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滿雕弓角,春渡玉門關
- 大唐最強男人之財貌雙全
- 文學流派
- 8502字
- 2025-07-27 08:38:04
黎明,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降臨。
賀蘭山下的朔風并未因廝殺一夜而稍減鋒芒,反而卷挾著焦糊味、血腥氣和冰冷的雪沫,抽打著每個人的臉。經過徹夜的苦戰和紫蘇帶回的奇跡支援,火勢終于退去。烏尤塔部落驅趕的牦牛隊如同神兵天降,載著救命的糧草和部分傷藥,在最后關頭穩住了瀕臨崩潰的軍心。當第一縷天光艱難地刺破鉛灰色云層,照亮的是滿目瘡痍的營盤:焦黑的斷木、凍結的血泊、散落的箭矢、倒塌的營帳,以及士卒們疲憊不堪、劫后余生的臉龐。
空氣中彌漫著硝石、硫磺、血腥和燒焦皮肉的混合氣息,刺鼻而沉重。
帥帳之內,氣氛壓抑如凝冰。王孝杰臉色鐵青,端坐上首。武攸寧派來“督軍”的心腹干將,一個姓李的參軍,此時被五花大綁,跪在帳中,面如死灰。昨日火起,混亂中有人趁亂企圖縱火燒毀烏尤塔部落新送的糧草,被紫蘇和幾名親歷過“硝石冰封”之戰的監門衛當場拿獲!人贓并獲,鐵證如山!
“說!受誰指使!”王孝杰的聲音如同從冰縫中擠出,帶著徹骨的寒意。他手中,緊握著幾份連夜審問獲得的供詞,以及紫蘇從牧民據點帶回的、趙知樂預藏的求救地圖副本——其上清晰標注了秘密水源和通往烏尤塔的路徑,正是此圖指引牧民及時趕到!這份地圖,成了粉碎“資敵”誣告最有力的鐵證!
李參軍渾身篩糠,冷汗浸透了里衣。面對王孝杰的威壓和如山鐵證,他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是…是武尚書!是他密令卑職…斷糧在前!構陷趙少監在后!…火起后…還、還命卑職尋機…燒盡糧草…嫁禍…嫁禍給營中不滿的部曲…”他聲音顫抖,語無倫次。
“好!好一個武攸寧!好一條忠犬!”王孝杰怒極反笑,猛地一拍帥案!案上筆筒兵符應聲而震!“斷我糧道!構陷大將!險致全軍覆沒!其心可誅!!”
王孝杰眼中殺機畢露:“來人!拖出去!轅門,斬首祭旗!以其首級,傳示三軍!再有通敵亂軍、動搖軍心者,與此獠同例!”
帳外親兵轟然應諾,如狼似虎般將癱軟如泥的李參軍拖了出去。片刻后,轅門外響起一聲短促的慘嚎,隨即,一桿挑著血淋淋人頭的長矛矗立而起!寒風卷過,人頭下懸著的白布上,“通敵亂軍者,斬!”幾個血字觸目驚心!
很快,王孝杰威嚴的命令和響亮的銅鑼聲傳遍營地的每一個角落:
“全軍肅聽!糧草已至!奸佞伏誅!總攻號令!午時三刻!拔除賀蘭山北之敵!肅清金狼騎!”
“凡將士,立頭功者,賞田百頃,爵升三級!斬默啜者,封侯!”
“大唐威武——!”
沉寂片刻后,整個營地如同壓抑的火山,爆發出震天的咆哮!那咆哮聲混雜著連日來的屈辱、傷痛、憤怒,此刻終于化作沸騰的戰意和滔天的殺伐之氣!
“殺!殺!殺!”
“大唐威武——!”
聲浪滾過焦黑的土地,直沖云霄,震得賀蘭山似乎都在微微顫抖!絕望的冰冷被狂熱的戰火取代!無數傷痕累累的唐軍士卒握緊了冰冷的刀槍,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正午時分。
濃厚的鉛云依舊低垂,仿佛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寒風卷起地上的雪粒,抽打在冰冷干燥的土地上。賀蘭山北麓,突厥金狼騎的大營遙遙在望。黑色的狼頭大纛在朔風中獵獵作響,透著一股困獸猶斗的兇戾。
唐軍陣前。
趙知樂換上了一身半舊的青色甲胄,外面罩著他慣穿的、已經漿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文士袍。袍角和袖口處,還殘留著昨夜救火時燎焦的痕跡。他左側臉頰上,一道新鮮的擦傷滲出絲絲血跡,是方才巡視前陣時,被突厥斥候的冷箭擦過所留。傷口的刺痛混合著寒風,反而讓他那因失血和疲憊而顯得蒼白的臉上,凝起一種近乎玉石般的冷硬。
他的左臂依然使不上力,用特制的牛皮束帶牢牢固定在身側。此刻,他單膝跪在軍陣最前方,身旁簇擁著十幾名手持尖頭木锨的監門衛老兵——這些都是昨夜曾與他并肩血戰、共同守護糧倉的生死袍澤。每個人眼中都閃爍著近乎狂熱的信任。
面前的地面上,用細沙勾勒著一幅復雜的陣圖,標識清晰,箭頭林立。
“記清楚了,”趙知樂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每一個老兵耳中,指尖在一處精心劃出的半月形區域內重重一點,“這里是‘雷池’!陷馬坑,深三尺,斜壁光滑!坑底,填滿震天雷!引信連接在這、這、還有這!”他用一根樹枝在關鍵的三處節點戳下深深印記。
“雷上覆浮土半寸,浮土之上撒一層薄雪,再小心覆上枯草,務必要與周圍地色一致!風大,固定草皮的竹簽要釘深些!”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隨即,樹枝移向后方幾處標注著火焰標識的點。
“待敵騎踏入‘雷池’,引爆同時,立刻砍斷這些繩索!”樹枝指向連接著后方幾十輛特制糧車的繩索——車上滿載烏尤塔部落牧民拼死運來的干草豆料,此刻上面淋透了火油,車廂前端還特意用繳獲的突厥彎刀和削尖的硬木,加固成了猙獰的撞角!車轅下,那些體型龐大的牦牛鼻孔噴著粗重的白氣,被繩索和皮鞭牢牢控制住方向。
“火牛入陣,焚其骨,亂其陣!此為‘焚骨’!”
他的聲音極快,條理分明,每一個細節都推敲到極致!老兵們屏息凝神,快速默記著每一個點位和步驟。時間緊迫,刻不容緩!一旦被突厥游騎提前窺破,這最后的雷霆一擊便將功虧一簣!
“諸君!”趙知樂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一張張沾滿泥污和血痂卻堅毅無比的臉龐,“昨夜火場,我等曾以寒冰御烈火!今日!望諸君!再以此火與雷,燒盡胡虜骨!為大總管!為死難的袍澤!為我身后大唐山河,雪恥!”
“誓死追隨少監!”老兵們眼中燃燒著決絕的戰意,聲音低沉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
趙知樂用力一點頭,猛地站起身,青色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抬頭望向天空,鉛灰色的云層沉重欲墜,寒風中夾雜的雪粒更密了幾分。
“老天爺啊,”他無聲地默念,左手緊握著懷中那柄冰涼的狼牙短刀的刀柄,“借我風勢!借我雷火!今日,我與金狼騎,不死不休!”
嗚——嗚——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撕裂了死寂的雪原!
“大唐兒郎!隨我踏碎突厥胡狗——!!”王孝杰雄壯的聲音在巨大戰鼓的轟鳴中響徹天地!
總攻!開始!
黑色與赤色的洪流,如同兩條咆哮怒龍,轟然相撞!
刀光如雪,鐵騎如潮!長矛折斷的脆響,彎刀劈砍骨肉的悶響,垂死者的哀嚎,殺紅眼的吶喊……瞬間將天地間一切聲響吞沒!戰場徹底化為人間地獄!
默啜可汗親率的金狼騎,果然不愧是突厥最精銳的力量!其沖擊力兇狠霸道,如同一柄淬毒的彎刀,瘋狂撕咬著唐軍嚴密的陣線!唐軍士卒雖戰意高昂,但畢竟連遭重創,裝備兵力皆遜于對手,陣線數次被其鋒銳強行鑿開缺口!鮮血染紅了枯草和白雪,斷肢殘骸鋪滿了焦黑的大地!
金狼騎悍不畏死的沖鋒,如同一道鋼鐵洪流,直插唐軍本陣,目標直指王孝杰的帥旗!
就在他們前鋒剛剛踏過戰場中央一道毫不起眼、覆著枯草薄雪的土塄時——
軍陣側后方,負責掌控“雷池”的老兵雙目赤紅,猛地揮下手中早已高高舉起的令旗!
“引雷——!!”
嗤嗤嗤!
數道微不可察的火線沿著預埋的引信疾速燃燒!
轟!!!轟隆!!!轟隆隆隆隆——!!!
毫無征兆!大地在腳下猛然劇烈震顫!如同沉睡的地龍被徹底激怒,發出撕裂大地的咆哮!
以那道枯草土塄為中心,一個巨大無比的半月形區域猛然向下塌陷!同時,數百斤填埋其下的震天雷被瞬間引爆!
那一剎那的聲光,幾乎能撕裂人的魂魄!
刺目的火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無數鐵釘、碎瓷片、鋒利的碎石如同地獄綻放的死亡之花,瘋狂地向四周噴射!沖天而起的硝煙混合著泥土、碎雪和人體殘肢,形成了一朵猙獰的、直沖鉛色天際的巨型蘑菇云!巨大的沖擊波橫掃方圓數十丈!
沖在最前面的金狼騎精銳重裝騎兵,連人帶馬如同脆弱的紙片般被撕裂、掀飛、扭曲!鮮血和內臟在沖擊波中漫天潑灑,如同下了一場恐怖的血雨!高速旋轉的鐵釘輕易貫穿了精良的皮甲和鎖甲,留下一個個冒著黑煙和血水的恐怖孔洞!戰馬在驚懼中被炸得血肉橫飛,腸穿肚爛!
硝煙與血霧彌漫,慘叫聲如同潮水般響起,卻又被接連不斷的爆炸悶雷般的巨響聲淹沒!密集沖鋒的金狼騎集群中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掏去了一大塊!沖在最前的幾乎瞬間蒸發!
后續騎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地獄景象驚得魂飛魄散!沖擊陣型瞬間陷入巨大的混亂!僥幸未死的騎兵驚恐地勒住韁繩,試圖轉向,卻被后方不知情的同伴裹挾著繼續前沖,自相踐踏!人仰馬翻!一時間,陷馬坑內血肉狼藉,斷臂殘肢隨處可見,濃烈的血腥味與刺鼻的火藥味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凄慘絕倫的畫面!
“天雷!唐軍能引天雷!”無數幸存的突厥騎兵發出絕望而凄厲的嚎叫,意志在瞬間崩潰!
戰場中央,出現了一片巨大的、冒著滾滾黑煙和肉塊燒焦氣息的空白地獄!
默啜可汗的金狼王旗在沖擊波中劇烈搖晃,但并未倒下!這位老狼王在最初的震驚后,反應極快!他猛地拔出彎刀,發出野獸般凄厲的嘶吼:“勿亂!勿退!是詭計!沖過去!沖過去撕碎他們!!”
他身邊最忠心也是最為驍勇的金狼近衛,在短暫的混亂后,立刻收縮陣型,緊隨著狼王,無視眼前如同煉獄般血肉磨坊的慘狀,發出一陣更加兇戾的嘯叫,如同負傷的狼群,紅著眼睛,不顧一切地朝著爆炸區后方不遠處的唐軍指揮核心猛撲而來!那股慘烈到極致的決絕氣勢,讓擋在前方的唐軍步卒都為之膽寒!
“焚骨——!!”
就在王孝杰調集重兵準備硬撼這困獸一擊的剎那,趙知樂沙啞卻穿透力極強的吼聲在指揮車旁邊炸響!
早已待命在側的監門衛老兵,雙眼赤紅,狀若瘋癲,同時揮刀狠狠砍斷系在幾十輛特制糧車和牦牛身上的繩索!
“點火!”
早已淋透火油的車身被火把瞬間點燃!
啪!
皮鞭狠狠抽在牦牛的后臀!
咣——哞——!!!
數十頭體型龐大的牦牛因臀后劇痛而發出震天怒吼!它們被束縛和鞭打的痛苦徹底激發,野性爆發!帶著燃燒著熊熊烈焰的車廂,如同一頭頭來自洪荒的火焰巨獸,埋著頭,挺著前端的猙獰撞角,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剛剛沖出硝煙、氣勢受挫的金狼騎沖鋒集群猛沖過去!
牛眼通紅,渾身包裹在烈焰之中,拖曳著熊熊燃燒的“焚骨戰車”!烈焰包裹的鋒利撞角在雪地里犁開焦黑的溝壑!整個戰場都被這股狂暴到毀滅一切的沖擊力所震撼!
“長生天啊!!”有金狼騎兵發出絕望的嘶鳴。
轟隆隆!
烈焰巨獸狠狠撞入金狼騎的亂陣之中!
巨大的撞角如同死神鐮刀,輕易洞穿戰馬的胸腹,撞碎騎手的骨骼!帶火的牛身和車廂,如同高速滾動的熔巖,瘋狂碾壓、灼燒、沖撞著路線上的所有活物!
慘烈!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慘烈!
金狼騎引以為傲的沖陣集群,如同遇上燒紅烙鐵的牛油,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人吼馬嘶,烈焰翻騰,血肉在火焰中被燒灼得滋滋作響,散發出刺鼻的焦糊味!混亂到了極致!
混亂的戰場上,金狼王旗周圍瞬間為之一空!默啜可汗身邊只剩下稀稀拉拉最悍勇的十幾騎!連他坐下的馬都因近在咫尺的火焰氣浪而驚恐地人立而起!他被巨大的沖擊波震得頭暈目眩,頭盔歪斜,老臉上濺滿了部下的血肉!
就在這驚怒交加、心神劇震的瞬間!
“默啜老狗!大唐趙知樂在此——!!”
一聲裹挾著無盡怒火與決絕的長嘯,壓過戰場所有喧囂,如驚雷般炸響!
默啜霍然抬頭!
只見戰場側翼!一道青色身影猛地躍上一輛剛剛沖到陣前、尚未點燃的備用糧車車頂!單臂擎著一只熊熊燃燒的火把!正是趙知樂!
他如同搏擊風雪的孤鶴,青色長袍在混亂的氣流和飛濺的血雨中瘋狂舞動,臉上那抹擦傷的血痕在火光下格外刺眼!他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烈焰,死死鎖定了默啜可汗的金狼大纛!
“駕——!”他猛踹駕車的老馬!同時,點燃了車尾早已灑滿火油的稻草!
火焰如同金色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整個車廂!拉車的駑馬被突如其來的火焰灼得驚聲嘶鳴,帶著巨大的火球,在趙知樂亡命地驅策下,如同離弦之箭,直撲默啜王旗!
“保護可汗!”金狼近衛發出凄厲的嘶吼,數騎悍不畏死地迎面撞來!
轟!咔嚓!
高速疾馳的烈火戰車如同失控的戰錘,狠狠將迎頭撞來的兩騎連人帶馬撞得筋斷骨折!燃燒的木板碎片和帶火的人馬尸骸四處飛濺!趙知樂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身體劇烈搖晃,幾乎被甩飛出去!他猛地伏低身體,死死抱住滾燙的車轅!左肩傷口迸裂,鮮血瞬間染紅衣袍!
默啜身邊的近衛拼命朝趙知樂放箭!箭矢擦著他的身體飛過,一支羽箭釘穿了他飛揚的袍袖!
就在那燃燒的烈火戰車即將撞入默啜中軍的千鈞一發之際!
默啜可汗身邊最后一名最悍勇的近衛,猛地從側面沖撞過來,企圖用自己的身體強行撞偏燃燒的糧車!
眼看就要撞上!
伏在車頂的趙知樂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他猛地將手中燃燒的火把狠狠擲向戰車前方的空擋!
轟!
早已被火焰舔舐得滾燙發脆的車輪,一頭栽進了地上被爆炸震出的巨大裂縫!高速疾馳的巨大慣性之下!
嘎吱——轟隆!!!
整輛燃燒的戰車在凄厲的木材斷裂聲中轟然側翻!巨大的火球翻滾著,帶著一往無前的沖勢,如同墜地的流星,在無數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狠狠砸入默啜可汗核心衛隊不足十丈之地!距離那桿飄揚的金狼大纛只有咫尺之遙!
轟——!!!
烈焰騰空數十丈!如同巨大的熔爐噴發!
猛烈的爆炸!燃燒的碎片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飛濺!近處十余名躲避不及的金狼近衛連同他們的戰馬,瞬間被吞噬!凄厲到極致的慘嚎僅僅持續了半息就被烈焰徹底吞沒!
那桿代表著突厥王權、象征著無上榮耀的金狼大纛!那桿不知在多少草原戰爭中指引勝利方向的旗幟!
被爆炸掀起的氣浪狠狠掃中!粗壯的旗桿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斷裂聲!
咔嚓!
轟!
整桿大纛,連同旗桿頂上那顆猙獰咆哮的鍍金狼頭,被熊熊烈焰徹底吞噬、卷起,在無數雙驚駭到極點的目光注視下,緩緩折斷、傾斜、最終如同流星墜地般,轟然砸落在地!被翻騰的烈焰和濃煙徹底吞沒!
金狼王旗……倒了!!
“大纛倒了!!!”
“狼王……死了?!”
這一瞬間的沖擊,甚至比之前的爆炸更令人心神崩潰!所有目睹此景的突厥騎兵,無論遠近,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勇氣和信仰!巨大的恐懼如同寒冰迅速凍結了四肢百骸!恐懼的嚎叫聲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整個戰場!
“可汗……大纛……”默啜本人并未被爆炸波及,但濺落的火星燒焦了他的一縷胡須,那桿陪伴他數十載、象征王權的金狼大纛在他眼前被烈焰吞噬砸毀的一幕,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胸口!這位縱橫草原數十載的老狼王,猛地捂住胸口,眼前發黑,喉頭一甜,一股腥咸的逆血險些噴出!他死死抓住馬鞍,才沒有栽落馬下!那是一種權力圖騰崩塌帶來的、徹骨的心悸和挫敗!遠比肉體的創傷更致命!
他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盯著那團吞噬了他王旗的烈焰和濃煙,似乎想從中看到那個叫趙知樂的唐人是否已化為灰燼!但他只看到一片翻騰的火海和嗆人的濃煙。
“撤!!”默啜可汗從齒縫中擠出最后一個字,聲音嘶啞如同風箱破裂。他猛地一撥馬頭,在親信死士的簇擁下,倉惶狼狽地從側翼被火牛陣沖開的缺口處,向西北方茫茫雪原亡命狂奔而去!再也顧不得身后的潰兵!
王旗一倒,主帥遠遁!幸存的突厥大軍徹底崩潰!如同退潮般瘋狂的潰散!無數人丟盔棄甲,自相踐踏,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萬勝!!”王孝杰振臂高呼!
“萬勝——!!!”
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個戰場!無數的唐軍士卒揮舞著殘破的武器,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發泄著連日來的積郁!淚水混合著血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勝利!一場在絕境中搏殺出的慘烈勝利!
后營,傷兵營地。
震天的喊殺聲、連綿不絕的爆炸轟鳴如同悶雷滾過大地,腳下傳來一陣陣的震顫。紫蘇正全神貫注地為一名腹部被撕裂的重傷員重新捆扎崩開的繃帶,每一次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她的手指都會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顫。那名傷兵意識模糊,口中無意識地重復著“娘…冷…”。
“快好了…馬上就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飛快地將繃帶打結。當那聲足以撕裂耳膜、地動山搖的巨型爆炸聲混合著金狼旗桿斷裂的巨響遙遙傳來時,她正在為另一名傷患清洗傷口的手指猛地一抖,鋒利的剪刀尖差點劃破自己的指腹!一股強烈至極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是…火!是火!”旁邊一個頭部纏著厚厚繃帶、僅露出一只眼睛的老兵猛地坐起,驚恐地望著營地方向被火光映紅的天際!
紫蘇猛地抬頭!
只見西北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被沖天而起的火光映照得一片詭異的橘紅!濃烈的黑煙翻滾升騰,如同擎天之柱,直插陰沉的云霄!那正是主戰場的方向!
趙知樂!
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尖上!那一身單薄的青衫身影,在昨夜救火的烈焰前嘶吼的模樣,在她腦海中瘋狂閃現!如此猛烈的爆炸,如此慘烈的廝殺……
她再也顧不得其他!什么營規,什么男女之防,統統拋在腦后!
她猛地站起身,如同受驚的幼鹿,沖出簡陋的傷兵營帳!
“紫蘇姑娘!危險!”幾名軍醫試圖阻攔。
她充耳不聞!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
她不顧一切地朝著那火光與濃煙彌漫的方向狂奔!踏過尚未凍結的血泊,繞過倒塌焚燒的營棚,越過后營倉惶搬運物資的輔兵…她的裙裾被地上的荊棘和燒焦的木刺掛破,發髻散亂,臉上沾滿了灰燼,卻渾然不覺。
越靠近戰場,那股硝煙、血腥和焦糊味就越發濃烈刺鼻!空氣中飛舞著尚未燃盡的草灰和細小的不明碎屑。腳下的土地被血水和泥漿混雜,冰冷濕滑,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目之所及,盡是人間煉獄!
斷裂的殘肢,破損的甲胄,倒斃的戰馬,尚未冷卻的、以各種慘烈姿態凝固的遺體…傷員的哀嚎聲在彌漫的硝煙中顯得無比凄厲。烈火焚燒后的焦土發出難聞的氣味,混雜著血腥,令人窒息。她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在尸山血海中艱難穿行,目光如同探針般焦急地掃過每一處青色的衣角碎片!每一張陌生而年輕或蒼老的、布滿血污的臉孔!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沒她的心房。
“少監…你在哪…”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
她踉蹌著,在邊緣處一片尤為狼藉的焦黑土地上搜尋。這里靠近一個巨大的爆炸坑,土地被高溫燒成了詭異的暗紅色,散落著無數燃燒過的糧車殘骸和炸得變形的碎甲片。旁邊的雪地被翻卷出來,露出了焦黑色的底層土壤。
忽然!
她腳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一只被燒得焦黑扭曲、僅存輪廓的手臂殘肢!
“啊!”紫蘇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胃里劇烈翻騰!她踉蹌后退,扶住旁邊一塊尚有微弱余熱的彎曲車板殘骸,大口喘息,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就在她低頭拭淚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殘骸與焦土縫隙間,一抹極其黯淡、幾乎融入灰燼的青灰色!
那是…衣料?!
她的心臟瞬間停跳!
她猛地撲過去,不顧余燼的灼熱和木刺的鋒利,瘋了一般扒開那些破碎的焦木和浮土!
青色的布!
上面沾染著大量的黑色煙灰,還有刺目的暗紅血漬!
是趙少監的青衫!那衣料的紋理她認得!就是少監常穿的那件!
她順著這殘破的衣角拼命挖掘!雙手被滾燙的木炭和鋒利的碎片割得鮮血淋漓也渾然不覺!
“少監!趙知樂!”她用盡力氣呼喚。
終于!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刨開的土石和灰燼下!
趙知樂側身蜷縮在一個爆炸形成的小小凹坑里。半邊臉頰被熏得漆黑一片,幾處擦傷正往外滲著血珠。左肩處衣袍焦碎,露出模糊的血肉和焦黑的皮肉邊緣!那件青色的袍子早已破爛不堪,沾滿灰燼與凝固的暗紅血塊!他緊閉著雙眼,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如同燃盡了所有生命燭火的余燼。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少監——!”紫蘇發出一聲悲喜交加的呼喊,聲音顫抖哽咽。滾燙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混合著他臉上的煙灰和血污,留下道道渾濁的淚痕。
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頭,撕下自己還算干凈的中衣下擺,顫抖著手,盡可能溫柔地為他擦拭臉上的污垢,包扎左肩處那猙獰可怕的傷口。冰冷的指尖觸碰到他額頭的溫度,是滾燙的!
“…趙知樂…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看看…”紫蘇一邊笨拙地撕扯布條,一邊哽咽著呼喚,聲音低得如同夢囈,“紫蘇來了…紫蘇找到你了…你別死…你可是…可是連天雷都能引的趙大少監啊…你怎么能死在這里…丑死了…”淚水混著血污,一滴一滴砸在他冰冷的額角和滾燙的傷口上。那雙曾為她遮蔽亂箭的手,此刻卻如此無力地垂落在焦土之上,而那只曾緊握狼牙刀的手掌攤開著,布滿了劃痕和焦痕。
就在紫蘇手忙腳亂地用衣襟條包扎趙知樂左肩傷口時,懷中那柄阿史那月所贈的狼牙短刀悄然滑落了一半,刀柄末端的狼牙在昏暗中閃著幽冷的微光。而在距離刀柄不到一寸的焦土中,似乎有一角微硬的、暗黃的皮質物件,被燒焦的布料半掩著,未被少女此刻驚惶悲慟的淚眼察覺。
距戰場十數里外的一處高坡上。
一支數百人的精銳突厥騎兵肅穆靜立,如同一尊尊冰冷的鐵雕。正是阿史那月所屬的金狼親衛。
阿史那月騎著她心愛的赤電,駐馬坡頂。栗色的長發在凜冽的寒風中飛舞,那支象征著金狼血脈、華貴無比的金狼簪并未插在發間,而是被她緊緊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入她柔嫩的肌膚。碧綠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翡翠,死死盯住戰場的方向。
那里,翻騰的烈火如同地獄之火,在賀蘭山北麓熊熊燃燒,映紅了大半個陰沉的天空!尤其是其中一處爆炸格外慘烈、火焰格外洶涌的焦點!那翻滾的黑色濃煙如同巨蟒,盤旋升騰!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里發生了何等激烈的廝殺!父汗的王旗…是否還安然無恙?那個總是一身青衫、眼神沉靜卻又屢屢掀起驚濤駭浪的唐人…是否已在火海中化為灰燼?
時間在令人心悸的死寂中緩慢流逝。當那處最耀眼的火焰升騰到頂點,當她隱約看到狼形大纛倒下的幻影時——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脆響!
阿史那月低下頭。掌心,那支用堅韌寒鐵和黃金打造的、象征狼神血脈尊榮的金狼簪,被她不知何時,因極度用力而被硬生生折成了兩段!尖銳的斷口刺破了她的掌心,殷紅的血珠緩緩滲出,順著冰冷的黃金狼頭滴落在赤電溫熱的頸毛上。
她沒有感覺到疼痛。
碧綠的瞳孔深處,倒映著遠方躍動的火焰,如同冰封的湖面下燃燒著無聲的、毀滅一切的烈焰。
風驟緊,卷起她的袍角獵獵作響。折斷的金狼簪刺破掌心,一滴血珠落下,滲入風中,消失于黑暗。
身后,只有寒風嗚咽掠過荒原,卷起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