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空氣的剎那，時棲聞到了濃重的柴油味。

她在空中劃出一道血色拋物線，落地時發出玉碎般的哀鳴。在一陣陣耳鳴的“嗡嗡”聲中，她聽見了救護車的鳴笛。

心電監護儀尖銳的蜂鳴聲刺破走廊死寂，時棲的手背在穿刺中暴起青筋。血袋里暗紅液體順著輸液管墜下，像一串凝固的嘆息。

消毒水味道突然變得粘稠，她聽見凄厲的哭喊穿透層層門簾，金屬器械碰撞的脆響混著醫生急促的指令。

意識墜入冰窟的瞬間，十八歲那年的蟬鳴突然清晰起來。

梧桐葉縫隙里漏下的光斑，少年遞來的橘子汽水，還有玻璃瓶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指尖滑落的觸感。

此刻那些鮮活的記憶碎片正在消毒燈慘白的光暈里崩解，無影燈刺得她睜不開眼，胸腔里的劇痛卻愈發真實，像無數根銀針在撕扯心肺。

“準備除顫！”

護士扯開她胸前衣襟的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冰冷的電極板貼上皮膚時，時棲突然想起上周買的那盆多肉，不知陽臺的陽光能否讓它熬過這個夏天。

【滴！】

【數據正在載入。目前進度：5％】

“患者胸腔大出血，加壓輸血！準備自體血回輸！”

【目前進度：20％】

“血壓70/40，心率162，血紅蛋白58g/L！”

“開胸阻斷鉗！”

【目前進度：50％】

【滴！宿主目前生命體征過低，啟動臨時保護功能！】

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輸血科工作人員抱著恒溫箱狂奔而至，箱內新鮮血漿還帶著采血者的體溫。

時棲無法撐開眼皮，明明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卻清清楚楚的聽到了機械夾帶著電流的聲音。

—是夢嗎？

—可夢里怎么這么疼。

五臟六腑疼得她無法呼吸。

機械聲又響了起來，語氣冰冷僵硬，卻惡意橫生。

【載入成功！新一輪的替旅者們，歡迎進入時光典當行！】

————————————————

時棲是在七歲的時候失去雙親的。

她的父親時毅和母親溫念棠是青梅竹馬，從小到大感情一直都很好。尤其熱愛旅行的他們像一對候鳥，從不甘心囿于熟悉的屋檐。

偶然的一次，時棲翻到了父母的相冊。

泛黃的相冊邊角微微卷起，女孩指尖拂過封面上“環球足跡”四個字，燙金的筆畫在午后陽光里泛著細碎的光。

第一頁是二十年前的照片——父親戴著褪色的棒球帽，正踮腳把母親舉過敦煌鳴沙山的月牙泉，母親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發梢沾著幾粒金黃的沙礫；

第二頁是京都櫻花雨中，母親捧著繪馬，父親舉著單反半跪在青石階上，鏡頭里的她比八重櫻還要嬌艷。

翻到歐洲那幾頁時，夾在照片間的威尼斯船票輕輕滑落。女孩拾起時，發現背面歪歪扭扭寫著：

“給小探險家的第一封信——塞納河畔的栗子香會鉆進大衣口袋，阿爾卑斯的雪會偷偷親吻睫毛，世界很大，等你長大。”

窗外梧桐葉沙沙作響，她忽然想起無數個深夜，總能聽見父母窩在書房里對著地球儀討論路線，父親用紅筆在地圖上畫星星，母親捧著攻略本認真標注“適合帶孩子的觀星點”。

每一張照片里，他們都笑得很甜蜜。原來那些凌晨四點離家趕飛機的背影，那些旅行箱輪子碾過地板的轱轆聲，早已把遠方的風，吹進了她的童年。

時毅和溫念棠死的那一天，正是他們從國外旅行回國的時候。

皎白的飛機像飛燕一般劃過天空，撞入如同棉絮般的月光。明明是瑰麗的夜色，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吞噬。

搜救人員撥開變形的金屬殘骸時，午后的陽光正巧穿過機艙破碎的舷窗。

女孩跌跌撞撞沖過去，卻在看清那幕時驟然停住——父母保持著最后的相擁，父親用脊背筑起弧形的屏障，母親將頭輕輕埋在他頸窩，仿佛只是在漫長旅途中打了個盹。

相冊散落一旁，京都的櫻花、敦煌的星辰與威尼斯的貢多拉照片，被風吹得簌簌翻動，與他們交疊的指尖之間，還夾著半張未寫完的明信片：

“親愛的女兒，當你翻開......”

雨絲斜斜劃過斑駁的窗欞，小時棲蜷縮在大伯家閣樓的角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三天前殯儀館里白幡搖晃的畫面仍在眼前晃動——消毒水味混著香燭氣息鉆進鼻腔，父親冰涼的手覆在她顫抖的手背上，那是最后的溫度。

此刻閣樓漏雨的縫隙正滴答滴答，像極了母親病床前監測儀越來越微弱的聲響。

“以后就住這兒。“

大伯粗糲的手掌重重拍在她單薄的肩膀上，震得胸腔發疼。堂姐們躲在門后竊竊私語，搪瓷盆摔在地上的脆響驚得她渾身一顫。

小時棲把臉埋進洗得發白的小熊玩偶，那是父母買的最后生日禮物，絨毛里還殘留著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淚水滲進玩偶眼睛的縫線，恍惚間聽見母親哼著搖籃曲的聲音，卻被樓下傳來的摔碗聲狠狠撕碎。

暮色漫過褪色的墻皮時，小時棲忽然發現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卻再也找不到父母張開雙臂等她撲過去的畫面。

潮濕的霉味里，她終于放聲大哭，哭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也驚碎了最后一絲虛幻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