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菟一邊用手捂著一個大大的雪球，一邊笑道：“啊，看你今天往哪逃。”

三人笑著、叫著，在院子里追逐起來。積雪被踩得咯吱作響，笑聲驚起了枝頭幾只覓食的雀鳥。

李菟跑得臉頰泛紅，氣息微喘，連日臥病的郁氣似乎都隨著這奔跑散去了不少。她

一邊跑，一邊回頭去看書琴有沒有追上來，腳步輕快地向院門方向退去。

“書琴，你太慢了！”她笑著喊道，腳步輕盈地向后躍去，完全沒留意自己已經退出了蘭竹居的小院門。

就在她回頭看向院內書琴的瞬間，

“砰！”

她的臉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個堅硬而溫熱的物體。

“唔——”

突然的撞擊讓李菟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時扶住了她的胳膊，穩住了她的搖搖晃晃的身體。

“小心。”一個低沉溫和，帶著些許關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李菟驚魂未定地抬起頭，看清來人面容的剎那，她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緩過來后，又忍不住的開始發抖。

是他！

方宣明！

上一世那個給她短暫溫情、讓她誤以為是救贖，最終卻默許她孩子被奪、受盡屈辱的男人！

那個她曾卑微仰望、奉獻所有，最終卻將她棄如敝履的“夫君”！

扶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曾經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臉頰，也曾冷酷地推開她的哀求。

“你是？”李菟飛快地垂下眼簾，不敢再看方宣明那張俊朗溫和的臉，生怕這個上一世最熟悉的陌生人會看出什么不對勁。

他縱橫官場那么多年，識人的本事可比她厲害的很。

李菟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被他扶住的胳膊更是繃得緊緊的。

她努力代入方知春的視角，故作不相識。

“你是知春吧。”方宣明看清撞到自己懷里的是誰，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溫和的笑意取代。

“你不認得我吧，我是你大哥，方宣明。”

“知春見過大哥。”

不認得？她怎么會不認得？化成灰她都認得。

“你剛從老家回來，在家里住的還習慣嗎？你回來的時候我應該去接你的，實在是脫不開身，大哥在這里向你賠不是。”

方宣明見眼前人不答話，以為她還是在耍小孩子脾氣，連忙解釋道：“沒親自去接你回來，確實是大哥的不是。你去過和豐樓沒有？大哥這幾日帶你出去好好逛逛吧，看看你有什么喜歡的。”

“欸，前段時間派人送到老家去的新料子怎么沒見你穿，是不喜歡嗎？那給你做幾身新衣裳吧。”

“你不是喜歡聽戲嗎，過幾日我就叫幾個戲班子來家里唱給你聽。”

“好么？”

等等，李菟心中忽然開始遲疑，不是十幾年沒見過面的兄妹嗎？方宣明和方2的感情怎么會這么要好？

李菟緊張的捂了捂胸口，又摸到方知春為了讓她頂包戴上的玉佩。

上面刻著一個娟秀的“苒”字。

苒……

苒兒……

！

上一世在方宣明身邊，他嘴里說的，手里寫的苒兒不是別人，正是方知春。

常常給方知春送好東西來的也不是別人，正是方宣明。

她終于遲疑的意識到了真相，害怕的抬起了頭。

但眼下還是得硬著頭皮演下去。

方宣明松開手，仔細打量著她蒼白卻因奔跑而泛起紅暈的臉頰，還有身上沾著的雪花，

“怎么在雪地里跑得這樣急？當心再著了風寒。身子可大好了？”

方宣明并不知道眼前這個“方知春”是李菟頂替的。

他只知道這個妹妹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終于歸家，卻在府里處境微妙。

他身為長兄，對血脈相連的弟妹有一種天然的責任感和保護欲。

他眼中的三妹妹，是需要他彌補虧欠、好好呵護的親人。

他和父親爭執過很多次，提出要把三妹妹接回來。

可父親對此反應很大，他也不好執拗，只能常常派人送些東西回老家，想在這方面多彌補三妹妹。

他這幾年一直在查州擔任知州一職，原本想今年回燕京任職之前，先去碧潭鄉探望三妹妹一眼。

誰知祖祠突然走水，父親便將三妹妹接了回來，這也算是好事一樁。

“多謝大哥關心，我沒事了。剛剛是腦子撞糊涂了。”李菟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符合方知春特點的，帶著點依賴的笑容。

“是在和書琴玩雪，不小心沖撞了大哥，大哥莫怪。”

料想二人關系應當不錯，李菟還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撒了撒嬌。

她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地后退了半步，拉開了與方宣明之間的距離。

那短暫的觸碰帶來的惡心的感覺，在身上揮之不去。

“無妨。”方宣明看著她怯生生又帶著點活潑勁兒的樣子，心頭那點憐愛更甚。

他注意到她凍得微紅的手，動作自然地解下自己腰間一個精巧的鎏金云紋小手爐，不由分說地塞進她冰涼的手里，

“拿著，暖暖手。你身子剛好，更要仔細些。以后想玩雪，也得等日頭再足些。”

李菟笑道：“大哥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預備去書房見父親，結果先在這兒遇見妹妹你了。”

方宣明被她那依賴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軟，親昵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好了，快回屋去吧，別凍著了。”方宣明收回手，對妹妹的乖巧溫順很滿意，語氣依舊溫和。

“嗯！大哥慢走！”李菟抬起頭，臉上帶著甜美的笑，扮作無知孩童的模樣，揮了揮手。

直到那挺拔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李菟臉上所有虛假的笑容消失。

她低頭看著那個精巧的鎏金云紋小手爐，撅了撅嘴，然后松開了手。

“咣當——”

哎呀，一不小心摔碎了。

書琴聽見咣當一聲，連忙跑過來，看到李菟蒼白的小臉，和地上的碎片，不安的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李菟轉向書琴，無奈一笑，“就是大哥給的手爐不小心摔碎了。”

“小姐你的手要緊。”神經大條的書琴沒有意識到不對，緊張的拉起李菟的手查看，“手沒劃傷吧。”

待回到蘭竹居后，李菟徑直走進屋內，舀起冰冷的清水，想洗掉方宣明所有的氣味。

不對，她懸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