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楚住進西苑“聽雨軒”后，王府表面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但姜綰知道，這平靜底下，暗流涌動得能卷起龍卷風。那位“楚楚可憐”的林側妃，安靜得過分，每日只在院子里賞花（聽雨軒的花草都快被她盯出洞了），抄經（抄的什么經就不得而知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像個真來修身養性的?？山U派春桃“無意”路過時聞到的那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致幻甜膩的熏香氣，卻一日濃過一日，飄得整個西苑都透著一股子邪性。

“小姐，那香味兒聞得我頭暈！”春桃揉著太陽穴抱怨，“那林側妃是不是在屋里點了十斤迷魂香?。俊?

“不是迷魂香，是‘醉夢引’?！苯U把玩著一根銀針，眼神微冷，“用曼陀羅花粉和幾種致幻草藥特制的，聞久了會讓人精神恍惚，產生依賴，更容易被操控。這位‘妹妹’，手段不低啊?！彼讣忏y光一閃，刺入面前一個穴位模型，“可惜，遇上我這個專治各種‘毒花’的?！?

正琢磨著怎么給這位“好妹妹”送份“回禮”，讓她消停點，機會就自己送上門了——以一種姜綰完全沒想到的方式。

這日午后，姜綰剛給楚凌淵施完針，壓制了一次小規模的“噬心毒”反撲。瘋批王爺照例癱在榻上閉目養神，臉色蒼白，額頭一層細密的冷汗，但氣息還算平穩。姜綰收拾好針囊，正準備功成身退，凌風卻一臉凝重地快步進來，在楚凌淵耳邊低語了幾句。

楚凌淵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眼底寒光乍現！一股凜冽的殺意瞬間彌漫開來，連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分！

“西苑？”他聲音低沉，帶著冰碴子。

“是！林側妃的貼身侍女彩云，試圖翻墻傳遞消息，被暗衛截獲，身上搜出了這個。”凌風呈上一枚小巧的、刻著特殊暗紋的銅哨，還有一張浸了特殊藥水才顯出字跡的絹布。

楚凌淵掃了一眼那銅哨和絹布上的內容，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極其殘酷的弧度：“呵，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看來太后送來的‘禮物’，很急著‘盡忠’啊?！彼麚沃眢w坐起，動作間牽扯到剛被銀針梳理過的經脈，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殺意絲毫不減。

“備馬！去西苑！”他冷聲下令，玄色的身影帶著一股迫人的寒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連個眼風都沒掃給姜綰，仿佛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姜綰識趣地沒跟上去湊熱鬧。瘋批王爺親自去“料理”細作，場面肯定很“下飯”，她剛吃飽，不想消化不良。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她那“蘑菇小院”繼續研究怎么給林妹妹“解毒”。

走到半路，路過一處格外幽靜、守衛也明顯森嚴許多的院落時，姜綰的腳步頓住了。

驚瀾院的書房。

這是楚凌淵的絕對禁地！據說除了凌風等極少數心腹，擅入者死！連只耗子鉆進去都得被扒皮抽筋！

平日里這里守衛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但今天……大概是楚凌淵走得急，又帶走了凌風和一隊精銳去西苑“抓人”，書房院門口竟然只留了兩個侍衛！而且這兩個侍衛明顯心不在焉，伸長脖子望著西苑方向，似乎在擔心自家王爺大開殺戒時會不會傷到自己（物理層面上的）。

更巧的是，一陣穿堂風呼嘯而過，“吱呀”一聲，書房那扇厚重的、據說連攻城錘都撞不開的紫檀木門……竟然被風吹開了一條縫？！

姜綰：“……”這風，是老天爺派來給她送瓜的嗎？

理智告訴她：快走！好奇心害死貓！尤其這里是瘋批王爺的雷區！踩上去絕對粉身碎骨！

但……那門縫里，似乎隱隱透出一股極其特殊的、清冽中帶著一絲苦澀的松木香氣？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久遠過去的陳舊氣息？最重要的是，她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一絲極其淡的、幾乎被松木香掩蓋的……藥味？不是毒藥，是某種……治療陳年內傷的珍貴藥材？

作為一位（曾經）頂尖的醫者，對藥材的本能探究欲，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被書房禁地散發出的神秘氣息所吸引的沖動，瞬間壓倒了理智的警報！

鬼使神差地，姜綰左右瞄了一眼。兩個侍衛還在望眼欲穿地關注西苑“戰況”。她深吸一口氣，貓著腰，像一道無聲的影子，飛快地閃進了那條門縫！

厚重的門在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和聲響。書房內光線昏暗，只有幾縷微光透過高窗的縫隙投射進來，在空氣中形成一道道浮動著微塵的光柱。

一股濃烈而純粹的書墨、陳年木頭、以及那種特殊松木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書房極大，三面頂天立地的巨大紫檀木書架上，整齊地碼放著無數古籍和卷軸，如同沉默的巨人。中央是一張寬大的黑檀木書案，上面堆著一些未處理的公文和軍事輿圖，透著一股肅殺之氣。整個空間空曠、冰冷、壓抑，如同楚凌淵本人氣質的延伸。

姜綰的心跳得有點快，既緊張又帶著點探險的興奮。她放輕腳步，如同貓兒般在巨大的書架間穿梭。那股特殊的藥味，似乎是從書房最深處的一個角落傳來的。

她循著氣味走過去。繞過一扇巨大的、繪著萬里江山圖的屏風，眼前出現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這里更像是一個小小的休息區，靠墻放著一張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一張小幾。而藥味的源頭，就在軟榻對面的墻壁上。

那里，掛著一幅畫。

一幅被小心裝裱在紫檀木畫框里，蒙著一層薄薄灰塵，卻依舊能看出被主人無數次凝視、摩挲痕跡的……女子畫像。

當姜綰的目光觸及畫中人的面容時，她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畫中的女子，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宮裝，身姿窈窕，立于一片盛開的梨花樹下。她微微側首，露出清麗絕倫的側臉，唇角噙著一抹溫柔嫻靜的笑意，眼神清澈如同山澗清泉，帶著不諳世事的純真和美好。

最讓姜綰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是——

這張臉！這張臉……竟與她姜綰，有足足七分相似！

一樣的眉眼輪廓，一樣的鼻梁弧度，甚至連那微微上翹的唇角都如出一轍！只是畫中人的氣質更加溫婉柔美，如同精心呵護的溫室嬌花；而姜綰，則像是經歷過風雨、帶著刺的荊棘玫瑰。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姜綰！她下意識地捂住嘴，才沒讓自己驚呼出聲！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冰冷的寒意、以及一種被愚弄的憤怒，瞬間沖上頭頂！

替身？！

她竟然是……一個死人的……替身？！

難怪！難怪楚凌淵初見時看她的眼神那么復雜！難怪他會在意她頸后的胎記（那胎記畫中人并沒有）！難怪他時而想掐死她，時而又會因為她能壓制“噬心毒”而留著她！原來……原來如此！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刺痛，毫無預兆地涌上心頭，堵得她喉嚨發緊。不是因為對楚凌淵有什么旖旎心思，而是因為……這種被當成替代品、被從頭到尾算計利用的屈辱感！她姜綰，堂堂姜氏中醫世家最年輕有為的傳人，穿越過來，竟然是為了給一個死人當影子？！

她死死地盯著那幅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將那畫中女子溫柔的笑臉戳個窟窿！手指無意識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下那股翻騰的怒火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隱秘的受傷。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畫框下方一行小字吸引。

那是一行極其清雋飄逸的題跋：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清歌于甲子年上巳。”

清歌？沈清歌？！

姜綰的瞳孔猛地一縮！這個名字……她在大綱的記憶碎片里有印象！已故的昭華郡主！男二慕容翊的……未婚妻？！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么會……

原來是她！楚凌淵書房里珍藏的、與她七分相似的白月光，竟然是慕容翊的未婚妻？！

這關系……亂得堪比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球！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姜綰的大腦，讓她一時間有些眩暈。憤怒、荒謬、疑惑、還有一絲對楚凌淵這個瘋批內心世界的復雜探究，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五味雜陳。

她忍不住湊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畫中人那溫柔嫻靜的氣質，那毫無陰霾的笑容……與她姜綰歷經兩世、看透世情的眼神截然不同。但不可否認，這畫工極其精湛，將女子的神韻捕捉得淋漓盡致。尤其是那雙眼睛……

等等！

姜綰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畫中女子的眼睛上！那清澈的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陰翳？或者說是……疲憊？一種與她整體氣質格格不入的、仿佛強撐著的脆弱感？

這感覺……很不對勁！

作為一個醫生，姜綰對人的微表情和眼神有著近乎本能的敏銳。畫師技藝再高超，也不可能憑空捏造出這種潛藏在靈魂深處的細微情緒！除非……畫中人當時的心境，本就如此？！

還有那藥味……姜綰的鼻子微微翕動，更加仔細地辨別。除了那股特殊的松木香氣（似乎是保護畫作的涂料），那股淡淡的藥味，確實是從畫上散發出來的！而且……是涂抹在畫紙背面的？非常隱蔽！那味道……是“九轉護心丹”的氣息！極其珍貴，專用于治療心脈受損、元氣大傷的重癥！

一個“已故”的郡主畫像，為何要用治療心脈重損的頂級丹藥氣息來保護？這根本不合常理！

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姜綰的腦海！

難道……沈清歌……沒死？！

這個念頭一起，就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結合大綱里關于沈清歌“假死”的設定……

姜綰倒抽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無意中撞破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就在這時——

“你在看什么？”

一個冰冷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如同鬼魅般，毫無預兆地在姜綰身后響起！

姜綰渾身劇震！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轉身！

楚凌淵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他就站在屏風旁，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昏暗的光線里，如同沉默的巨獸。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玄色的蟒袍上似乎還沾染著一絲未散盡的、淡淡的血腥氣。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兩口吞噬光線的寒潭，正死死地盯著她……以及她身后那幅屬于沈清歌的畫像！

空氣，瞬間凝固！書房內的溫度驟降至冰點！一股比“噬心毒”發作時更加恐怖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殺意，如同潮水般從楚凌淵身上彌漫開來，瞬間將姜綰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