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曉光給胡琴調弦時，目光總不自覺往杜鵑的化妝鏡瞟。她正用指尖蘸著胭脂點眉心，水袖垂在膝頭，像朵剛沾了露的玉蘭。錢三喜敲了敲他的琴桿：“調歪了。”老藝人眼里的笑藏不住，“你這弦，比《花為媒》里的張五可還顫。”

杜鵑排練《劉巧兒》時，總在“自主婚姻”那句唱錯拍子。李麗芬端來炸醬面，見呂曉光在側幕偷偷比手勢——那是錢三喜教的換氣訣，他自己練時磕磕絆絆，教杜鵑卻比誰都耐心。“丫頭，有人幫你數著板呢。”李麗芬往她碗里臥了個糖心蛋，蛋黃淌出來，像沒說出口的話。

馬軍給杜鵑做新彩鞋時，發現鞋楦被悄悄改大了半碼。“呂小子趁我吃飯時弄的，”他舉著鞋幫給劉敏看，上面繡著的并蒂蓮歪歪扭扭，“說你上次崴了腳，得松快些。”劉敏拈起根金線，往蓮心補了針：“這小子，心思比繡線還細。”

鄭萬青在戲臺貼節目單，見呂曉光把杜鵑的名字描得格外亮。年輕人蹲在地上，用紅漆補描“杜鵑飾劉巧兒”，指尖蹭到漆漬，倒像抹了層胭脂。“鄭哥，你說我唱《西廂記》給她聽，成嗎？”呂曉光的聲音發緊，鄭萬青拍他后背：“比抓小偷時的膽兒大點兒，就成。”

錢三喜看出了門道，故意把《天仙配》的對唱分給兩人。呂曉光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時，眼神直勾勾黏在杜鵑身上，倒把“綠水青山帶笑顏”唱跑了調。老藝人佯裝發怒，扔過去塊松香：“看戲本！別當你那點心思藏得住！”

李麗芬認杜鵑做干女兒那天，呂曉光拎來壇紹興酒，說是“拜師禮”，卻在給李麗芬斟酒時，偷偷往杜鵑碗里多擱了塊冰糖。“以后在老街，姐罩著你。”杜鵑舉杯時，耳尖紅得像戲服上的石榴紅，呂曉光慌忙仰頭喝酒，酒液順著嘴角淌，倒像落了串沒敢說的話。

初夏的傍晚，呂曉光在戲臺練《梁山伯》，杜鵑抱著李麗芬給的醬菜壇子經過，聽見他唱“英臺不是女兒身”，突然接了句“為何耳上有環痕”。年輕人的嗓子頓了頓，轉身時，正撞見她眼里的笑，像戲臺新換的追光燈，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錢三喜站在長廊盡頭，看著徒弟們一個拉琴一個唱，弦音里裹著甜，比任何新腔都動人。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貼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時的自己和師娘，也是這樣站在戲臺前，一個蹙眉一個笑。老藝人合上表蓋，笑出了聲，驚飛了檐下的燕子，那燕兒掠過戲臺頂的新瓦，翅膀裁開的暮色里，全是長江后浪推著前浪的溫柔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