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帶來的血書，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燙著姜綰的心。生母蕓姨娘臨死前用鮮血寫下的控訴，嫡母王氏那張偽善帶毒的臉，姜玉柔惡毒的算計……這些畫面在她腦海中反復上演，淬煉著她眼底的寒冰和心中復仇的毒刃。

她將血書貼身藏好，如同藏著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復仇之劍。趙嬤嬤被秘密安置在王府最偏僻的角落，由春桃親自照料（外加姜綰特制的安神解毒湯壓驚）。管家周?！@個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心頭反復舔舐。她需要機會，一個能接觸到國公府舊人、挖出當年真相的機會！

機會沒等來，麻煩卻先一步登門，還是鑲著金邊、蓋著鳳印的那種麻煩。

一紙措辭“慈愛關懷”的懿旨送到了鎮北王府，大意是：聽聞前些日子府中因“誤會”鬧了些不愉快（指驗身和林楚楚被抓包），太后她老人家深感不安，特在慈寧宮設下“家宴”，請鎮北王與王妃入宮一敘，以慰慈懷，消弭嫌隙云云。

楚凌淵接到旨意時，正拿著姜綰剛改良過的藥浴方子研究（味道依舊感人，但效果確實拔群）。他掃了一眼那花團錦簇的懿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譏誚的弧度，隨手丟在書案上，仿佛那是什么臟東西。

“鴻門宴。”他薄唇輕啟，吐出三個冰冷的字眼，目光轉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姜綰，“王妃以為如何？”

姜綰低眉順眼（裝的），心里門兒清。安撫？消弭嫌隙？鬼才信！這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太后這是看林楚楚這顆棋子廢了，親自下場來試探她這個“變數”，順便找機會再下黑手！說不定，還想借機敲打敲打楚凌淵。

“太后娘娘慈心，臣妾感激涕零?！苯U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只是王爺身體剛有起色，恐不宜……”

“無妨。”楚凌淵打斷她，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和……難以言喻的復雜，“本王也想知道，這位‘慈心’的太后，又想玩什么把戲。你，隨本王同去。”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姜綰的脖頸（胎記位置），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低沉而意味深長：“宮宴之上，人多眼雜。王妃……當謹言慎行，莫要辜負了本王對你‘解毒’的……期望。”最后兩個字，他咬得極重，仿佛在提醒她書房那日的“交易”和“秘密”。

姜綰心頭一凜。這瘋批，是在警告她別在太后面前亂說話（尤其是關于沈清歌的），也是在暗示她，她的小命還捏在他手里，得繼續當好“解毒工具人”。

“臣妾謹記王爺教誨?！苯U垂首應下，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冷光。謹言慎行？她會的。但若有人想害她……那就別怪她“禮尚往來”了！

赴宴當日，姜綰換上了一套符合王妃品級、卻并不張揚的宮裝。楚凌淵依舊一身玄色蟒袍，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冷峻。兩人同乘一輛馬車，氣氛沉默得能結冰。楚凌淵閉目養神，姜綰則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藏著的銀針和一小包特制的“解百毒”藥粉（有備無患）。

慈寧宮燈火通明，絲竹悅耳。太后沈氏高坐主位，一身雍容華貴的明黃色鳳袍，保養得宜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慈和笑容，仿佛真是一位關愛晚輩的慈祥長者。只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深處，偶爾掠過的精光和冰冷，暴露了她的本質。

“凌淵和綰兒來了？快坐快坐！”太后熱情地招呼，仿佛之前賜毒酒、派細作的事情從未發生過。“哀家今日特意備了些你們愛吃的，一家人，就該和和美美的。”

姜綰和楚凌淵依禮落座。姜綰的位置就在太后下首不遠，旁邊坐著的，正是那位被楚凌淵“軟禁”多日、今日被特赦出來“陪客”的林楚楚。

林楚楚今日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身嬌嫩的鵝黃色宮裝，襯得她越發楚楚動人。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看向姜綰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和……畏懼？她身上那股“醉夢引”的香氣淡了許多，顯然被姜綰的“樟腦丸”攻擊整怕了，換成了普通的熏香。

“王妃姐姐安好?！绷殖由叵蚪U行禮，聲音依舊嬌柔，但少了那份刻意的魅惑。

“林妹妹氣色不錯?！苯U回以“溫和”一笑，眼神卻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捕捉到林楚楚袖口處一絲極淡的、不屬于她身上熏香的、帶著甜腥氣的異樣味道！姜綰心頭冷笑：果然，太后還是不死心，又給這位“好妹妹”安排了新任務？

宴會在一片虛假的祥和氣氛中進行。太后拉著姜綰“閑話家常”，句句不離王府內務、王爺身體（試探姜綰對“噬心毒”的了解），言語間充滿了“關切”，實則步步緊逼。姜綰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言語滴水不漏，裝傻充愣的功夫爐火純青，時不時還流露出對太后“慈愛”的“感激涕零”，演技直逼奧斯卡影后。

楚凌淵則全程沉默，只是偶爾端起酒杯抿一口，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冰冷的雷達，掃視著全場，尤其是太后和林楚楚的一舉一動。

酒過三巡，氣氛似乎達到了高潮。

太后端起一杯宮女新斟滿的、色澤如琥珀般醇美的御酒，笑容滿面地看向姜綰：“綰兒啊，前些日子那些誤會，都是下人們不懂事，讓你受委屈了。哀家這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來，哀家親自敬你一杯，算是替那些不長眼的東西，給你賠個不是?！彼Z氣真誠，眼神“慈愛”，仿佛真是一位心懷愧疚的長輩。

然而，就在她端起酒杯的瞬間，姜綰那超越常人的敏銳嗅覺，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混雜在濃郁酒香中的、如同腐爛杏仁般的甜膩氣息！

氰化物！劇毒！見血封喉！劑量足以讓一頭大象瞬間斃命！

這老妖婆！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給她下毒！這杯“賠罪酒”，分明是催命符！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攫住姜綰！她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大腦卻在這一刻運轉到了極致！太后敢如此明目張膽，必然做了萬全準備！這酒壺恐怕是陰陽壺！她喝下必死無疑！若當場揭穿……沒有證據，太后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她污蔑！在慈寧宮，她孤立無援，楚凌淵也未必會為了她徹底和太后撕破臉！

電光火石之間，姜綰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猛地掃向了身邊正低眉順眼、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楚楚！

一個毒計，瞬間在她心中成型！

“太后娘娘言重了！臣妾惶恐！”姜綰臉上瞬間堆起受寵若驚、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不安”的表情，她慌忙站起身，對著太后深深福禮，動作幅度“不經意”地大了一些，寬大的袖袍“恰好”拂過林楚楚面前的桌案！

“能為太后娘娘分憂，是臣妾的福分！怎敢當娘娘親自賠罪？這酒……”她抬起頭，臉上帶著“誠惶誠恐”的笑容，目光卻“不經意”地、帶著一絲“求助”和“親近”地看向林楚楚，聲音清脆，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耳中：

“臣妾實在不勝酒力。不如……就請林妹妹代臣妾，飲了太后娘娘這杯‘慈恩’，也全了娘娘一片心意，可好？”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楚楚身上！

林楚楚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她死死地盯著姜綰，又下意識地看向太后手中那杯酒，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代飲？開什么玩笑！那杯酒里有什么，她比誰都清楚！那是太后要姜綰命的毒酒！她喝了……必死無疑??！

太后的笑容也瞬間僵在臉上！端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她萬萬沒想到，姜綰竟然敢玩這一手！當眾將她的“慈恩”轉嫁給林楚楚？！

“這……這如何使得……”太后強壓著怒意，試圖挽回，“楚楚她……”

“太后娘娘！”姜綰卻搶先一步，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感動”和“堅持”，她甚至上前一步，主動從旁邊宮女手中端起林楚楚面前那杯尚未動過的、清澈見底的普通果酒（姜綰剛才拂袖時用銀針探過，無毒），雙手捧著，笑盈盈地遞到已經完全傻掉的林楚楚面前，眼神“真誠”無比：

“林妹妹，你我既以姐妹相稱，姐姐不勝酒力，妹妹代勞一杯，全了太后娘娘的心意，想來也是……姐妹情深的佳話？妹妹……不會不幫姐姐這個‘小忙’吧？”她把“小忙”兩個字咬得極重，帶著無形的壓力。

林楚楚看著遞到眼前的酒杯，再看看太后手中那杯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慈恩”，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拒絕？那就是當眾打太后的臉，承認酒有問題！更會暴露自己和太后的關系！喝？那就是死路一條！

巨大的恐懼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她求助般地看向太后，眼神充滿了絕望！

太后臉色鐵青，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她死死地盯著姜綰，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這個賤人！竟敢如此狡詐！將她逼到如此進退維谷的境地！

“楚楚！”太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和警告，“王妃一番‘好意’，你還不快謝恩？！”

“謝恩”兩個字，如同重錘砸在林楚楚心上！她瞬間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棄卒保帥！為了大局，她必須喝下這杯毒酒！用自己的命，來掩蓋太后的陰謀！

林楚楚眼中最后一絲光彩徹底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怨毒！她死死地瞪著姜綰，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然后，在所有人或震驚、或同情、或看戲的目光注視下，她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姜綰遞來的那杯……果酒？

不！

就在她接過果酒杯的瞬間，她的手指仿佛因為“過度激動”而劇烈一抖！

“哎呀！”林楚楚一聲嬌呼！

那杯清澈的果酒，好巧不巧地，竟然……潑灑了出去！而且……正好潑在了太后手中那杯“慈恩”御酒之上！

琥珀色的御酒被潑入的果酒稀釋，酒液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太后的鳳袍袖口！

“啊！太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手滑了！”林楚楚嚇得噗通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渾身抖如篩糠。

變故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驚呆了！

太后看著自己袖口被濺濕的酒漬，再看看杯中那被“污染”的“慈恩”，臉色瞬間黑如鍋底！精心準備的毒酒，就這么被毀了！還被當眾潑了一身！簡直是奇恥大辱！

“混賬東西！”太后再也維持不住慈祥的面具，厲聲呵斥，鳳眸含煞，“毛手毛腳！成何體統！來人！把她給哀家……”

“太后娘娘息怒！”姜綰卻突然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和“勸解”，她快步上前，看似要攙扶林楚楚，實則巧妙地擋住了太后看向林楚楚那充滿殺意的視線，“林妹妹定是見娘娘親自賜酒，太過激動欣喜，才一時失手！并非有意冒犯！您看，這酒灑了不打緊，臣妾這里還有一杯！”

姜綰說著，極其自然地伸手，端起了林楚楚剛才因為“驚嚇”而失手放在桌案上的……那杯屬于她自己的、被潑了“慈恩”毒酒的果酒杯！（林楚楚剛才潑酒時，慌亂中把自己的酒杯放在了姜綰的位置上?。?

那杯混合了果酒和微量“慈恩”毒酒的液體，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姜綰手中！

姜綰臉上帶著“誠摯”無比的笑容，將那杯混合酒高高舉起，對著臉色鐵青、幾乎要氣炸的太后，聲音清脆悅耳：

“娘娘一片‘慈心’，豈能因小小意外而廢？這杯酒，雖不及‘慈恩’珍貴，卻也沾染了娘娘的福澤！就讓臣妾……借花獻佛，敬娘娘一杯！愿娘娘鳳體安康，福澤綿長！”

說罷，在太后幾乎要噴火的目光和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姜綰毫不猶豫地，仰頭將杯中混合液體……一飲而盡！

“?。?！”

整個慈寧宮，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傻了！包括楚凌淵！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名為“錯愕”的情緒！

她……她竟然喝了？！那杯被潑了毒酒的混合液體？！她瘋了嗎？！

太后也徹底懵了！她看著姜綰空了的酒杯，又看看自己那杯被“污染”的毒酒，大腦一片空白！計劃……全亂了！

然而，預想中的毒發身亡并沒有出現。

姜綰放下酒杯，甚至還優雅地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對著目瞪口呆的太后展顏一笑，笑容明媚如春花：“謝太后娘娘賞酒！果然沾染了‘慈恩’，滋味……非同凡響?！?

她話音未落——

“呃……嘔！”

旁邊跪著的林楚楚，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她臉色瞬間由白轉青，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白沫，眼神渙散，痛苦地蜷縮在地！

“??！林側妃！”宮女們嚇得尖叫起來！

太后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看著痛苦掙扎的林楚楚，又看看安然無恙、甚至還對她“微笑”的姜綰，瞬間明白了什么！

那杯潑出去的“慈恩”毒酒，有幾滴濺到了林楚楚的嘴唇和手上！而林楚楚剛才因為恐懼，下意識舔了嘴唇！雖然劑量極少，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讓她在極度驚恐和毒素作用下，當眾出丑，痛苦不堪！

姜綰她……根本沒喝到多少毒！她喝的主要是果酒！而她故意引導林楚楚潑酒，再“誤飲”混合酒，不僅化解了自身的危機，還讓林楚楚這個幫兇自食惡果，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打了她這個太后的臉！無聲地宣告：你的把戲，我全知道！想毒死我？你還嫩點！

“傳……傳太醫！”太后氣得渾身發抖，聲音都變了調，再也維持不住那虛假的慈和，只剩下狼狽和怨毒！

一場精心準備的“慈恩家宴”，最終以林楚楚當眾中毒出丑、太后顏面盡失、姜綰安然無恙（還順帶氣死人不償命）而狼狽收場。

回王府的馬車上，楚凌淵第一次用正眼，帶著一種全新的、毫不掩飾的探究和興味，打量著身邊這個閉目養神、仿佛剛才只是去郊游了一趟的女人。

“王妃今日……”他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手段……著實讓本王……刮目相看?！?

姜綰緩緩睜開眼，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同樣帶著鋒芒的、冰冷的弧度：

“王爺過獎。臣妾只是……不喜歡浪費別人的‘好意’罷了。尤其是……加了料的‘好意’?！彼庥兴傅孛嗣约旱奈?，仿佛在回味那杯“混合佳釀”。

楚凌淵的眼底，那抹興味的光芒，愈發熾盛。他忽然覺得，這次替嫁，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這個女人，像一座布滿陷阱的寶藏，危險，卻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而姜綰，則在楚凌淵探究的目光中，緩緩閉上了眼。指尖，無意識地撫上懷中那塊冰冷的、染血的布片。

王氏……姜玉柔……太后……

今日，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