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澤的工具箱剛擱在馬軍的修鞋攤旁,就被遞過來半塊綠豆糕——是劉敏早上給馬軍的,他總說“陳師傅牙口細,吃這個不費勁兒”。
“昨兒說的那膠,我試了。”馬軍蹲在地上,手里捏著塊砂紙,正打磨陳洪澤幫他修過的鞋楦,“按你說的,加了點蜂蠟,粘得是牢,就是干得慢了點。”
陳洪澤笑著擰開工具箱,從里頭摸出個小銅罐:“我帶了點老松香,摻進去試試。當年在部隊修軍械,這法子管用得很。”他手指在銅罐沿上敲了敲,罐底的銅綠蹭在指腹上,像塊洗不掉的勛章——馬軍認得這紋路,跟他當年在部隊修裝甲車時用的工具箱一個樣。
“你也當過兵?”馬軍突然抬頭,眼里亮了亮。
陳洪澤嗯了聲,拿起馬軍攤上的舊軍鞋,指腹劃過鞋底的防滑紋:“跟你愛人一個部隊,不過晚了十年。他修通訊設備是一把好手,我見過他的獎狀,在師部的榮譽墻上掛了三年。”
馬軍的手頓了頓,砂紙蹭過鞋楦,發出沙沙響。林慧的丈夫走了五年,老街人很少提他,陳洪澤這輕輕一句,倒讓他鼻子有點酸。“他總說,修東西跟過日子一樣,得有耐心。”
“可不是。”陳洪澤把松香碾碎了往膠水里拌,“就像我修的那懷表,機芯銹成那樣,慢慢擦,總能轉起來。”他忽然往馬軍手里塞了個小銅件,“給劉敏的理發店修修轉椅吧,昨兒我坐了坐,螺絲松了,別摔著人。”
馬軍接過來,銅件在掌心沉甸甸的:“你倒是比我心細。”
“聽李麗芬說,你給劉敏做了雙繡鞋?”陳洪澤擠擠眼,“藏在鞋盒最底下,跟我藏當年給老伴買的發卡一個德性。”
馬軍的臉騰地紅了,剛要辯解,就見劉敏提著水壺過來,辮梢的月季花瓣掃過修鞋攤:“馬哥,陳師傅,喝口水。”她瞥見馬軍手里的銅件,“這是……給轉椅準備的?”
陳洪澤搶著說:“你馬哥心細,怕你轉椅晃,特意讓我找的配件。”
劉敏笑了,把水壺往攤上一放:“那我晚上請你們吃餃子,李干媽新教我調的韭菜餡。”
日頭偏西時,陳洪澤收拾好工具箱。馬軍往他包里塞了雙新納的布鞋:“路上穿,比你那皮鞋軟和。”陳洪澤沒推辭,往馬軍手里塞了塊懷表鏈——是用修表剩下的銅絲擰的,上面還掛著個小鈴鐺,晃一晃,響得清脆。
“下次來,教你修表。”陳洪澤揮揮手,往巷口走。路過林慧的雜貨店,林慧正往劉旭手里塞塑料袋:“給陳師傅裝上兩包餅干,路上吃。”
陳洪澤接過,笑著揚了揚手里的布鞋:“替我謝謝馬軍,這手藝,比當年軍需處的老鞋匠還好。”
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時,馬軍正蹲在修鞋攤前,往劉敏的轉椅螺絲上纏銅絲。鈴鐺在風里響,混著呂曉光的胡琴聲,還有杜鵑唱《紅娘》的脆嗓子,馬軍忽然覺得,這臨時來的陳師傅,倒像塊扔進老街池塘的石子,沒驚起大浪,卻漾開了一圈圈暖乎乎的漣漪。
劉旭蹲在雜貨店門口,看著林慧往窗臺上擺新摘的月季,忽然說:“慧姐,陳師傅說,他那懷表修好了,可最準的鐘,是老街人心里的念想。”
林慧沒回頭,指尖拂過月季花瓣:“他說得對。”風穿過巷口,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像誰在說,這日子啊,走著走著,就把臨時的過客,都走成了心里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