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有強迫癥。

所以當看到電梯里的女人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兩只眼睛黏在一起，偏偏左邊那半邊仿佛吸收了更多的營養而變得更大，而右邊那半邊則顯得小一些，像是一個橫著擺放的葫蘆時，她的目光便忍不住總是往旁邊看過去了。

也許是因為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長發女人遲鈍的抬起頭，用黏連在一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許棠往后一步，閉了閉眼睛。

——真的是太丑了啊！

電梯里還有其他人，但他們卻像是看不見女人的另類，于是從頭至尾就只有許棠一個人在糾結。

黏連在一起的兩顆黑色眼珠同樣大小不一，它們瘋狂的轉動著，又成了一縷縷黑絲從眼眶里蔓延出來，仿佛有意識一般朝著許棠而來。

但許棠并沒有別的反應，也不過是像平常的普通人而已，那些試探性的黑絲也僅僅只是徘徊在許棠身側，沒有觸碰她。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三樓，其他人走出了電梯，只剩下了許棠與女人。

白裙子女人慢慢的收回目光，黑絲重回她的眼睛里化成了兩顆亂動的眼珠子，而她也低下了頭，繼續如常的發著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許棠忍不住了。

“不好意思，你需要幫助嗎？”

女人抬起臉，兩顆亂動的眼珠子停下來，定定的凝視著她。

許棠猛然間伸出手，按在了她的眼睛上一頓揉搓，勉力把女人黏連在一起的眼睛搓成了一樣的大小。

忽然之間，她的手指勾到了一縷黑色的絲線。

許棠一點點的把黑色絲線扯出來，越扯越長，她干脆繞在手指上，像是收毛線一般的纏繞成一團。

這黑色絲線似乎有自己的意識，不想離開女人的眼睛，與許棠的手上的力氣做著斗爭。

許棠哪能讓這個破壞對稱感的東西如愿？

她一手按在了女人的臉上，把她往外推，另一手則是用力的把黑色絲線扯了出來。

“嗚——”

這不適的叫聲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女人的，還是這團絲線的，在許棠的指縫里，兩顆眼球融合又分開，變黑又變白，來來回回之間，不斷變化。

不符合人類認知的模樣，沖擊著人的精神世界。

半晌之后，她看著手里捧著的一團黑色毛線球，再看看呆愣的女人，她黏連在一起的眼睛已經分開，成了正常人的眼睛，一張面容也恢復成了尋常人的模樣。

眼睛終于對稱了。

許棠“呼”了口氣，電梯到了四樓，門打開，她走了出去，隨手把毛球球塞進了包里，抹了抹頭上的汗，被不對稱折磨的痛苦感頓時消失了。

留在電梯里的女人呆愣了許久，慢慢的，她眨了一下眼，空洞的眼睛里有了焦距，再抬起頭一看，電梯里張貼著的海報上正寫著“南川精神病院”幾個字。

她摸了摸腦袋，奇怪，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上上一次是在地鐵里長著魚鱗的上班族，上一次是有著羊蹄的學生黨，而這一次是在電梯里看到了眼睛里冒出黑絲的女人。”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笑道，“許小姐，你的經歷越來越豐富多彩了。”

許棠坐在對面，一臉認真，“江醫生，我的診斷結果到底是什么，你就直接告訴我吧，我受得住。”

江沉是“南川醫院”里最好的醫生，他面容俊秀，溫文爾雅，很有書生氣。

許棠意識到自己和普通人有點不正常，她絕不諱疾忌醫，而是立馬掛號看醫生。

但南川醫院的號不是那么好掛，她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掛到了江沉的號。

江沉翻了翻病歷，說道:“一個月前，許小姐說這個世界不是真的，你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的，而不久這個世界會毀滅，你的妹妹，和你妹妹的男朋友會成為救世主。”

“半個月前，許小姐說自己能夠看到很多詭異的東西，那些東西十分的可怕……因為它們的不對稱，讓你覺得抓心撓肺。”

“許小姐在服用了一個月的藥后，今天依舊說出自己見到了奇奇怪怪的東西，根據綜合情況來考慮，許小姐，你患有精神分裂癥。”

江沉把檢查報告遞到了許棠手上。

許棠呆呆的看著診斷書。

江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溫和的說道:“而且許小姐患的還是一種很罕見的精神分裂癥，你存在感知覺障礙，除了典型的幻覺外，還可能出現錯覺，將正常的人錯誤感知為怪物形象。”

“所以……”許棠不確定的說道，“我是有病，才會把那些正常人看成是奇怪的人。”

江沉頷首，“對。”

許棠抱著腦袋，覺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醫生，我還有救嗎！”

江沉微笑，“不用著急，你并不具備攻擊性，只要把你看起來奇怪的人都當成正常人對待，那就沒什么問題，當然，保險起見，我建議你每個月都要來我這里復診。”

許棠聽到沒多大問題，微微松口氣，但很快她又痛苦的問:“我為什么會得精神病！”

江沉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笑道:“你的工作壓力太大了吧。”

沒有一顆鐵打的心，社會里的牛馬或多或少在精神上都有點問題。

是啊，就連今天能來醫院，也是許棠好不容易才請來的假。

她懷揣著自己被確診精神病的報告單，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地鐵回家，現在還不是下班的點，她沒有見到班長臉上長滿魚鱗的人，這讓她心情好了那么一點。

許棠才參加工作不久，積蓄不多，租的房子在老城區，一個老破小，地理位置不咋地，但勝在便宜。

老舊的居民樓沒有電梯，樓道里的聲控燈也不靈活了，她有時候回的晚，爬樓梯時還需要打開手機的燈光。

她今天回的早，太陽還沒下山，爬上四樓，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一轉動，門打開，窗簾放下的房間里，光線昏暗，正對著的電視機正在播放著極具年代感的動畫片，是貓和老鼠。

許棠走進屋子換了鞋，關上了大門，看見了窩在沙發上，已經睡著的寵物。

那是一團漆黑的章魚似的生物。

表皮如同浸泡過的腐爛皮革，數十條觸須從臃腫扭曲的軀體上伸出，每條觸須都不似自然生長，表面密布著細小的吸盤，又猶如眼睛，仿佛無數雙充滿惡意的窺視之眼。

這是一個月前，她去海邊玩的時候撿回來的寵物。

那時候它還是一只小章魚，結果現在長得有大型犬那么大了。

它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像是一灘死了的海鮮。

許棠輕手輕腳要走回房間，才剛剛邁出一步，她的寵物醒了過來。

一灘烏漆抹黑里亮起了兩顆猩紅色的眼睛，瞳孔如漩渦般扭曲，滲出詭異的幽光，只是對視一眼，便好像墜入了未知宇宙里的黑洞。

它抬起了頭，高興的說:“人，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