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舍的應急燈光將影子拉得很長，像扭曲的手指爬滿墻壁。程默盯著黑屏的監控設備，右眼虹膜中的金色紋路仍在隱隱發燙。那個與自己對視的詭異微笑——鏡中的倒影分明做出了他自己沒有的表情。
“系統需要半小時重啟。“林岳拍打著冒煙的主控臺，疤痕在閃爍的紅光中顯得格外猙獰，“蘇芮，去檢查外圍防護罩。“
蘇芮站著沒動，視線在程默和屏幕上的莫雨影像間來回移動：“莫雨三年前就該死了。我在新德里的任務中親眼看著她咽氣。“
“顯然你妹妹比你想象的頑強。“林岳嗤笑一聲，從腰間取下通訊器，“我去聯系總部報備這次襲擊。程默，你最好去休息，靈素過載會導致細胞加速代謝。“
程默點頭離開，后背能感受到兩人目光的重量。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右臂紋路隨著他的步伐有節奏地閃爍，像某種生物在呼吸。轉角處的全身鏡映出他憔悴的面容——黑眼圈深重，右眼虹膜的金色輪狀紋比一小時前更加明顯。
鏡子。
程默突然停下腳步。農舍里什么時候有這么多鏡子？他確信昨天經過這條走廊時，墻上只有一幅風景畫。而現在，每隔幾步就出現一面造型古樸的鏡子，銅框上蝕刻著與靈樞密鑰相似的紋路。
最詭異的是，每面鏡子里的倒影都與他本人有細微差別——有的嘴角上揚，有的眼神陰郁，有的甚至右臂紋路已經蔓延到頸部。當程默靠近觀察時，那些倒影會在一瞬間恢復正常，快得像是錯覺。
“觀魄鏡。“
蘇芮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程默猛地轉身，差點撞上她。她手里捧著一本翻開的古籍，頁面展示著各種鏡子的插圖。
“靈樞院用來檢測精神污染的法器。“她指向其中一幅插圖，畫面中的銅鏡與走廊里的一模一樣，“能映照出靈魂的真實狀態。“
程默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所以那些不是幻覺？我的倒影真的在...變化？“
蘇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拉起他的右手，將袖子推到肘部。紋路比早晨又延伸了幾厘米，已經接近肩關節：“蝕通過靈樞密鑰與你建立精神連接。密鑰紋路蔓延到心臟位置時...“
“會怎樣？“
“理論上，你會成為蝕在物質世界的完美容器。“蘇芮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程遠留下的記載表明，純血統創造者后裔有特殊抗性，這也是守門人一直在尋找你們的原因。“
程默想起古籍室那幅插圖——祭壇上的人形胸口插著七把匕首。“程遠當年到底想做什么？“
“晚飯后我會告訴你全部歷史。“蘇芮突然壓低聲音，“現在去休息，記住別看任何鏡子的時間超過三秒。“
晚餐是簡單的罐頭食品。林岳一直沒回來，蘇芮說他去修復外圍的防護裝置了。程默食不知味，右臂紋路持續傳來陣陣刺痛，像有無數細針順著血管游走。更糟的是，他總覺得余光里有東西在動——每次轉頭，都只看到墻上鏡子中自己的倒影。
“為什么莫雨對'第七代'這么感興趣？“程默突然問道。
蘇芮的筷子停在半空：“你聽到了？“
“讀唇語。“程默指向自己的眼睛，“右眼的視力最近變得異常好。“
蘇芮放下筷子，左手腕不自覺地轉向內側，寬手鏈遮住了那個接口：“'回聲計劃'是東亞生物科技的秘密項目，目的是通過克隆技術復制創造者后裔的靈素生成能力。前六代都失敗了——要么無法存活，要么變成沒有意識的異獸傀儡。“
“而我成功了。“
“不完全是。“蘇芮的聲音幾不可聞，“第七代有七個克隆體。你是唯一存活的那個。“
程默的胃部擰成一團。七個培養艙的夢境碎片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六個標著“終止“的艙體里漂浮著與他相似的軀體，有的多長了肢體，有的皮膚透明如影行者...
“誰是我的原型？“
“一個叫程凜的守門人特工。“蘇芮的眼神飄向遠處，“二十年前在一次任務中失蹤，留下的DNA樣本被莫雨竊取。“
程默突然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聲響：“所以我不只是實驗品，還是個盜版貨？“
“你是程默。“蘇芮也站起身，淺金色眼睛直視他，“克隆只是肉體復制，靈魂無法被克隆。靈樞密鑰選擇的是你，不是程凜的DNA。“
這番說辭本該令人安慰，卻讓程默更加不安。他含糊地說了句要去休息，便匆匆離開餐廳。走廊里的鏡子似乎更多了，他強迫自己只看地面，但那些倒影仍在余光中扭動，像一群被困在水下的舞者。
客房門關上的瞬間，程默如釋重負。這個房間沒有鏡子，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柜和一個小書桌。他癱坐在床上，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臂——那里的皮膚依然正常，暫時還沒有被發光紋路侵占。
窗外，一輪滿月懸在樹梢，月光將樹影投在墻上，如同無數伸展的爪牙。程默盯著那些晃動的影子，眼皮越來越沉...
“程默。“
有人在耳邊輕喚他的名字。程默猛地睜眼，發現自己站在古籍室里。不，不是真正的古籍室——這個房間比實際大得多，書架高得看不見頂端，中央的青銅臺變成了一個盛滿水銀的池子。
池邊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守門人的黑色制服，背對著他，肩膀線條熟悉得令人心痛。當那人轉身，程默的呼吸停滯——那是他自己的臉，只是右臂紋路已經蔓延到右半邊臉頰，金色的右眼在黑暗中發光。
“終于見面了，本體。“鏡像程默微笑，嘴角咧開的幅度超出人類極限，“我是你在鏡中的倒影，也是蝕大人送給你的禮物。“
程默想后退，卻發現雙腳像生了根一樣無法移動。青銅臺的水銀池開始沸騰，表面浮現出無數場景碎片——血色荒原、六個培養艙、一個穿古裝的男人在火海中大笑...
“很困惑對嗎？“鏡像緩步走近，紋路發出的藍光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為什么靈樞密鑰選擇你？為什么前六代都失敗了？為什么程遠要燒毀靈樞院？“
“離我遠點！“程默掙扎著，右臂紋路突然亮起，但藍光立刻被鏡像吸收。
“沒用的，我們共享同一個靈素源。“鏡像伸手撫摸程默的臉，觸感像冰涼的金屬，“蝕大人需要一具能承受它力量的容器。前六代太脆弱，只有你...完美的第七代，融合了程凜的DNA和蝕大人的基因片段。“
程默的血液幾乎凝固：“什么基因片段？“
鏡像沒有回答，而是突然將程默推向水銀池。在墜入的瞬間，程默看到池底躺著六個與他長相相似的軀體，全都睜著金色的眼睛，向他伸出手...
“啊！“
程默從床上彈起，全身被冷汗浸透。月光依然照在墻上，樹影的位置幾乎沒有變化——這個噩夢只持續了幾秒鐘。但床單上卻濕漉漉地沾滿了水銀色的液體，正迅速蒸發成刺鼻的霧氣。
右臂紋路灼痛難忍，程默跌跌撞撞沖向衛生間，想用冷水沖洗。當燈光亮起，鏡子里的景象讓他魂飛魄散——他的倒影沒有跟著他抬手，而是交叉雙臂，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更可怕的是，鏡中人的紋路已經蔓延到鎖骨，而現實中他自己的紋路離那里還有幾厘米距離。
“蘇芮！林岳！“程默后退著大喊，后背撞上浴室門框。
鏡子里的程默突然撲向前，半張臉突出鏡面，像要掙脫二維世界的束縛。他的手臂伸出鏡面，發光的五指張開抓向程默的咽喉——
門被撞開的巨響。蘇芮沖進來，左手腕的裝置發出刺目紅光。她喊出一個古老的詞匯，程默右臂的紋路應聲爆閃，將鏡中伸出的手臂灼燒成灰燼。鏡像發出非人的尖叫，縮回鏡中消失不見。
“觀魄鏡反噬。“蘇芮氣喘吁吁地扶起程默，她的左手腕接口完全暴露，紅色光芒與程默的藍光相互糾纏，“蝕在通過靈樞密鑰建立雙向通道。“
程默顫抖著指向鏡子：“它說我是...蝕的基因混合體。“
蘇芮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她剛要開口，林岳的吼聲從樓下傳來：“蘇芮！防護罩被突破了！有高階異獸接近！“
“去主控室！“蘇芮推著程默出門，自己卻轉向相反方向，“啟動緊急協議Erebus，密碼是你生日倒序！“
程默愣在原地：“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蘇芮已經跑遠，聲音飄散在走廊里：“檔案記錄！快去！“
主控室的門鎖識別了程默的虹膜，系統機械地報出：“第七代訪問權限確認。“這個稱呼讓程默胃部抽搐，但現在沒時間糾結這個。
控制臺上方投影著農舍周邊的三維地形圖，十幾個紅點從西側快速接近。程默輸入密碼后，系統顯示出一行紅色警告：
【Erebus協議：激活靈素屏蔽場。警告：將導致攜帶者劇烈疼痛】
程默毫不猶豫地按下確認鍵。剎那間，一股電流般的劇痛從右臂紋路擴散到全身，他跪倒在地，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慘叫出聲。與此同時，農舍外圍亮起一圈藍色光幕，投影上的紅點紛紛停滯，然后開始混亂地移動，像無頭蒼蠅。
門再次打開，林岳沖了進來，身上帶著新鮮的血跡和綠色的異獸體液。他看到程默的狀態，咒罵一聲，從墻上醫療箱取出一支藍色針劑。
“這會暫時阻斷靈素流動，“他粗魯地拽過程默的手臂，將針頭刺入紋路中心，“但只能維持半小時。“
藥劑像冰水注入血管，迅速平息了疼痛。程默喘著氣問道：“蘇芮呢？“
“去處理那個智蝕者了。“林岳調整著監控畫面，突然僵住，“該死...“
屏幕上顯示著古籍室的實時影像：蘇芮站在青銅臺前，左手腕的接口完全展開，延伸出紅色光纜與臺面連接。而她的對面站著穿白色研究服的莫雨，兩人像在通過某種方式直接交流。最詭異的是，她們的表情完全同步，連嘴角抽動的頻率都一致。
“這是...“
“精神共鳴。“林岳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雙胞胎之間的量子糾纏現象。蘇芮沒告訴你她和莫雨是同卵雙胞胎？“
程默盯著屏幕，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在腦海：“她們真的是'叛逃'和'忠誠'這么簡單嗎？“
林岳沒有回答，而是突然關閉了監控畫面。他轉向程默，疤痕在藍光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紋路過鎖骨了嗎？“
程默下意識摸向自己的鎖骨：“還差一點。怎么了？“
“沒什么。“林岳走向武器架，“準備迎戰，屏蔽場只能暫時迷惑它們。“
程默想追問，但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擊中了他。眼前閃過無數畫面碎片：一個嬰兒被放入培養艙；六個相似的嬰兒漂浮在藍色液體中；莫雨和蘇芮站在同一側，手腕上的接口一個是紅色一個是藍色；林岳對著通訊器說“第七代已進入同化階段“...
預知？記憶？還是蝕植入的幻覺？程默無法分辨。但當他看向主控室的落地窗，月光下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那個鏡像程默正站在他身后，雙手搭在他肩上，貼在他耳邊無聲地說著什么。
而這一次，現實中的程默看懂了唇語。
那句話是：“我們本就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