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日光似潮水般慢慢斂下。

趙玄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汗，繼續跟著前面的人影一下一下地用力翻著地。

他是一個農戶的兒子，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兒子也會是一個農戶的兒子。

想到此處，趙玄攥緊鋤頭的手默默緊了緊，但很快便松開了，只是身后的土坑更深了一些。

“這個世界有仙。”

過了些許時間，走在前方的趙老漢突然停住，蹲在原地將旱煙點燃。吧唧一口，再緩緩吐出。

“阿牛，好好干，過年爹給你說個媳婦兒。”

趙玄抬頭望了過去，那是一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的干巴漢子。

“爹，不急。”

聞言趙玄靦腆的摸了摸腦袋，隨后又說。

“爹，我想出去闖一闖。”

“不想活了？這世道你還想瞎跑，好好在家呆著，給咱老趙家延續香火才是正事。”

趙老漢明白趙玄的意思，正是感覺自己是天命人的年紀，哪里肯在這土地蹉跎一聲。

趙玄也能理解趙老漢的意思，可長生就在眼前，讓他如何忍得住？當即就對趙有德說道。

“爹，我想去東城。”

所謂東城，指的是燕國國都東面的一座城池，圍繞靈霧仙宗的一處入宗考核點建設，城池雖小，卻極盡奢華，是燕國所有修仙世家和散修的聚集地。

聽到阿牛說的話，趙有德又吧唧了兩口旱煙。

“嘿，你小子還挺有志氣。”

這個世界有仙，自然不缺少求仙者。趙有德從記事到現在，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人去東城求仙，這些人大多都把全部留在了東城，卻也有少數幾人得了仙師傳承，榮歸故里。

趙老漢吧唧完最后一口旱煙，也不再跟趙玄廢話，只丟下一句晚上回去我去問問。便繼續鋤起了地，只是周圍的氣氛更加沉悶了幾分。

農忙完，兩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到家后。

“在家等我，我出去一趟。”

得知阿牛心思后，趙老漢也沒心情歇息了，隨意扒拉了兩口剩菜，一抹嘴站起身子走出門去。

“咚~咚~”

“嫂子，我哥在家嗎？”

“吱~”

木質屋門打開，一個半旬老太探出頭來。

“有德啊？快進來，你哥在家呢。”

“好咧，嫂子。”

趙老漢跟著老婦人前后腳進門，就看到自家哥哥斜躺在炕上抽著旱煙。

“哥，給我來點。”

老漢也不生分，把自家煙槍遞給哥哥，隨意拉來一個凳子坐下。

“哼，說吧，這次找我什么事？”

趙老漢的哥哥從布袋里拿出一點煙絲塞進煙槍。

“瞧你這話說的，沒事還不能來看看你？”

說話間，趙老漢伸手去拿煙槍，卻被趙有望抬手躲過。

“沒事？沒事你這個點來看我？”

“嘿嘿，有事有事。”

被戳破心思，趙有德也不惱，從哥哥手里接過煙槍后就開口道。

“這不是想問有啥能到東城的法子沒？”

聽到自家弟弟的話，趙有望被煙嗆了一口，提高音量道。

“東城？”

“哥，你可得幫我，你就我這一個弟弟啊。”

趙有望抬頭白了一眼，似乎不解氣，順手就把煙槍敲向了趙有德。

“你還知道我是你哥？你打算讓我大侄子去東城？”

“不是我說你，東城是什么地方？去賭那虛無縹緲的運氣？再者說了，你可就阿牛這一個兒子，真就不怕香火斷了？”

趙有德揉了揉紅腫的額頭。

“瞧你這話說的，我今年才剛三十出頭，又不是不能生。”

“哼！”

聽著他不負責任的話，趙有望也知道弟弟心意已決，冷哼一聲，便讓其離開。

“好咧！”

趙有德何嘗不明白，東城雖然聽起來是燕國的修仙圣地，但實際上卻是踏著平民散修的白骨鑄就的，哪里是個善地。

但阿牛不甘心一輩子當個農戶，自己難道就甘心了嗎，何況自家那心比天高的哥哥了。

趙有德抽著從自家哥哥那里順來的好貨，嘴中碎碎念著。

“我家阿牛從小就聰明，如何賭不得那上等靈根？”

收拾好心情的趙有德，一步三搖的剛進家門，就看見阿牛規規矩矩的捧著碗吃剩菜。

趙有德有時候真的好奇，自己雖然不丑，但也和俊秀搭不了邊，孩子娘也只是個清秀的模樣，怎么到阿牛這就變樣了？要不是眉眼間還有幾分自己的模樣，自己和老婆子早就和離了。

“慢點吃，吃完飯收拾一下行李，你大伯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

“爹。”

聞言趙玄的眼不禁也有些濕潤了，這次去東城，僥幸通過也便罷了，若沒通過，只怕再也回不來了。

另一邊，天剛蒙蒙亮。

趙有望從床上爬起來，披起衣服，抓起桌子上的包裹剛要往外走就聽到一道帶些沙啞的聲音。

“老頭子，不吃頓熱乎飯再走？”

趙張氏兩手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面條，用身子推開門走了進來。

“嘿，你瞧你，廢這事干啥？”

趙有德雖然嘴里抱怨著，但眼尾那壓不住笑意早就出賣了他的心情。

“是，是，是，我多管閑事。”

老太太也不惱火，依舊一副笑呵呵的模樣，托著臉看著老頭吸溜面條。

趙有望吸溜的很快，不一會碗里就剩下一點面湯了，把碗里剩的湯底一飲而下，便舒服的打了個飽嗝。

“老婆子，我走了。”

吃完飯，趙有望沒有再磨嘰，拿起包袱，踏著將明未明的天色趕起了路。

陽光刺破魚肚白色的天空，給泥濘的道路鍍上了一層淺金色。

這條道并不好走，直到巳時，趙有望才站在一座院子的門前。

“朱府。”

趙有望稍作休整，拍打掉褲腿上的泥土后敲響這的大門。

“吱——”

開門的是一個青色衣服的小廝，小廝上下掃視兩眼。

“你找誰？”

“我和你家老爺三十年前一同結伴去的東城，還請麻煩小哥通告一聲，就說趙老弟來看你家老爺了。”

聞言小廝稍微摩擦了一下衣袖，卻也沒有立即起身。

趙有望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從衣袖中拿出幾顆碎銀子，攥住小廝的手，隨后又道。

“還請麻煩小哥了。”

“等著。”

沒過多久，角門就重新打開。

“跟我來，我家老爺就在前面。”

“多謝小哥了。”

趙有望不敢耽擱，在后面緊緊的跟著，很快就走到一個涼亭前面。

“趙老弟，咱這可好多年沒見面了。”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錦衣的微胖男子，此刻正漫不經心的喂著魚食。

“是啊，小弟這都老了，倒是大哥這風采依舊不減當年啊。”

“當年你檢測出下品下的靈根，如果和我一樣參加試煉，又豈會像現在這般。”

“哎呦，大哥，您就別折煞我了。”

見趙有望有些難以招架，朱常這才給他開口的機會。

“幾十年沒見，這次找我想必有什么事吧？”

“這不是想讓自家孩子去東城試試。”

趙有望搓著手一臉不好意思的說道。

朱常聞言抬首一瞥，似乎沒料到趙有望的目的，不過還是開口道。

“算你走運，后天正午把我那——”

朱常停頓了一下，很快便又張口道。

“侄子送到府中。”

“多謝大哥，那兄弟就不叨擾了。”

“不留下吃個便飯？”

“改日，改日兄弟我請。”

見趙有望還算識趣，朱常招呼小廝，讓其把趙有望帶出門外。

離開朱府，趙有望掏出包袱中的大餅，掰下一塊塞入嘴中。

嚼著手中的大餅，趙有望心中冷哼一聲。

“一個假玄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