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晨霧裹著鐵銹味，葉澤趴在蘆葦蕩深處的淤泥里，靈火槍的槍管架在一截枯木上，退力紋的金痕在潮濕的空氣里泛著冷光。聚靈珠的藍光透過霧靄，與五十步外靈舟的玄冰紋產生詭異的共振，像兩條互相試探的毒蛇。
“先生，他們停在漩渦區了。”阿漁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小姑娘用海草將自己偽裝成蘆葦的一部分，手里的青銅卡尺正測量著水流速度，“每刻鐘旋轉七圈，和祖父說的‘回魂渦’完全吻合。”她指尖的還魂草汁液在卡尺上留下淡綠色的痕跡，與水流的紋路形成奇妙的對應。
葉澤的目光越過槍管，落在兩艘停泊在河心的靈舟上。玄清宗的戰船比海民的漁船大出三倍，船身覆蓋著青灰色的玄冰紋，在霧中泛著不祥的光澤。甲板上的修士們正忙著架設投石機，二十名外門弟子分成兩排，腰間的鎖靈鈴隨著船身的晃動發出刺耳的聲響——周執事顯然吸取了山谷伏擊的教訓，這次帶足了人手。
王鐵山的悶哼從右側的蘆葦叢傳來，壯漢正用鐵鏈將自己和靈火槍捆在水底的巨石上，鐵鏈沒入淤泥的部分纏著還魂草，草葉在水流中輕輕擺動，像無數只監測動靜的眼睛。他侄子王小栓蹲在旁邊，用沒受傷的右手往槍管里填裝靈石，少年的嘴唇抿得發白，卻沒像上次那樣發抖。
葉澤的指尖在扳機上輕輕搭著，胸口的還魂草花傳來熟悉的悸動。自從山谷昏迷后，他終于掌握了“共生引導法”——不再強行抽取靈石的靈氣，而是讓自己的血氣順著槍管的螺旋退力紋自然流動，像水流纏繞著礁石。此刻，聚靈珠的藍光與他的心跳完美同步，形成一道穩定的能量循環。
“來了。”王鐵山的聲音帶著水腥氣。河心的靈舟突然動了，左側的戰船率先駛出漩渦區，船頭的撞角在晨光中閃著寒光，直指他們藏身的蘆葦蕩。周執事的身影出現在船舷，紫色法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手中的法劍正對著水面指指點點，顯然在用靈氣探查。
葉澤沒有動，注意力全在水流的變化上。回魂渦的水流在船底形成逆時針的漩渦，這種旋轉力能讓靈火槍的氣彈在飛行中獲得額外的動能，就像被水流加速的石子。他在等待最佳時機——當船頭完全正對漩渦中心時，水流的旋轉力最強，氣彈的威力能提升三成。
“就是現在！”葉澤扣動扳機的瞬間，阿漁突然將一塊還魂草纖維制成的浮標扔進漩渦。綠色的浮標在水中劇烈旋轉，精準地標記出水流的最強點。靈火槍的氣彈帶著淡金色的尾焰射出，穿過霧氣的剎那，被漩渦的氣流裹挾著加速，擊中靈舟船頭的撞角。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玄冰紋卻像被重錘擊中的玻璃，瞬間布滿蛛網狀的裂痕。船頭的修士們驚呼著后退，撞角與船身連接處突然發出刺耳的斷裂聲，整艘靈舟在水流的拉扯下開始傾斜，甲板上的投石機滑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打右船！”葉澤迅速更換靈石，聚靈珠的藍光在連續發射后黯淡了少許，但退力紋的金痕卻更加明亮。王鐵山的怒吼聲震得蘆葦蕩嘩嘩作響，第二發氣彈精準地擊中右側靈舟的桅桿，玄冰紋覆蓋的木桿應聲而斷，帆布像巨大的翅膀般墜入水中，將三個躲閃不及的修士卷入漩渦。
周執事的怒吼聲穿透霧靄：“廢物！給我把他們找出來！”兩艘靈舟上的修士同時祭出符箓，數十道青色的靈氣箭射向蘆葦蕩，葉片被割得漫天飛舞，露出下面黑壓壓的淤泥。葉澤能感覺到靈氣箭擦著頭皮飛過，帶來刺骨的寒意。
“換位置！”葉澤拽著靈火槍沉入水底，淤泥瞬間沒到胸口。他屏住呼吸，透過渾濁的河水看向靈舟——周執事正站在左側戰船的船尾，手中舉著一張黃色的符箓，符箓上的朱砂紋路在水中依然清晰，像一只睜開的眼睛，正對著他們剛才的位置。
“是追蹤符！”阿漁的聲音帶著驚慌，小姑娘從懷里掏出塊墨魚骨，迅速在葉澤背上寫下海民的“避靈咒”，“祖父說玄清宗有能鎖定靈氣的符篆，用墨魚骨的陰氣能暫時屏蔽！”黑色的骨粉在皮膚上留下冰涼的觸感，果然，周執事手中的符箓閃爍了幾下，就失去了目標。
葉澤在水底對王鐵山打了個手勢，三人借著蘆葦的掩護，悄無聲息地轉移到下游三十步的新位置。這里的水流更急，水底的暗礁能有效阻擋靈氣箭的攻擊，是阿漁祖父特意標注的“絕地反擊點”。
左側傾斜的靈舟突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火光沖破霧靄，將半邊天都染成了紅色。葉澤知道，那是王鐵山提前布置的第二道陷阱——二十斤硫磺被封在掏空的樹干里，藏在靈舟必經的航道上。此刻被傾斜的船身撞碎，自然引發了爆炸。
“撤退！”周執事顯然沒想到凡盟還有后手，在甲板上氣急敗壞地跺腳。右側的靈舟放下小艇，開始救援左側的幸存者，甲板上的防御出現了明顯的漏洞。葉澤抓住這個機會，再次扣動扳機，氣彈擊中右側靈舟的船艙，那里堆放著修士們的補給和備用靈石。
船艙里的靈石被氣彈引爆，連環的爆炸將船身炸得四分五裂。修士們像下餃子一樣掉進水里，玄冰紋在連續的沖擊下完全失效，露出里面普通的木質船板。周執事被氣浪掀飛出去，紫色法袍的下擺著了火，狼狽地抓住一塊漂浮的木板，才沒被卷入漩渦。
“贏了！”王小栓的歡呼聲在蘆葦蕩里回蕩，少年激動得忘了隱蔽，從淤泥里站起來揮舞著手臂。葉澤剛想呵斥他，卻看到遠處的水面上，一艘不起眼的小漁船正沖破霧靄，朝著靈舟的殘骸駛去——是阿漁的祖父，老海民正撐著船槳，船頭堆放著十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縫隙里滲出硫磺的黃色粉末。
“祖父！”阿漁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姑娘認出那是海民用來運輸硫磺的“自爆船”，祖父顯然是想駕駛著裝滿硫磺的漁船，撞向周執事藏身的木板，徹底斷絕后患。
葉澤的心臟猛地一沉，他扛起靈火槍想要阻止，卻發現距離已經超過五十步——靈火槍的射程極限。他眼睜睜看著老海民的漁船加速，看著周執事驚恐地揮舞法劍，看著漁船與木板相撞的瞬間，爆發出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耀眼的光芒。
硫磺燃燒的黃煙沖天而起，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葉澤被氣浪掀飛出去，重重摔在淤泥里，耳朵里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見。他掙扎著爬起來，看到阿漁跪在水邊，雙手插進渾濁的河水，淚水混著泥水在臉上沖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王鐵山沉默地走到葉澤身邊，壯漢的臉上沾滿淤泥，只有眼睛紅得嚇人。他撿起一塊靈舟的殘骸，木板上的玄冰紋已經被硫磺腐蝕成黑色，卻依然能辨認出上面刻著的“玄清宗天工閣制”的字樣。殘骸的縫隙里卡著一張黃色的符箓，正是周執事之前使用的追蹤符，此刻符箓上的朱砂眼還在微微閃爍，鎖定的方向正是他們藏身的蘆葦蕩。
“他娘的！”王鐵山一拳砸在殘骸上，木板應聲碎裂，“這狗東西的符還能用！”
葉澤撿起追蹤符，指尖的還魂草花突然劇烈顫動。他清晰地“看見”無數細小的靈氣絲線從符箓延伸出來，像蜘蛛網般籠罩著整個蘆葦蕩，而絲線的另一端，指向黑水河上游的方向——周執事雖然死了，但玄清宗肯定還有更多這樣的符箓，能通過靈火槍的靈氣波動鎖定他們的位置。
“撤！”葉澤拽起還在哭泣的阿漁，小姑娘的手里緊緊攥著半塊燒焦的木板，是從祖父的漁船上撿來的，上面刻著海民特有的船錨紋，紋絡里還殘留著淡淡的靈氣——是老海民臨終前用最后的血氣刻下的。
阿漁突然停止哭泣，將木板翻轉過來，背面用燒黑的木炭寫著三個字：無垢谷。下面還畫著個簡易的地圖，標記著從黑水河到無垢谷的路線，終點處畫著一個閃爍的光點，旁邊寫著“孟青山”三個字。
“祖父說過……”阿漁的聲音哽咽，卻異常堅定，“無垢谷有地脈眼，是靈氣的源頭，孟青山前輩在那里留下了能對抗玄清宗的東西……他早就準備好了。”
葉澤的目光落在地圖上，與夢中孟青山殘魂展示的地脈眼位置完全吻合。老海民顯然早就知道這個秘密，卻一直沒有說出來，直到最后一刻才用生命傳遞了這個信息。他突然想起山谷昏迷時的頓悟——靈氣引導非掠奪，乃共生。或許孟青山留下的，就是實現這種共生的方法。
王小栓從靈舟殘骸里撈出一本濕透的藍色封皮冊子，書頁上的字跡被水泡得有些模糊，卻依然能辨認出“基礎靈訣”四個字。少年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插圖：“先生你看，他們是這樣吸靈氣的！”
插圖上畫著一個修士，雙手結印，周圍的靈氣被強行吸入丹田，形成一個黑色的漩渦，漩渦邊緣的草木正在枯萎。旁邊的注解寫道：“天地靈氣，強者得之，弱者失之，此乃天道。”
葉澤的手指撫過插圖，與自己掌握的“共生引導法”形成鮮明的對比。玄清宗的修煉法門從根本上就是掠奪性的，將靈氣視為可以獨占的資源，而孟青山和老海民追求的，卻是與靈氣和諧共處，像水流與河床，相互依存，而非相互吞噬。
“這就是他們害怕我們的原因。”葉澤合上小冊子，將它遞給阿漁，“他們知道，一旦凡人掌握了共生之道，他們的掠奪就再也行不通了。”
王鐵山已經帶著王小栓收拾好了戰利品：二十塊中品靈石，五柄玄清宗的法劍，還有一些被硫磺腐蝕的靈舟部件。壯漢將靈石裝進阿漁祖父留下的防水袋里，袋子上的船錨紋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像老海民在默默守護著他們。
“往哪走？”王鐵山的聲音沙啞，他扛起靈火槍，槍管上的聚靈珠已經完全熄滅，需要用還魂草汁液浸泡才能恢復。
葉澤看向阿漁手中的地圖，無垢谷的方向被老海民用紅炭重點標注，路線蜿蜒曲折，顯然充滿了危險。但他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知道，這是老海民用生命鋪就的道路，是孟青山殘魂指引的方向，也是凡盟唯一的希望。
“無垢谷。”葉澤的聲音在空曠的蘆葦蕩里回蕩，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去找孟青山的遺跡，找到地脈眼，讓靈氣真正為凡人所用。”
阿漁將祖父留下的半塊木板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貼身的布袋里。小姑娘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膽怯，而是多了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堅定，像她祖父那樣，像所有為了希望犧牲的海民那樣。
王鐵山扛起靈火槍，鐵鏈在身后拖出嘩嘩的聲響。王小栓跟在叔父身后，用沒受傷的右手扶著腰間的靈石袋，少年的步伐雖然還有些蹣跚，卻異常沉穩。
葉澤最后看了一眼爆炸的中心，硫磺的黃煙正在散去，露出平靜的黑水河面。陽光穿過霧靄，在水面上灑下一片金色的光斑，像無數個被釋放的靈氣光點，在水流中緩緩流動。他知道，老海民沒有白死，周執事的追蹤符雖然危險，卻也讓他們提前知道了玄清宗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他們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從亂葬崗的微光，到煤礦的靈火槍，從山谷的共生引導，到黑水河的犧牲，所有的經歷都在指向一個終點——無垢谷的地脈眼，孟青山的共生陣，那個能讓靈氣與凡人真正和諧共處的地方。
蘆葦蕩的風帶著水汽，吹在葉澤臉上，帶著些許涼意，卻也帶著希望的味道。他握緊手中的靈火槍，槍管的溫度已經冷卻，卻仿佛還殘留著老海民自爆時的熱度。葉澤知道，前路必然充滿艱險，玄清宗的追殺，靈火槍的缺陷，地脈眼的未知，都在等待著他們。
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迷茫。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身后有王鐵山的勇猛，有阿漁的智慧，有王小栓的成長，有所有犧牲者的希望，還有那本記載著掠奪之法的《基礎靈訣》——它將成為他們踐行共生之道的最好參照，提醒他們永遠不要變成自己所反對的那種人。
黑水河的水流向著下游緩緩流淌，帶著靈舟的殘骸，帶著硫磺的余燼，也帶著凡盟的腳步，向著無垢谷的方向，向著那個能讓靈氣重歸平衡的地方，緩緩前行。而那半塊刻著“無垢谷”的焦木，將在阿漁的懷中，指引著他們穿過險灘，越過礁石，最終抵達希望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