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永和十二年。

“當(dāng)！”

支遁敲了一下朱云霞的腦袋：

“好好念你的經(jīng)書，敲你的木魚，左顧右盼，沒有一點規(guī)矩。”

“是的，師傅。”

朱云霞成了一個剛剃度的小沙彌，一連好多天，都被安排在寺院和師傅一起念經(jīng)。

當(dāng)然，還有那些讓他感到坐如針氈的規(guī)矩和戒律，輕則敲頭，重則無飯可食。

“支遁師兄，方丈喊你和新來的小沙彌一起過去，廟里來了一位大人物。”

支遁微微頷首，又繼續(xù)敲木魚年起來，絲毫不能寒冬他完成早課的決心。

“榆木腦袋。”

朱云霞也受到了小沙彌的影響，在心里嘀咕起來，來了大人物，都不著急。

“每日必行之事，不可偏廢。念你入佛門不久，有此雜念也正常。”

師傅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剛剛想怠惰的心，又提了上來。

這次師傅沒有責(zé)罰他。

朱云霞也慢慢慢進(jìn)入了狀態(tài)，整個人都變得空明，與外界隔絕開來。

“徒兒，你很好，我們走吧。”

師傅打斷了他。

朱云霞睜開眼，看見師傅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看來對自己的狀態(tài)很滿意。

他剛剛的那種狀態(tài)，就像是前世高考前的早讀一樣，全身心投入，心無旁騖。

“方丈，何人尋我？”

旁邊那男子揖禮：

“吾，王羲之也。”

支遁一反常態(tài)，有些諷刺：

“我曾記得右軍將軍公開稱我‘此輩修浮華，非真正的道者’，說我故作高深。”

“哈哈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后來我見識你之后，不也為你正名。”

“我也不曾介懷。”

兩人和方丈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的朱云霞無所適從，不知道是笑還是不笑，只能干巴巴笑了兩聲。

他原以為書圣是個嚴(yán)肅的書法家，不曾料想居然這樣性情中人。

隨即，這倆人離開了此處，來到一處廂房。

“今日來，所為何事？”支遁只留下嘴角一抹上揚的笑意。

“吾遍游剡中山水，卻遇到了真佛陀。”

“哦，講來聽聽。”

令朱云霞詫異的是，王羲之一開口，便出現(xiàn)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面，就連里面人物的心理都展露無遺……

【永和十一年。

“我不干了！”

王羲之把官印砸在案頭，一腳踹翻了書房里的木椅，官袍都被桌角扯出來一個大洞。

身后的小吏們竟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都清楚，這右軍將軍脾氣上來了，皇帝賞的錦衣都敢撕了丟在一旁，御賜的紫金硯臺都敢當(dāng)石頭扔。

不久后，剡溪古道上多了個挑著行囊的布衣漢子，懷里還有一方缺了角的紫金硯臺。

“今天來的這地兒，怎么只有一條路，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他暗自腹誹。

時已薄暮，煙霞鎖徑。

倘若再不尋得落腳地，今日怕是要與山間的野獸為伴。

他忽見古剎隱于蒼松間，推門而入，塵埃積寸，唯佛前香爐尚有微煙。

“有人否？”

無人應(yīng)答，王羲之卻聽見了一陣掃地的刷刷聲，好奇上前一探。

一老僧披灰袍而立，眉發(fā)皆白，雙目如寒潭映星。羲之見庭中地凈如砥，興起，拾斷帚蘸塵書“惜”字三枚。

這三字字字不同。

婉轉(zhuǎn)優(yōu)雅、堅韌果決、飄逸灑脫。

“右軍書法冠絕當(dāng)世，恐后也難有來者，唯獨少了幾分自然。”

“自然？何意？”

老僧?dāng)R帚而笑：

“自然乃不受束縛，且觀吾為君演之。”

老僧彎腰擺弄那些樹枝，笤帚一掃。

竟也成了三個風(fēng)格迥異的“惜”字。

首字如蒼松挺拔，次字似山泉流淌，末字若垂柳扶風(fēng)，四周塵埃自然暈染成墨韻。

羲之大愕，驅(qū)前審視。

其間松濤穿林、清泉流響、百鳥朝鳳，亦有下凡謫仙、絕代佳人、末世霸王之姿。

老僧自懷中出一卷，素箋泛黃，題“書魂”二字，筆意蒼古。

“此乃吾游方所得，今贈右軍。夫書者，非獨筆墨之功，實乃天地之氣所聚。點如墜石，當(dāng)含崩裂之威；畫似長虹，須藏舒卷之態(tài)。”

語未畢，西廂忽有光出。

羲之隨老僧入內(nèi)，見案上燭火自明，展開書卷，墨跡竟隨月光流轉(zhuǎn)。

至“行若流水”句，案前忽生細(xì)流，循字勢蜿蜒；及“草若疾風(fēng)”章，窗紙自破，落葉紛揚入室，聚成狂草之形。

夜半，羲之夢醒，見老僧立于殿前。

周身白鶴繞翔，羽間帶露。

“吾書法不及右軍，亦不及汝向道之心。吾可飛升，汝亦可成圣做祖，特傳此卷。”

旋即，老僧與鶴俱化清光飛升。】

“這老僧飛升了？”

支遁略表驚訝，自己也聽說過飛升成仙一事，可自從漢末，此等異人愈加稀少。

“應(yīng)當(dāng)是如此。不然我怎會叨擾。”

“那你又為何要喊上我的小徒弟？”

王羲之摸了摸腦袋：

“你這人呢，這性子，還能收徒弟？我就想看看誰要受你這氣。”

“哼哼哼，真是拿你沒轍。”

“所以說，我也給他帶了份薄禮。”

王羲之將《書魂》遞給朱云霞。

“此書不僅是書法之道，更是一種奇妙的觀想之法。雖是輔助之法，勤練可以愈加沉穩(wěn)空明，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朱云霞雙手捧過《書魂》，素箋觸手微涼，卻似有暖流順著指尖漫入四肢百骸。

他也沒不客氣，此等機(jī)緣，必須牢牢把握，抓住每分每秒。

支遁敲了一下朱云霞的腦門:

“先別看了。還不道謝？”

“小沙彌一個，何苦難為他呢。”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朱云霞也只能先放下這本觀想法，雙膝跪地，重重叩頭：

“謝謝師伯，將重寶相送，此等恩情，沒齒難忘。”

朱云霞把《書魂》往懷里一揣，硬邦邦的紙頁硌著肋條，反倒讓他心頭一跳。

“還不走？”

支遁已經(jīng)拐過回廊，木屐聲敲得急促.

“今日經(jīng)卷抄不完，明日罰你去劈柴。”

朱云霞趕緊小跑跟上。

他回想剛才王羲之出口成畫。

這等法術(shù)居然沒有引起支遁的驚訝。

看來魏晉時期靈氣還未完全消散，術(shù)法也未斷絕傳承。

風(fēng)流雅士，亦是靠著世家傳授下的道法，千古長青。

第二天。

“智無，早課完成，抄經(jīng)書的修行就免了。修煉你師伯給你的觀想法。”

昨晚，朱云霞挑燈夜讀，看完了《書魂》這本觀想法。

看似與書法相關(guān)，實則只是用書法來檢驗修行的進(jìn)度。

本質(zhì)是道家頭部七神的養(yǎng)生法。

引子第一段便是《黃庭經(jīng)》原文：

“至道不煩訣存真，泥丸百節(jié)皆有神。發(fā)神蒼華字太元，腦神精根字泥丸，眼神明上字英玄，鼻神玉壟字靈堅，耳神空閑字幽田，舌神通命字正倫，齒神峨峰字羅千。”

第一步便是從頭發(fā)開始。

以精為根基，蘊養(yǎng)腎精。

腎精充足則毛發(fā)榮潤；若縱欲、過勞、久病等耗傷腎精，便易干枯。

氣為動力，流轉(zhuǎn)血氣。

若情志郁結(jié)，或過度耗氣，頭發(fā)得不到氣血濡養(yǎng)，便會脫落。

神為主宰，定性凝神。

神亂則形散，若心神不寧、思慮過度，會擾動平衡，導(dǎo)致毛糙。

朱云霞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真意，修煉起來如魚得水。

幾日修行下來，他居然感受到了在世間流轉(zhuǎn)的稀薄的氣。

這些氣緩緩在靜脈流轉(zhuǎn)，只是一瞬間便沖破了十二經(jīng)脈的所有井穴。

這就是消失的靈氣。

“師傅，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氣感，玄妙空明，不可言說。”

支遁先是一怔，有些錯愕。

朱玉霞不僅根骨奇佳，他身上還有著深厚的佛緣。當(dāng)初自己把他帶上山來，就是看中了他的天賦。

但不成想，他這么快就摸到了門檻。

尤其是在靈氣極為稀薄的當(dāng)世，難能可貴。

過去數(shù)年……

朱云霞睜開眼。

靈氣已經(jīng)能在體內(nèi)完整運行一個周天，進(jìn)入了煉氣期。

他能明顯感覺到靈氣日漸稀薄。

懷中的玉佩再次亮起，將其帶離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