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晚過后,片岡又找我借了幾次房間。
“你偶爾去趟酒店不行嗎?”
聽我這么說,片岡夸張地皺起眉頭。
“你根本不懂。女人是最不知足的,只要帶她們?nèi)ミ^一次酒店,別的地方就再也入不了她們的法眼了。可以啦,用你的房間就足夠啦。而且廣江也挺滿意的。”
“你跟她說房間是誰的了?”
“我跟她說,那兒是我的度假屋。所以有時候我突然加班,沒法按時赴約,會把鑰匙給她,讓她先到房間等我。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囑咐過了,讓她別亂動屋里的東西。”
“這還差不多。”說著,我把鑰匙遞給他,接過五千日元紙幣。
過了幾天,采購部的本田也來找我借房間,說是從片岡那兒得到的消息。兩天以后,總務(wù)部的中山也來了,信息源頭果然還是片岡。
在廁所碰到片岡的時候,面對我的質(zhì)問,他滿不在乎地說:“有錢收不就好了?說不定你也能像杰克·萊蒙那樣交上好運呢。”
“關(guān)杰克·萊蒙什么事?”
“杰克·萊蒙主演過一部電影叫《桃色公寓》。在電影里,他把自己的公寓借給好幾個上司偷情用。為了借鑰匙,上司們甚至要排隊預(yù)約,周三是部長,周四輪到科長這樣子。就靠這個,萊蒙在工作上雖然沒什么成績,卻不斷得到提拔。”
“可你們幾個都是剛進(jìn)公司的普通員工啊。”
“現(xiàn)在是普通員工,保不齊將來有人能出人頭地呢。”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我對著小便池抖了抖下身說道。
從開始出租房間,已經(jīng)過了差不多三個月。這天我照例在家庭餐廳的停車場迎來了早晨。昨晚的租客是片岡,之前的兩晚分別是本田和中山。托“生意興隆”的福,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三晚沒能在自己的床上睡覺了。
揉著惺忪的睡眼,我開車回到公寓,打開了自己的房門。房間里依舊充斥著暖烘烘的氣息,我不由得感慨,大早上的他們還真是不辭辛苦,但隨即發(fā)現(xiàn)這次的暖風(fēng)是空調(diào)吹送出來的。
“片岡這家伙,必須得收他電費了。”說話的時候,床上忽然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我嚇了一跳,朝那邊仔細(xì)看去,更是吃了一驚——有個陌生的女人正睡在那里。
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進(jìn)錯了房間,趕忙四下打量了一番。最近沒怎么回過家,房間都變得有些陌生了,但這里肯定是我家,否則鑰匙不可能打得開房門。
看來是片岡把女人扔在房間,自己先出門了。這家伙,除了葉山廣江,竟然還有別的交往對象?
我走到床邊,晃了晃睡得正香的女人的肩膀。“喂,起床了。你已經(jīng)超時了。”
那女人完全沒反應(yīng)。該不會死了吧?一個可怕的想法從我的腦海中閃過。不過還好,她的體溫正常。我又推了幾下,她終于微微睜開了眼睛。
女人啪嗒啪嗒地眨眨眼,噌地坐了起來。
“你是誰?”她把毛毯拉到胸口,用看害蟲似的眼光盯著我。那股氣質(zhì),隱約和年輕時的雪莉·麥克雷恩[1]有些相似。
“我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這個房間的嗎?”她環(huán)顧室內(nèi)說道。
“我可沒說謊。證據(jù)就是,我?guī)е块g鑰匙呢。”我把鑰匙在她面前嘩啦嘩啦地晃了幾下。“為了賺點零花錢,我把房間借給了朋友們用,約定時間是從晚上十點到早上七點。現(xiàn)在是……”我看了看手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糟糕,再不抓緊時間就要遲到了。總之已經(jīng)過了約定時間了,你趕緊離開吧。超時費我會找片岡要的。”
“片岡?誰是片岡?”女人皺著眉頭問。
“就是昨晚把你帶過來的男人啊。你昨晚是和他在一起的吧?”
“我不認(rèn)識什么片岡。”
“不認(rèn)識,這怎么可能?”
“不認(rèn)識就是不認(rèn)識啊。”女人嘟著嘴說道。
“那你昨晚和誰在一起了?是誰帶你到這個房間里來的。”
“和誰呢……”女人想了一會兒,一臉迷茫地看著我說,“我不知道啊。”
我感覺頭都痛了。“這怎么會不知道?還是說你是一個人來的?”
“這個嘛,好像不是……”她用手托著下巴,歪著頭說,“是有人把我?guī)У竭@兒來的。”
“這我當(dāng)然知道,我在問那個人是誰。”
“昨晚我喝醉了,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喝酒,然后有人來搭訕。嗯……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啊?!”
女人把手指插進(jìn)短發(fā)里,噌噌地?fù)狭藥紫拢袷峭蝗幌肫鹗裁此频目聪蛄宋摇!案杏X好像是你啊。”
我嚇得差點仰倒過去。“你別瞎說,我可是一整晚都在車?yán)锬兀 ?/p>
“可這是你家,對吧?”
“沒錯。”
“這就對了,不還是你帶我來的嗎?”
“所以說,我把房間借給了……”
怎么都解釋不清楚,這下輪到我撓頭了。“算了,不管那個人是誰,都和我沒關(guān)系。總之你趕緊走吧。”
聽到這話,女人嘰里咕嚕地轉(zhuǎn)動著大眼睛,一只手在毛毯下面摸索起來,突然“啊”了一聲。
“怎么了?”我問道。
她幽幽地看著我。“糟了……”
“到底怎么了?”我正想湊過去,女人卻尖叫道:“你別過來!”
“你叫什么,出什么事了?”
女人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不能就這么走了。”
“為什么啊?”
“昨天晚上,做的時候好像沒戴那個。”
“哪個?”說完我就反應(yīng)過來,打開音響柜查看安全套的數(shù)量,果然沒有變少。
“你沒把床單弄臟吧?”
女人輕輕把毛巾掀起來看了看,說道:“好像沒有。”
“啊,那還好。”我松了一口氣,“不過,你怎么又賴著不走了?”
“因為……”女人扭扭捏捏地說道,“因為昨天是徹徹底底的危險日啊。”
“危險日?啊……原來是這樣。”我尷尬地用食指搔了搔眼角下面,“那你夠可憐的。不過這算什么理由啊,這事跟我又沒關(guān)系。”
“要是就這么走了,豈不是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要是懷孕了,我該找誰負(fù)責(zé)去?”
“誰管你啊。你和誰做過,我怎么可能知道!”
“但肯定是你的朋友吧?”
“有可能,我估計是片岡那家伙干的,不過也說不準(zhǔn)。”
“那就去查一下嘛。找出那個人之前我是不會走的。”女人坐在床上,用毛毯裹住自己。
聽到這話,氣得我肚子仿佛針扎似的疼。
“憑什么要我去查?”
“因為除了你,我誰也不認(rèn)識啊。你不同意我就大聲喊,就說是被你拉來的。”
“開什么玩笑,你要是這么干,我會被趕出去的。”
“那你就乖乖聽話嘛。”
我雙手叉腰,低頭看著她,嘆了一口氣。
“說到底還是你不好,隨隨便便就跟不認(rèn)識的男人走。”
“我也沒辦法啊,當(dāng)時喝醉了嘛。我這個人,喝醉以后大腦就會變得一片空白。”說完,女人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沒喝醉的時候也差不多吧!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各退一步怎么樣?我想辦法幫你找昨晚的男人,找到之后立刻聯(lián)系你,你就回自己家里等吧。”
“不行!你就是想編一套謊話把我糊弄走。我是不會離開的。”說完,她整個人都縮進(jìn)了毛毯里。
我從嗓子眼里擠出一絲呻吟,雖然還想繼續(xù)勸說,但是再磨蹭下去,上班就要遲到了。沒辦法,只能收拾一下準(zhǔn)備出門。因為這幾天都沒能換衣服,襪子已經(jīng)臭不可聞。我從衣柜里找出一雙新的來穿上,把舊的丟進(jìn)了垃圾桶里。就我在系領(lǐng)帶的時候,女人從毛毯里探出頭來。
“你要去公司嗎?”
“是啊。”
“哪家公司?”
我把公司名字告訴了她。
“沒聽說過。”女人嘀咕了一句。
“真是不好意思。”
“這條領(lǐng)帶完全不適合你喲。”
“別煩我了!”我厲聲喝道,“今天就讓你待在這兒,不過等找到那個男人以后,你必須給我出去。還有,待在這兒老老實實的,別讓鄰居發(fā)現(xiàn),知道了嗎?”
“冰箱里的東西,我可以吃嗎?”
“隨便吃。對了,你叫什么?”
“理惠。”
“姓什么?”
“宮澤。”
“宮澤理惠[2]……你胡扯什么呢!”
“我真的叫這個名字啊。”
“真的嗎?”
“真的,真的。”女人像上了發(fā)條似的上下點頭。
“真是的,我怎么會碰上這種事?”我出門穿鞋的時候,嘴里還在忍不住地抱怨。
“路上小心喲。”女人從毛毯的縫隙里伸出手揮了揮,向我告別。
我走出房間,狠狠地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