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風,裹挾著咸腥與鐵銹的氣息,吹拂著“無涯舟”漆黑的船帆。船身狹長,形如淚滴,船頭那道淚痕般的凹槽在晦暗的天光下泛著幽光。洛塵獨立船頭,玄色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懷中緊抱著那方溫潤的白玉盆。盆中,銀白嫩芽輕輕搖曳,頂端露珠內的光影蜷縮沉睡,散發著微弱的、卻純凈無暇的銀白光暈。
前方,海天相接處,一片灰蒙蒙的霧靄無邊無際地彌漫開來。那不是尋常的海霧,而是由破碎的星辰之力、混亂的磁場、以及無數湮滅的星骸怨念交織而成的“星瘴”。霧靄深處,隱約可見扭曲的閃電無聲劃過,勾勒出巨大沉船殘骸的猙獰輪廓,如同巨獸的骸骨,漂浮在死寂的海面。更遠處,傳來低沉而持續的嗡鳴,如同億萬星辰臨終的嘆息——這便是星隕海的門戶,生命的禁區。
“星瘴……到了?!背鄙统恋穆曇魪纳砗髠鱽怼K驹诖?,雙手緊握船舵,靛藍長衫被風吹得緊貼身軀,臉色凝重如鐵。這位聽潮閣主,終究是兌現了承諾,親自駕船護送洛塵至此。
洛塵微微頷首,眉心那道暗金豎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心鏡之力無聲鋪開,如同無形的觸角探入那片灰蒙蒙的霧靄。甫一接觸,一股狂暴、混亂、充滿毀滅與不甘的意念洪流便狠狠撞來!無數破碎的畫面涌入識海:星辰爆裂的炫目白光,星宮傾塌的悲鳴,衛士浴血的嘶吼,魘徒猙獰的狂笑……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純粹的終結意志,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神!
“哼!”洛塵悶哼一聲,眉心豎紋光芒暴漲!心海深處,那株暗金光樹劇烈搖曳,根系牢牢扎入心湖,湖底那點“始之種”的白光微微搏動,散發出一股溫和卻堅韌的守護之力,將侵襲而來的混亂與終結意志強行驅散!
“星隕?!鼓钌钪?,魘蝕尤存?!背鄙谅暤?,“無涯舟可辟瘴氣,但深入核心,需靠你自身心鏡之力抵擋。切記,守住本心,莫被怨念吞噬!”
“明白?!甭鍓m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他低頭看向懷中白玉盆。露珠內的光影似乎感應到外界的混亂,微微顫動了一下,銀白眼眸睜開一條縫隙,純凈的目光投向那片灰霧,帶著一絲本能的警惕與……好奇?心鏡之力掃過,洛塵能清晰感受到,“初”的氣息與這片混亂的星力場域,竟隱隱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仿佛……游子歸鄉?
“開!”潮生低喝一聲,雙手結印!無涯舟船頭凹槽驟然亮起刺目的銀光!光芒如同利劍,狠狠刺入濃稠的星瘴!灰霧如同被燒灼的幕布,發出“滋滋”的聲響,向兩側翻滾退避,露出一條僅容舟身通過的、扭曲不定的通道!
無涯舟如同離弦之箭,沖入通道!
剎那間,天地失色!
灰蒙蒙的霧靄被拋在身后,眼前景象光怪陸離,如同墜入萬花筒的深淵!天空不再是藍色,而是流淌著紫、紅、金、銀等無數駁雜的光帶,如同打翻的調色盤,瘋狂扭曲、碰撞!海面不再是水,而是粘稠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液態星塵,無數破碎的星辰碎片如同島嶼般懸浮其上,大的如山岳,小的如塵埃,表面流淌著幽藍或暗紅的電弧!巨大的沉船殘骸半嵌在星塵海中,龍骨扭曲,船帆破爛,散發著腐朽與死亡的氣息??諝庵袕浡瘫堑某粞跷?、金屬灼燒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星辰湮滅后的焦糊氣息。
心鏡之力全力運轉!暗金豎紋光芒流轉,在洛塵周身形成一層薄薄的、卻堅韌無比的光膜,抵御著無處不在的混亂星力侵蝕與怨念沖擊。他感覺如同置身于狂暴的星力風暴中心,每一寸肌膚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識海更是如同被無數根針反復扎刺!若非有墨承硯灌注的星宮本源之力與“始之種”的守護,他恐怕早已心神失守!
“這里……便是當年星宮墜落的核心……”潮生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操控著無涯舟在漂浮的星骸與扭曲的力場間艱難穿行,“星辰本源破碎,法則混亂,魘主‘終’的力量在此地殘留最深……小心那些沉船!里面……有東西!”
話音未落!
“嗚——!”
一聲凄厲悠長、如同來自九幽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從前方一艘巨大的、形似鯨骨的沉船殘骸中響起!號角聲無形,卻直刺心神!洛塵識海劇震,心鏡光膜劇烈波動!懷中白玉盆內的“初”猛地一顫,露珠光華閃爍,銀白眼眸中閃過一絲痛苦!
緊接著,那艘鯨骨沉船腐朽的甲板上,無數道扭曲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出!它們不再是魘徒的形態,而是更加詭異、更加純粹的怨念聚合體!有的如同蠕動的星塵淤泥,有的如同閃爍的鬼火幽魂,有的則干脆是無數痛苦星辰碎片拼湊成的畸形怪物!它們發出無聲的尖嘯,帶著對一切生機的憎恨與吞噬的渴望,鋪天蓋地般撲向無涯舟!
“星骸怨靈!”潮生臉色驟變,雙手猛地拍在船舵上!無涯舟船身爆發出刺目的銀光,速度驟然提升,試圖沖出包圍!
但怨靈的數量太多了!它們悍不畏死,瘋狂撞擊著無涯舟的護體銀光!光罩劇烈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更有幾頭體型龐大的星塵淤泥怪,如同巨蟒般纏繞上船身,粘稠的、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星塵液體“滋滋”作響,侵蝕著船體!
“心鏡……碎光……鎮魘!”
洛塵眼神一厲!竹劍瞬間出鞘!他沒有引動“始之種”的力量,而是將心鏡之力高度凝聚、分化!竹劍劍身爆發出億萬道細碎如塵的暗金光點!光點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地射向撲來的怨靈核心!
嗤嗤嗤——!
光點觸及怨靈的剎那,如同火星落入油鍋!怨靈發出凄厲的意念尖嘯,構成身體的混亂星力與怨念被暗金光點瘋狂凈化、湮滅!沖在最前的怨靈瞬間汽化!但更多的怨靈悍不畏死地撲來!
“這樣不行!數量太多!”潮生急喝,操控水流化作數道巨大的水龍卷,絞殺著靠近的怨靈,但收效甚微!
洛塵目光掃過那艘鯨骨沉船。號角聲正是從船首一個巨大的、如同鯨魚頭骨的孔洞中傳出!那里……是源頭!
“前輩!護住‘初’!”洛塵低喝一聲,身形如電,竟脫離無涯舟,足尖在漂浮的星骸上一點,化作一道暗金流光,直撲鯨骨沉船船首!
“洛塵!”潮生驚呼,卻已阻攔不及!
無數怨靈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瘋狂撲向洛塵!他人在半空,竹劍揮舞,暗金碎光如雨潑灑,將靠近的怨靈紛紛凈化!但怨靈無窮無盡,更有幾頭強大的星塵怪從側面偷襲,粘稠的星塵觸手狠狠抽來!
“滾!”洛塵眼中厲芒一閃,心鏡之力引動心海光樹!暗金光樹光芒大盛,一道凝練的暗金劍罡透劍而出,橫掃千軍!劍罡所過,怨靈灰飛煙滅!他身形不停,如同離弦之箭,瞬間沖入那巨大的鯨魚頭骨孔洞!
洞內一片漆黑,彌漫著濃烈的腐朽與怨念氣息。號角聲正是從深處傳來,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洛塵心鏡之力掃過,瞬間鎖定源頭——洞窟深處,一座由無數星辰骸骨堆砌而成的祭壇上,懸浮著一枚巨大的、布滿裂紋的暗藍色號角!號角下方,盤踞著一團由純粹怨念與終結意志凝聚而成的、不斷蠕動的巨大黑影!黑影中心,兩點猩紅的光芒如同惡魔之眼,死死盯著闖入者!
“魘主……的……殘念!”洛塵心頭一凜!這黑影的氣息,與沉船灣那魘主投影同源,只是更加稀薄、混亂!
“吼——!”黑影發出無聲的咆哮,整個洞窟劇烈震動!無數細小的星骸如同子彈般射向洛塵!同時,那暗藍號角光芒暴漲,更加凄厲的號角聲直刺識海!
洛塵識海劇痛,心鏡光膜劇烈波動!他強忍不適,竹劍指向祭壇!暗金碎光再次爆發,如同風暴般席卷而去!
轟——!
碎光與黑影狠狠碰撞!黑影發出痛苦的嘶鳴,黑氣潰散!但號角聲更加尖銳!黑影竟在號角聲中迅速重組,變得更加凝實、更加狂暴!它猛地膨脹,化作一只巨大的、由怨念與終結意志凝聚的鬼爪,狠狠抓向洛塵!
“心鏡……非盾……乃光……光之所向……暗……自退……”
祖母的箴言在心間流淌。洛塵眼神一凝,不再強行對抗!他心念急轉,心鏡之力不再凝聚攻擊,而是……引導!
他竹劍輕點,暗金碎光不再硬撼鬼爪,而是如同靈蛇般纏繞而上,順著鬼爪的怨念軌跡逆向流轉!碎光所過之處,鬼爪上翻騰的怨念竟被強行剝離、凈化!構成鬼爪的終結意志失去了怨念的支撐,如同無根之萍,開始劇烈波動、渙散!
“破!”洛塵抓住時機,竹劍星輝暴漲,一道凝練的暗金劍芒精準無比地刺入鬼爪核心那兩點猩紅光芒之間!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堅冰!猩紅光芒瞬間黯淡!鬼爪發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哀嚎,轟然炸開!無數黑氣四散奔逃,卻被早已布下的暗金碎光網羅、凈化!
號角聲戛然而止!那枚暗藍號角“咔嚓”一聲,布滿裂紋,光芒徹底熄滅!
洞窟內重歸死寂。怨念源頭被斬斷,外面圍攻無涯舟的怨靈如同失去指揮的軍隊,瞬間陷入混亂,被潮生操控的水龍卷趁機絞殺大半,殘余的也四散逃入星塵海中。
洛塵落回無涯舟,氣息微喘。方才一戰,看似短暫,卻兇險萬分,對心鏡之力的掌控要求極高。他看向懷中白玉盆,“初”似乎感應到戰斗結束,露珠光華流轉,光影舒展了一下,銀白眼眸望向洛塵,帶著一絲懵懂的依賴。
“做得好!”潮生眼中閃過一絲驚嘆,“以心鏡引導、凈化怨念,而非強行對抗……你對心鏡之力的領悟,已遠超老夫想象!”
洛塵微微搖頭,目光投向星隕海深處。方才凈化那魘主殘念時,心鏡之力掃過祭壇,他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星宮本源氣息!那氣息,與墨承硯灌注給他的力量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浩瀚!
“前輩,那祭壇……”洛塵指向鯨骨沉船。
“那是……星宮‘引星臺’的殘骸……”潮生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與痛楚,“當年……大祭司便是以此臺,接引星辰之力,守護星宮……沒想到……竟被魘主殘念污染,成了招引怨靈的邪器……”
引星臺……星宮本源……
洛塵心中一動。他盤膝坐下,將白玉盆置于身前。心鏡之力沉入心海,溝通那株暗金光樹。光樹根系探入心湖,湖底那點“始之種”的白光微微搏動。他嘗試著,將方才凈化魘主殘念時捕捉到的那縷精純星宮本源氣息,小心翼翼地引入心海。
嗡——!
暗金光樹猛地一震!枝葉間流淌的星輝驟然明亮了幾分!那縷星宮本源氣息如同歸巢的游子,歡快地融入光樹之中,化作一股溫潤而磅礴的力量,滋養著樹身!更讓洛塵驚喜的是,心湖底那點“始之種”的白光,在星宮本源的滋養下,搏動的頻率似乎……加快了一絲!散發出的生機與創造之力,也更加清晰、更加活躍!
“果然!”洛塵眼中精光爆閃!這星隕海中殘留的星宮本源,竟能滋養“始之種”!而這,或許正是對抗“終”的關鍵!
“前輩!”洛塵看向潮生,聲音帶著一絲激動,“我們……去星隕海核心!去當年星宮墜落之地!”
潮生看著洛塵眼中燃燒的火焰,又看了看白玉盆中那株散發著純凈生機的嫩芽與光影,重重點頭:“好!老夫……便陪你闖一闖這龍潭虎穴!”
無涯舟調轉方向,破開混亂的星塵海,朝著那片流淌著毀滅與新生、埋葬著星宮榮耀與魘主野心的核心之地,疾馳而去!
而在他們身后,那片被凈化的鯨骨沉船陰影中,一道極其細微的空間漣漪悄然蕩開。一雙燃燒著幽綠火焰、充滿貪婪與怨毒的眼睛,在虛空中一閃而逝。
“心鏡……始種……星宮本源……”
“桀桀……找到你們了……”
“魘主……必將……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