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實
- 邊緣行者的黃昏
- 魔宮火海
- 6900字
- 2025-07-13 12:23:34
冰冷的金屬欄桿在李璟掌心留下銹跡,下方虎爪幫混混消失的陰影和刺耳的警笛聲如同最后的警告。
他不再猶豫,強忍著宿醉殘余的眩暈和深入骨髓的虛弱,手腳并用地順著搖搖晃晃的防火梯向下爬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鐵梯的冰冷和銹蝕感透過薄薄的西裝褲傳來。
雙腳終于踩在濕漉漉、散發著油污和腐爛氣味的街道上。
頭頂是瘋狂閃爍、相互傾軋的全息廣告牌,將彌漫的綠光霧氣染成詭異的色彩。
他立刻壓低腦袋,像受驚的老鼠,將口袋里那幾張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毫無價值的舊紙幣攥得死緊,快步融入后巷涌動的人潮陰影中。
目光警惕地掃過四周:穿著熒光夾克、手臂發光紋身的青年;半邊臉覆蓋金屬護甲、拎著沉重箱子的壯漢;腿部是流線型金屬義肢、眼神銳利的女人……每一個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他強迫自己避開那些明顯帶著幫派標記或眼神兇狠的身影,只專注于腳下骯臟的路面和盡快離開這片區域。
路過一個堆滿廢棄電子元件和腐爛食物的垃圾桶時,一股混合著餿臭和機油的味道猛地沖入鼻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扶著冰冷的墻壁干嘔了幾聲,卻也在這刺鼻的氣味中驚醒——身上這套廉價但完整的、為了面試準備的皺巴巴西裝,在這個充斥著破舊工裝、熒光夾克和義體改造者的后巷里,簡直像黑夜里的探照燈一樣顯眼!
必須換掉!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在迷宮般的后巷里穿梭,直到巷尾,一個閃爍著“二手服飾·概不賒賬”字樣的霓虹燈牌映入眼簾。
小店門口堆著破舊的衣物,一個滿臉油光、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正靠在門框上,一只手臂嵌著明顯是廉價貨的基礎型機械義肢,正用另一只肉手剔著牙。
李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忐忑,走了過去。“老板…換衣服。”
男人斜眼瞥了他一下,目光在他那身格格不入的西裝上停留片刻,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拿什么換?”
李璟脫下西裝外套,又指了指身上的襯衫和褲子。“這些…換一身能穿的。”
男人用義肢粗糙的手指翻檢了一下西裝,捏了捏料子,嗤笑一聲:“公司狗扔掉的垃圾貨?行吧。”
他轉身鉆進昏暗的小店,片刻后扔出一件沾滿黑色機油污漬的深棕色工裝夾克和一條膝蓋磨破、沾著不明污跡的工裝褲。“就這。愛要不要。”
李璟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在店門旁的陰影里換上了這身散發著機油和汗酸味的“新裝”。
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但那份刺眼的“公司”感總算消失了。他試探著問:“能…給口水喝嗎?”
男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從腳邊拿起一個臟兮兮的塑料瓶,里面晃蕩著半瓶渾濁不堪的液體。“過濾水,算搭頭。趕緊滾。”
他頓了頓,也許是看李璟實在狼狽,又或許是純粹打發麻煩,用義肢指了指巷子深處。
“往前三個路口左拐,找‘鐵手老周’。那老瘸子收廢品,偶爾缺個跑腿的,給現錢。”
李璟接過那半瓶渾濁的水,忍著反胃小口抿了一下,一股濃重的漂白粉和塑料味直沖喉嚨。
他道了聲含糊不清的謝,將瓶子小心塞進工裝褲口袋,攥緊了換衣服時特意留下的幾張舊世界紙幣(雖然沒用,但萬一呢?),按照指引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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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路口左拐,眼前是一個由廢棄集裝箱、銹蝕管道和堆積如山的金屬垃圾組成的“王國”。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鐵銹、機油和電子元件燒焦的混合氣味。
一個穿著更破舊工裝的老頭正蹲在一堆電路板前,手里拿著工具拆解著什么。
他左腿膝蓋以下是一條簡陋的、布滿劃痕的金屬義肢,支撐著他蹲伏的身體。
“鐵手老周?”李璟試探著開口。
老頭抬起頭,臉上溝壑縱橫,眼神渾濁而警惕,嘴里叼著半截熄滅的廉價煙卷。
他上下打量了李璟幾眼,尤其在李璟空蕩蕩的手腳和明顯缺乏改造痕跡的身體上停留片刻,啐掉嘴里的煙頭:“新來的?沒義體沒力氣?只能撿最不值錢的塑料殼子,”他用沾滿油污的手指了指旁邊一個巨大的、同樣骯臟的塑料筐,“一公斤,五個渦流(Eddies)。天黑前裝滿這筐,不然滾蛋。”
沒有討價還價,沒有廢話。這就是夜之城底層的規則。李璟默默點頭,走向那座散發著異味的垃圾山。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像一只真正的拾荒鼠,在冰冷的金屬縫隙、油膩的管道下方和散發著惡臭的塑料堆里翻找。
手指很快被鋒利的金屬邊緣劃破,鮮血混著黑色的油污,鉆心的疼痛和令人作嘔的氣味不斷沖擊著他的感官。
他咬著牙,將找到的塑料瓶、破碎的合成材料外殼、廢棄包裝袋塞進筐里,每一次彎腰都牽動著宿醉后的頭痛和胃部的不適。
中途,兩個頭發染成刺眼熒光綠的小混混晃悠過來,吊兒郎當地用腳踢了踢老周的廢品堆。“老頭兒,該交‘地盤費’了!”
老周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怒意,但更多的是麻木。
他罵罵咧咧地從油膩的工裝口袋里摸索出幾個閃著微光的渦流硬幣,粗暴地塞到混混手里。“滾遠點!別耽誤老子干活!”
混混掂量著手里的錢,似乎嫌少,但看了看老周那條沉重的金屬義肢和周圍的環境,最終沒再糾纏,吹著口哨走了。
李璟目睹了這一切,心臟還在砰砰直跳。
等混混走遠,他湊近老周,壓低聲音問:“老周…怎么才能不被他們隨便欺負?”
老周停下手中的活計,用沾滿油污的手背抹了把臉,留下更深的污跡,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要么老老實實給幫派交保護費,要么找個夠硬的靠山罩著你,要么……”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掃過李璟。
“跑得比子彈快。”
他頓了頓,用扳手敲了敲身邊一個印著褪色荒坂Logo的破舊外殼,“還有,眼睛放亮點!別碰標著‘荒坂’(Arasaka)、‘軍用科技’(Militech)的廢品!沾上一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清道夫(Scavengers)最喜歡撿這種‘帶餡的垃圾’!”
李璟心中一凜,牢牢記住了這條用血寫成的教訓。
天色擦黑時,李璟終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將勉強裝滿的塑料筐拖到老周面前。
老周用他那只金屬義手隨意地扒拉了一下,掂了掂分量,渾濁的眼睛沒什么波動,從口袋里數出二十個冰冷的渦流硬幣,又扔給他半塊用透明薄膜包裹著的、顏色灰暗的合成面包。
“行了,明天還想干,早點來。”
李璟緊緊攥著那二十個渦流和半塊面包,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在廢品堆附近找到一個相對隱蔽、由巨大廢棄管道形成的夾角。
他蜷縮進去,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金屬內壁,小心翼翼地撕開面包的包裝。
面包口感像摻了沙子的橡皮泥,味道寡淡帶著點化學品的苦澀。
他小口小口地啃著,感受著胃里傳來的一點點虛假的飽腹感。
手指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機油和血腥味縈繞不去。
黑暗中,遠處城市的喧囂——引擎的轟鳴、廣告的嘶吼、隱約的警笛或爆炸聲——形成永恒的背景噪音。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觸摸到夜之城底層的生存規則:活著,就是用汗水和疼痛,用小心翼翼和忍氣吞聲,換取一口渾濁的水,半塊劣質的面包,以及一個能在冰冷金屬縫隙里暫時喘息的角落。
每一個渦流,都帶著血和污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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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璟用跑腿(幫老周給附近幾個小店送拆解好的基礎零件)賺的十幾個渦流,在另一個拾荒者攤位上買了個屏幕有裂紋、反應遲鈍的二手數據平板。
攤主明確告知:“只能看看本地緩存的基礎信息,地圖是過期的,別想聯網,連不上‘超網’(Net)。”
他又想起老周提過的“消息販子”,在幾個拾荒老油條的含糊指點下,在后巷更深處一個掛著褪色霓虹貓頭圖案的門簾后,找到了“貓眼”。
昏暗的燈光下,女人靠在破舊的躺椅上,一只眼睛被改造成低分辨率、鏡頭伸縮時會發出輕微“滋滋”聲的攝像頭,另一只正常的眼睛渾濁而銳利。
“五個渦流,兩個問題。”貓眼的聲音沙啞,帶著電子設備特有的輕微雜音,開門見山。
李璟數出五個硬幣,遞過去。“歌舞伎町北區,虎爪幫巡邏最少的時間段?”
“凌晨三點到五點。只有醉鬼和老鼠。”貓眼的攝像頭眼轉動了一下。
“哪里能買到便宜的水和吃的?”
“圣多明戈邊緣,‘拾荒者集市’,每周三早上開。過濾水,過期營養膏,運氣好有合成肉罐頭。比歌舞伎町便宜三成。小心扒手和瓦倫蒂諾幫外圍的混混。”
信息簡短,但實用。李璟道謝,轉身準備離開。
剛掀開門簾走到后巷,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兩個穿著帶有虎爪幫紋章夾克、手臂有廉價發光紋身的成員,正堵在巷口盤問一個推著小車的老人。
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剛走出來的李璟,目光立刻落在他那條在老周那邊“標志性”的破洞工裝褲上。
“嘿!小子!”那個手臂紋身像扭曲毒蛇的混混抬手指向李璟。
“你不是鐵手老周那邊新來的拾荒仔嗎?昨天見你在‘油光佬’那兒換衣服,兜里有多少渦流?孝敬點給哥們買包煙!”
冷汗瞬間浸透了李璟的后背。
他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老周那句“跑得比子彈快”和剛才貓眼信息里提到的“軍用科技”在瘋狂閃爍!電光火石間,他幾乎是本能地指著巷子外遠處一座高樓上巨大閃爍的“軍用科技,力量即真理!”的全息廣告牌,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委屈”和急切:
“剛…剛幫貓眼大姐送東西到軍用科技外圍的回收點那邊!她說明天才能結錢!現在兜里比臉還干凈!不信您搜!”
他甚至還主動拍了拍空空如也的口袋,臉上努力擠出一點討好的、可憐巴巴的表情。
虎爪幫成員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遠處那顯眼的廣告牌,再看看李璟那身破舊和確實不像有錢的樣子。
另一個混混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媽的,窮鬼!滾遠點!別擋道!”隨即一腳踹在李璟的屁股上。
李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連滾帶爬地朝著與廢品站相反的方向跑開,直到拐過幾個彎,確認沒人追來,才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后背的衣服已經完全被冷汗濕透。
剛才那瞬間的恐懼比面對失業時強烈百倍!他靠著墻壁滑坐到地上,渾身發抖。
他意識到,僅僅靠跑腿、撿垃圾和謹慎小心,在夜之城遠遠不夠。運氣不會永遠站在他這邊。
他需要一個稍微“安全”一點的喘息空間,需要一點點……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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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李璟再次出現在老周的廢品堆前,沉默地干著活。
老周瞥了他一眼,破天荒地主動開了口,聲音依舊沙啞:“東邊碼頭區,‘藍海’倉庫,昨晚被六街幫(6th Street)掃了,聽說搶的是瓦倫蒂諾幫(Valentinos)的一批貨。瓦倫蒂諾那邊現在想找人溜進去看看,有沒有剩下點不值錢但能用的玩意兒,比如藥品。活兒不重,找‘疤臉瑪莎’接。成了給五十渦流,還管一頓熱乎飯。”
李璟手上的動作一頓。五十渦流!一頓熱飯!這誘惑太大了。但“六街幫”、“倉庫”、“潛入”……每一個詞都透著危險。
他想起那天在碼頭區邊緣遠遠看到的巡邏車和幫派標志,想起老周關于“軍用科技/荒坂廢品”的警告。
然而,更清晰地浮現的是被虎爪幫堵在巷口的恐懼和口袋里所剩無幾的渦流。
他用力握了握拳,指甲掐進掌心,帶來一絲痛感。“瑪莎在哪?”
按照老周給的地址,他在一個堆滿廢舊輪胎和集裝箱的角落找到了疤臉瑪莎。
她是個身材結實、穿著耐磨皮夾克的女人,左邊臉頰上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眼角一直劃到下巴,讓她原本還算端正的臉顯得格外兇悍。腰間掛著一根閃爍著電弧的電擊棒。
“老周介紹的?”瑪莎上下打量著李璟,目光銳利得像刀子,重點掃過他的手腳和眼睛。
“沒改造?原生肉?”她似乎有點意外,隨即嘴角扯出一個算不上笑的表情。
“行,正好。六街幫那幫雜碎喜歡在倉庫里留掃描儀和追蹤器,專盯義體信號。你這種‘干凈的’,反而好。”
她掏出一張皺巴巴、畫著簡易路線的防水紙地圖,又扔給李璟一把刀鞘都生銹了的折疊刀。
“倉庫三樓,最里面的角落,找標著‘紅十字’的金屬箱子。帶回來一盒就行。記住。”
她湊近一步,刀疤在昏暗光線下更顯猙獰。
“路上別碰任何標著‘六街’(6th Street)的東西!一個涂鴉,一個標簽都別碰!他們的追蹤器能順著味兒盯到你祖墳!凌晨三點到五點,歌舞伎町這邊巡邏少,碼頭區那邊剛被掃過,六街的人應該也撤了,抓緊時間。天亮前帶著東西回來。”
李璟接過地圖和冰冷的折疊刀,感覺手心全是汗。五十渦流和一頓熱飯的誘惑,壓倒了恐懼。他點了點頭,沒說話。
凌晨三點半,李璟如同幽靈般穿梭在歌舞伎町通往碼頭區的陰暗小路和廢棄管道中,嚴格按照瑪莎給的安全時段行動。
碼頭的空氣帶著咸腥和淡淡的硝煙味。
藍海倉庫的大門被粗暴地撬開,門板上還留著彈孔。
他深吸一口氣,閃身進入。倉庫內部一片狼藉,貨架倒塌,地上散落著彈殼、凝固的深色血跡和一些被踩爛的包裝。濃重的硝煙味和鐵銹味混合在一起。
他緊握著那把生銹的折疊刀(雖然知道這東西在槍械面前屁用沒有,但握著它仿佛能汲取一絲勇氣),借助高處破損窗戶透進的微弱霓虹燈光,按照地圖指示,屏住呼吸,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障礙物,向著三樓摸去。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終于在三樓最角落,他看到了那個倒在地上、印著紅十字標志的金屬箱子,蓋子半開著。
他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從散落的藥品中抓起一盒包裝還算完整的抗生素,塞進懷里。
就在這時!
“媽的,肯定還有漏網的!仔細搜!瓦倫蒂諾那群娘娘腔肯定還藏了東西!”樓下突然傳來粗暴的罵聲和沉重的腳步聲!
李璟瞬間血液都凝固了!
他猛地撲倒在地,連滾帶爬地縮進旁邊一堆倒塌的貨架和破損的板條箱形成的狹小縫隙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呼吸都屏住了!心臟狂跳的聲音在死寂的倉庫里仿佛擂鼓。
幾束刺眼的手電光柱掃過三樓,沉重的皮靴踩在金屬樓梯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幾個穿著帶有六街幫標志背心、手持自動步槍的壯漢罵罵咧咧地走了上來,其中一個還踢飛了李璟腳邊不遠處的幾個空藥瓶。
手電光在倒塌的貨架和雜物堆上掃來掃去,最近的一次,光束幾乎擦著李璟藏身的縫隙邊緣!
時間仿佛凝固了。
李璟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無法控制地顫抖,汗水浸透了破舊的工裝,腿肚子都在抽筋。
他能清晰地聞到那幾個壯漢身上的汗味、煙草味和槍油味。
只要其中一個人稍微往這邊多看一眼,或者心血來潮翻動一下這個雜物堆……
“操!什么都沒有!一堆垃圾!走了走了,回去喝酒!”
其中一個幫派成員罵了一句。腳步聲和手電光終于開始向樓梯口移動,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
直到倉庫徹底恢復死寂,李璟又等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才敢大口喘氣,渾身癱軟。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出藏身處,顧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塵,緊緊抱著那盒抗生素,用盡全身力氣逃離了這座差點成為他墳墓的倉庫。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李璟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地回到了疤臉瑪莎那里。
他把那盒帶著倉庫硝煙味的抗生素放在瑪莎面前的破桌子上。
瑪莎拿起藥盒檢查了一下,又看了看李璟狼狽不堪、眼中還殘留著巨大恐懼的樣子,刀疤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她數出五十個閃亮的渦流硬幣推到李璟面前,又轉身從旁邊一個保溫桶里舀了一大碗熱氣騰騰、顏色可疑的灰白色糊狀物遞給他。“合成燕麥粥,吃吧。”
李璟顫抖著手接過那碗熱粥,也顧不上那可疑的顏色和氣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溫熱的、帶著點咸味的糊狀物滑過喉嚨,進入空癟冰冷的胃袋,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虛脫的暖意和踏實感。
五十個渦流沉甸甸地揣在口袋里。
他捧著空碗,感受著劫后余生的虛脫和胃里那一點點真實的暖意。
恐懼仍未完全散去,手指還在微微顫抖,但一種微弱卻真實的東西在心底萌芽。
夜之城的生存之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布滿荊棘和致命的陷阱。但這一次,他賭贏了。
靠的是謹慎,是信息,是那一點點在絕境中逼出來的急智,還有一絲運氣。
他真切地感受到:只要敢拼,夠小心,夠快,在這片鋼鐵叢林最黑暗的角落里,總能找到一絲讓自己喘息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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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跑腿(給瑪莎、老周、甚至偶爾幫貓眼送點不敏感的小東西)、在拾荒者集市倒騰點小差價、以及更加賣力地給老周撿廢品,李璟像一顆頑強的野草,在北區歌舞伎町后巷這片“腐殖質”中艱難地扎下了微弱的根。
他用攢下的渦流,首先在廢品站附近一個相對干燥、有巨大廢棄管道遮擋的角落,用撿來的銹蝕鐵皮和防水布,勉強搭起了一個僅能容身、勉強遮風擋雨的臨時窩棚。雖然簡陋得像狗窩,但這終于是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可以蜷縮起來舔舐傷口的“家”。
渦流繼續積攢。
他咬牙在拾荒者集市買了一雙厚實防滑的二手工作靴(保護雙腳,也方便在垃圾堆和復雜地形跑路),又買了一副基礎款的、能過濾強光和阻擋飛濺碎屑的護目鏡(終于不用再被刺眼的霓虹和廣告閃得流淚了)。
這些裝備,讓他感覺稍微“武裝”了一點。
最重要的信息,再次來自貓眼。這次他花了十個渦流,買到了一個關鍵名字和地點:圣多明戈區邊緣,靠近惡土(Badlands)的地方,有個叫“零號診所”(Zero Clinic)的地方。
傳聞那里的醫生“不問來路,只認渦流”,能處理槍傷刀傷這些小問題,甚至……能辦一種臨時的、只在底層黑市和流民間有點用的“流民身份卡”(Nomad ID),能避開最基礎的城市盤查(比如進入某些非核心區域時,應付一下最低級的自動掃描)。
拿到這張薄薄的、印著模糊全息頭像和隨機編碼的塑料卡片時,李璟站在自己那個鐵皮窩棚前,望著遠處摩天樓群上瘋狂閃爍、相互傾軋的巨型公司廣告——
“荒坂安保,守護您的未來”、“軍用科技,力量即真理”、“超夢體驗,極樂無限”……那些曾經讓他感到無比恐懼和渺小的光污染,此刻依然冰冷而巨大。
但恐懼,已經不再是唯一的主導情緒了。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絲疲憊的麻木,和一種在泥濘中掙扎后磨礪出的、微小的堅韌。
回不去了。那個有失業煩惱的、相對平凡的世界,已經徹底關上了大門。
現在,唯一清晰的目標,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在他心底燃燒:“活下去”。
在這座由鋼鐵、數據流和血肉規則構筑的夜之城里,從一只“隨時可能被踩死的螻蟻”,變成一個能自己掌握一點點命運的“幸存者”。
而下一步,他需要更多的渦流。目標明確:攢夠錢,去圣多明戈,找到那個“零號診所”。
他要親口問問那個“不問來路”的醫生:在這個義體改造泛濫、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像他這樣拒絕往身體里塞金屬和電路的原生“肉人”,有沒有可能,找到一條不用把自己變成賽博瘋子也能活得稍微安全一點點的路?
哪怕那答案,只是又一個需要他用血汗和謹慎去支付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