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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盟主夫人懂的太多了

蘇長庚合上《格物圖錄》時,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

那本奇特的冊子仿佛有種魔力,讓他一夜未眠,卻精神亢奮。

他腦中充滿了齒輪咬合的聲響和杠桿運動的軌跡,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但這不能解決眼下的問題。

他推開門,一股混雜著汗臭、鐵銹和廉價酒精的氣味撲面而來。

大堂里,東倒西歪地躺著不少盟里的兄弟,鼾聲與夢話交織,氣氛頹喪而壓抑。

角落里,以蒼狼為首的幾個頭目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么,看到蘇長庚出來,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投來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和不加掩飾的敵意。

蘇長庚面無表情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徑直走向后院。

他很清楚,這些桀驁不馴的刀口舔血之輩,絕不會輕易服從一個“白面書生”。

想讓他們聽話,只有拿出讓他們閉嘴的實力或利益。

后院是盟主石猛的居所。

與前堂的粗獷混亂不同,這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幾株翠竹在晨風(fēng)中微微搖曳,給這肅殺的武盟總部帶來一絲生機。

一個身影正站在院中,是盟主夫人石云霓。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青色布裙,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長發(fā)簡單地用一根木簪束起。

她的臉上沒有尋常婦人遭遇變故后的驚惶與淚水,只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

“蘇先生。”她轉(zhuǎn)過身,聲音清冷,像山澗里的泉水。

“夫人。”蘇長庚拱手行禮,開門見山,“盟主的事,郡守府給的理由是三年前的舊案,這只是個借口。”

“我知道。”石云霓的回答干脆利落,讓蘇長庚準(zhǔn)備好的一套說辭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看著蘇長庚,眼神銳利得不像一個養(yǎng)在深閨的婦人:“金璋城的大小勢力盤根錯節(jié),怒風(fēng)盟最近風(fēng)頭太盛,卻沒給上面的人物送去足夠的‘孝敬’,被當(dāng)成雞來儆猴,是遲早的事。但這次的麻煩,根子不在金璋城。”

蘇長庚瞳孔微縮:“請夫人指教。”

“半年前,你大哥去了一趟王都,在‘百鳥會’上,為了一只海東青,跟人起了爭執(zhí)。”

石云霓緩緩道來,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不相干的舊事,“他當(dāng)時不知道,跟他搶鷹的那位公子,是戶部右侍郎的獨子。他贏了面子,卻得罪了里子。這筆賬,人家記到了現(xiàn)在。”

戶部侍郎!

蘇長庚心中一沉。

那可是從三品的大員,權(quán)傾朝野,要碾死一個地方武盟的盟主,比碾死一只螞蟻還簡單。

難怪郡守府敢把陳年舊案翻出來,這根本不是敲打,而是來自王都的死命令。

他再次審視眼前的女人。

這些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這些涉及王都權(quán)貴秘辛的情報,她是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石猛是個粗人,絕不可能跟她聊這些。

“那……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嗎?”

蘇長庚壓下心頭的驚疑,沉聲問道。

“有,但很難。”

石云霓的目光落在院中的石桌上,仿佛在計算著什么,“侍郎大人要的是面子,郡守要的是金子。想把人撈出來,兩邊都得喂飽。我們直接去見郡守,他不會認。必須找一個分量足夠,又能替我們說話的中間人。”

“誰?”

“金璋城致仕養(yǎng)老的大學(xué)士,公孫九。公孫老先生桃李滿天下,連郡守大人見了他都要執(zhí)弟子禮,為人方正,最重名聲,是做這個‘保人’的最佳人選。”

石云霓的思路清晰得可怕,“通過公孫老,約見郡守府的首席幕僚,錢主簿。此人是郡守的心腹,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都經(jīng)他的手。只要他點了頭,開了價,事情就成了一半。”

蘇長庚的心跳漏了一拍。

石云霓不僅知道問題所在,連解決問題的具體人物、流程、關(guān)節(jié)都一清二楚。

她就像一個棋手,冷靜地指出了棋盤上每一個關(guān)鍵的落子點。

這個女人,懂的太多了。

蘇長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這份巨大的疑惑埋在心底。眼下,救人是第一要務(wù)。

“多謝夫人指點,我明白了。”

……

金璋城最奢華的酒樓,百花樓。

這里銷的不是酒菜,是金錢、權(quán)力和信息。

樓內(nèi)熏香裊裊,混合著女子身上昂貴的脂粉氣,絲竹之聲不絕于耳,靡靡之音足以讓鐵石心腸的硬漢化為繞指柔。

蘇長庚坐在三樓的雅間里,神色平靜。

他花了一百兩銀子,才通過公孫九大學(xué)士的關(guān)系,將郡守府的錢主簿請到了這里。

公孫九本人并未露面,只是遞了話,這已經(jīng)給了天大的面子。

門被推開,一個身材微胖、面帶和氣笑容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低調(diào)的暗色綢衫,若非那雙滴溜溜轉(zhuǎn)動的精明小眼,看上去就像個富家翁。

“蘇先生,久仰。”

錢主簿笑呵呵地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酒。

“主簿大人肯賞光,是在下的榮幸。”

蘇長庚起身,親自為他斟酒。

兩人心照不宣地推杯換盞,聊著金璋城的風(fēng)花雪月,誰也不先提正事。

酒過三巡,錢主簿才用絲巾擦了擦油亮的嘴角,慢悠悠地開口:“蘇先生是個聰明人,你家盟主的案子,我也略有耳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guān)鍵看上面人的心情。”

“還請主簿大人指條明路。”蘇長庚恭敬道。

錢主簿伸出一根手指,在沾了酒水的桌面上,輕輕畫了一個“京”字。

“源頭在那邊,侍郎大人的公子丟了面子,這口氣不順,下面的人就得讓他順。”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嘆息,“想讓這口氣順了,就得用金子去填。從大牢里的獄卒,到府衙的文書,再到郡守大人的簽押房,最后還要有一份厚禮送到京城去‘賠罪’。這上上下下的嘴,都要堵上。”

他看著蘇長庚,終于圖窮匕見,伸出了右手,張開五指,然后又翻了一番。

“這個數(shù)。”

蘇長庚的心沉了下去。

“一千金?”

錢主簿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像一尊彌勒佛:“蘇先生果然是明白人。一千金,買石盟主一條命,也買怒風(fēng)盟一個平安。這筆買賣,劃算。”

蘇長庚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寒光。

一千金,就是一萬兩白銀。

足以在金璋城買下一座豪宅,養(yǎng)活一支百人規(guī)模的私兵一年。

怒風(fēng)盟賬面上所有的流動資金加起來,也不過三百金。

錢主簿看著他沉默的樣子,輕笑一聲,站起身來:“我給了蘇先生路子,至于路上的石頭,就要靠你們自己搬了。郡守大人只給了十五天的時間,過了這個時辰,卷宗就會蓋印上報刑部。到時候,就算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

說完,他踱著方步,哼著小曲,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雅間。

蘇長庚獨自坐在奢華的房間里,周圍的喧囂與他格格不入。

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一盆冷水,將他從《格物圖錄》帶來的亢奮中徹底澆醒。

他有辦法,卻沒有錢。

就像一個手握絕世圖紙的工匠,卻連買一塊鐵的錢都拿不出來。

他端起酒杯,將杯中冷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他的眼神卻愈發(fā)清明和冰冷。

十五天。

一千金。

常規(guī)的辦法已經(jīng)行不通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用點……非常規(guī)的手段了。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腦海里,那本《格物圖錄》的書頁,正一頁頁地飛速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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