,被兩個后生攙扶著往城里擠,枯瘦的手攥著半塊麥餅,餅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而斜對面,一個高鼻深目的胡商正甩著馬鞭抽打不肯挪步的駱駝,駝鈴在哭喊聲里顯得格外刺耳。兩種截然不同的流向,像楚河漢界般在城門下涇渭分明。

“李農,你看那胡商的鞭子。”冉閔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十年前,我親眼見他用同樣的鞭子,抽死了不肯交出女兒的趙人老漢。”

李農喉頭滾動,沒敢接話。他知道冉閔說的是實話,羯人石勒建立的后趙,對漢人從來只有踐踏。但眼前這景象,分明是要把積壓了數十年的仇恨,全倒進一個燒得通紅的熔爐里。

“陛下,孫伏都的余黨已盡數伏誅,不如……”

“不如什么?”冉閔猛地轉身,玄色龍袍掃過城垛上的積雪,“讓他們像當年圍獵漢人一樣,把我們的骨頭敲碎了喂狗?”他指著城外綿延的胡羯隊伍,那些人雖然在走,卻時不時回頭,眼神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冰錐,“你以為他們是真的想走?昨夜我在御龍觀,聽見石鑒隔著窗欞跟匈奴使者說,要借十萬鐵騎踏平鄴城!”

李農默然。他想起三天前孫伏都率羯兵叛亂,箭矢擦著冉閔的耳畔釘在殿柱上,箭羽震顫的嗡鳴至今還在耳邊回響。那時冉閔一手按著流血的額頭,一手提劍砍翻三個羯兵,濺在龍袍上的血珠,紅得像今日天邊的晚霞。

“傳我令。”冉閔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像巨石墜入冰潭,“凡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晉三階,武職授牙門。”

李農渾身一震:“陛下!這……”

“怎么?”冉閔的目光掃過來,帶著刀鋒般的寒意,“你要替那些吃漢人心肝的畜生求情?”他扯開衣襟,露出左肋一道猙獰的傷疤,“這是去年在昌黎,一個羯人少年用骨簪劃的,他說我這身皮肉烤著吃定很香。”

城樓下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趙人不知從哪里摸出把銹柴刀,朝著一個落單的羯人砍了下去。血光迸濺的瞬間,那趙人先是愣了愣,隨即像瘋了一樣舉起血淋淋的首級,朝著城樓哭喊:“我殺了胡狗!我要當官!”

這聲哭喊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鄴城壓抑的夜空。無數雙眼睛亮了起來,有貪婪,有仇恨,有恐懼。轉瞬之間,朱雀大街上的人潮像被投入沸油的火星,炸開了。

冉閔看著第一個首級被送到鳳陽門,那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胡羯少年,眼睛還圓睜著,仿佛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送首級的是個跛腳的樵夫,褲腿上沾著泥和血,接過牙門令牌時,手抖得幾乎握不住。

“陛下,已逾三千級了。”三更時分,李農來報,聲音里帶著哭腔,“西市那邊……連胡人的嬰兒都……”

冉閔正站在尸堆前,九環刀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他剛才親手斬了一個試圖反抗的羯人將領,那將領臨死前嘶喊:“冉閔!你本是石虎養子,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冉閔低頭看著刀上的血,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說不出的悲涼,“他石虎殺我父兄時,怎么不說是恩?他讓胡人強搶漢女為‘雙腳羊’時,怎么不說是義?”他猛地抬頭,看見不遠處有個漢家書生被按在地上,幾個趙兵正舉刀要砍,“住手!”

奔過去才發現,那書生只因鼻梁高挺、胡須濃密,竟被當成了胡人。“他是漢人!”冉閔踹開一個舉刀的士兵,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要殺的是胡羯,不是所有高鼻多須的人!”

書生嚇得面無人色,磕頭如搗蒜:“謝陛下……謝陛下……”

冉閔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因母親是漢人、父親是胡人,被兩邊排擠。那時他常躲在鄴城的城墻根下,聽老人們講漢武帝逐匈奴的故事,那時的他,以為只要足夠勇猛,就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安穩日子。

可如今,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卻分不清腳下的血,有多少是仇人的,又有多少是無辜者的。

“陛下,四方傳來捷報。”一個傳令兵跪在尸堆旁,遞上竹簡,“并州、青州皆按令行事,胡羯……已無遺類。”

冉閔接過竹簡,上面的字被血漬暈染,有些模糊。他忽然想起石虎在世時,曾在鄴城建了座“太武殿”,金磚鋪地,玉柱撐梁。那時他作為石虎的養孫,站在殿上,看著胡羯貴族們飲酒作樂,聽著漢人樂伎被打罵的哭聲,心里像堵著塊冰。

而現在,太武殿的金磚上,也鋪滿了胡羯的尸體。

天快亮時,冉閔登上城樓,看著城外被野狗撕扯的尸體,忽然一陣反胃。他想起那個被誤殺的漢人書生,想起那個圓睜著眼的胡羯少年,想起無數張在刀下失去生氣的臉。

“李農,”他聲音干澀,“你說,百年之后,史書會怎么寫我?”

李農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那里本該是新一天的太陽升起的地方,此刻卻被血腥味籠罩,顯得灰蒙蒙的。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

城樓下,鳳陽門的首級還在不斷增加,像一座不斷長高的塔,在晨霧里散發著濃烈的腥氣。冉閔握緊了九環刀,刀柄上的綠松石硌得手心生疼。他知道,從頒布殺胡令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這鄴城的血,會永遠浸在他的骨血里,直到入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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