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

將手中的墻鼠高高拋起又接住，聽著墻鼠越發(fā)微弱的叫聲，它不由得咧嘴一笑，在等待那個在此處留下氣息的家伙歸來之前，這不失為一種消遣，可惜其他家伙跑的太快，不然自己還能玩得更久一點。

再拋一下，深吸口氣，吸入那令猴迷醉的靈素的殘余，仿佛聽見傷勢愈合的聲音，貪婪地看了眼這座古怪的建筑，它不由得感嘆起今天所遇之事的柳暗花明。

本來它在遷徙，想著換一個地盤，卻沒想到有個不開眼的招惹了那位風暴之主，還把它也波及到了，不過因禍得福，讓自己發(fā)現(xiàn)這樣一塊寶地，周邊沒什么強大的氣息，還有這么多靈素，實在是幸運。接下來，只要把在這里留下氣息的那個東西殺掉，再把這些害蟲清理干凈，就完美了，它將在這里東山再起，完成它的復仇。

感受著遠方急速接近的一股氣息，它笑了，露出自己的獠牙。

飛快地奔跑，周圍的一切都被甩在身后，陳謹高高躍起，撲向那只猿猴，猿猴卻是波瀾不驚，算準距離，避開爪子的同時一拳揮向陳謹?shù)念^。

陳謹張開雙翼，懸停在空中，待它拳勢已老，猛地一扭身，甩動長尾，抽在拳頭側面，讓巨猿失去平衡，自己則輕巧地落地，借著巨猿一趔趄的機會，一爪撓向它左肋上的一處尚在流血的傷口，利爪入肉，帶起一片血花，一陣破風聲響起，陳謹連忙向后跳開，巨拳正正砸在他面前的地上，從拳頭上濺出的碎石撞擊在他的鱗片，發(fā)出連綿的叮當聲。

有效，陳謹眼睛一亮，巨猿卻不會留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自下往上的一爪掃來，陳謹慌忙后退，卻還是被它撓中胸口，鱗片被撕開，留下三道不淺的傷口。

陳謹一聲痛吼，拍動雙翼，跳到后方，巨猿則舔了舔指甲上的鮮血，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長嘯中，它暴起，雙掌合握，猛地砸向陳謹，陳謹險之又險地避開，還未等他站穩(wěn)，巨猿的下一拳已經(jīng)揮出，接著是第二拳、第三拳……。

在這潮水般的連擊中，陳謹不斷地躲閃，身上的鱗片不時因拳風掠過而發(fā)出聲響，但這也讓陳謹放下心來，巨猿的速度并沒有他快，在巨猿攻擊的間隔中，他的反擊總能讓那巨猿見一些血，這樣下去，巨猿會被他磨死。

血花中，閃避，反擊，然后閃避。

似是意識到不能繼續(xù)下去，巨猿重重地揮出右拳，將陳謹逼退，仰天長嘯，原本聚集在它胸腹和雙拳間的黃色光芒轉(zhuǎn)移到了它高高揚起的左臂上，接著，砸在地面上，本就一片狼藉的小院頓時被一層黃光所覆蓋，陳謹只覺腳底仿佛踩入了泥濘當中，但面對巨猿接下來揮出的兩拳，他仍是有驚無險地避開，讓巨猿發(fā)出一聲挫敗的吼叫。

還未等陳謹高興，巨猿突然跑回自己剛剛丟來的巨石邊，抓下一把碎石，舒展雙臂，擺出一個投擲的姿勢，陳謹連忙俯下身，準備用雙翼護住自己，但巨猿只是戲謔地看了眼他，隨后便轉(zhuǎn)移了瞄準的目標。不是我？陳謹疑惑，順著它的目光看去，正在逃跑的族長和巡邏兵陷入巨猿制造的泥濘中，看到巨猿的動作，它們慌張地掙扎，但收效甚微，陳謹暗罵一聲，向墻鼠們跑去，巨猿則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在他快要到達時，才將手中的石塊扔出，陳謹張開雙翼，擋下石塊，忍痛將墻鼠們從地里拔出，還未等他轉(zhuǎn)過身，陰影將他籠罩，他想也不想地向側邊一滾，仍被巨拳打在身側，橫飛出去，在再抬頭，那兩只拳頭又砸下來了。

肋骨的疼痛拖慢了陳謹?shù)乃俣龋^側面數(shù)次刮擦陳謹?shù)镊[片，讓巨猿更加興奮，繼續(xù)進攻，視那滿身傷痕于無物，一副不將陳謹打死不放松的模樣。陳謹已無空閑再作反擊，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再這樣下去他必敗無疑，但要從這攻勢中脫身并重整旗鼓，何談容易。

看來只有這個辦法了。

他開始催動流轉(zhuǎn)在他體內(nèi)的靈素，將它們聚集到掌心，躲過巨猿的一拳，抬爪直沖它的面門，放出一道刺眼的藍光。

突遭變故，巨猿也來不及反應，只能胡亂地揮手，這就正中陳謹?shù)南聭眩麎旱蜕碜樱蝗刖拊车碾p臂下，瞅準空擋，向上跳起，張嘴咬向巨猿的咽喉。

他的尖牙陷入皮毛間，卻未能嘗到血的滋味，只覺啃住一堵墻，不得寸進，陳謹心中暗道不好，這巨猿竟在自己的皮膚上藏了一層厚厚的泥土，讓他勢在必得的一擊落空。還未等他逃開，巨猿的右掌已經(jīng)抓住他的后頸，指爪插入肌肉間，將他扯下，即使喉嚨處被撕開一處血淋淋的傷口也渾不在意，只是把他高高舉起，重重摜在地上，一陣巨響中粉碎了陳謹?shù)膾暝?

陳謹只覺渾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脊背和翼骨上發(fā)出一陣斷裂的聲音，疼痛幾乎奪取他的意識，大腦的震蕩更是讓他無法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巨猿發(fā)出勝利的吼聲，兩手一起扼住陳謹?shù)牟弊樱瑥堊煲蜿愔數(shù)念^，腥臭且灼熱的呼吸撲打在陳謹臉上，他只能伸出左臂抵擋那張血盆大口，巨猿倒也不在意，狠狠咬下，雖然陳謹?shù)镊[片劃傷了它的口腔，但這點小傷影響不了什么，反而它下頜上生出的兩顆突出嘴唇的獠牙刺穿陳謹?shù)氖直郏岅愔數(shù)难獓姙R而出。陳謹?shù)挠易ν絼诘嘏拇蚓拊臣∪怛敖Y的手臂，已經(jīng)不能再對巨猿構成任何威脅。

收緊的窒息感讓他的意識越發(fā)模糊，視線也逐漸渙散，在他昏迷的前一刻，他看向黑塔，只看見一片絕望的灰色。

最后，他徹底沉入了深淵。

呼……

風聲中，陳謹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白色的荒原，一片夜夜光顧他夢境的，熟悉的荒原，但這次，他似乎取得了活動的權力，不必在一個高高在上的視角俯瞰這里，什么也做不了。他低下頭，抬起手，一雙暌違許久的，生著柔軟肌膚而非堅硬鱗片的，屬于人類的雙手。

他握緊拳，五味雜陳。

狂風驟起，揚起蒼白的塵埃，當一切平復，那個頭頂星光的“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沉默地看著他，身旁是一口黑色棺材，棺材板被斜放在一邊，白色的塵土從上面滾落。

陳謹走到棺材邊，看向其中，只看見陳謹躺在里面，安詳且蒼白的臉上滿是血污，骨頭刺破那件黑色的衣服，直指天空，挑起一個扭曲的形體，雙手交疊，抱著一幅照片，照片上三個人的臉都被模糊的色彩遮掩，看不清真容。

他顫抖起來，陳謹在里面，那他是誰？

這時，那道身影來到棺材邊，搬起那塊棺材板，將之輕輕合上，陳謹轉(zhuǎn)頭望向那仿佛銀河的面孔，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

“你把我?guī)У竭@里，到底要我做什么？”

“……”

“我到底是誰？”

第一次，那道身影說話了，空靈仿佛宇宙的回響：“這得問你自己。”

說完，它抬起雙手，天空中的熾烈火球緩緩旋轉(zhuǎn)，與它那仿佛奉神一般張開的雙掌重合，當它把手放下時，那顆火球居然就真的這樣被它取下，在它掌間放出與在天空中時截然不同的溫暖光芒。將火球遞給陳謹，陳謹警惕地伸出手，突然一陣閃回，不再是一個人型，而是一頭身披星光的巨龍正低著頭，口中銜著那顆恒星，自己伸出的手沐浴在光中，生出了一塊又一塊的黑鱗。

陳謹忙將手收回，手又恢復了原樣，人影也仍是人影，捧著熾烈的光。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沒有明白。

我該怎么做？

沉默著，他突然笑了。騰起的烈焰中，他伸出手。

巨猿吐掉那只已經(jīng)癱軟下去的爪子，松開那已經(jīng)被掐碎的喉嚨，從這頭愚蠢的幼龍身上站起，抬手在自己的喉嚨上一抹，那道猙獰的傷口被黃色的堵住，止住血。

這個陷阱奏效了，雖然對于它而言也很兇險，畢竟是要把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別的動物的牙口之下，但也很好用不是么，已經(jīng)有不知道多少敵人都折戟在這一招上了，這些四肢爬行匍匐在地上的動物，只能白白地將自己的要害送到敵人嘴邊，就是不如自己這樣的猿類高貴，哪怕是龍也一樣。

說起來，在第一眼看到這頭幼龍時，它還嚇了一跳呢，沒想到這頭幼龍居然沒有龍母在旁邊看護，尚不會飛行的同時，居然還跟那些嚙齒動物形成了如此深厚的關系，真是可笑。最后，他也為自己的軟弱行為送了命。不過沒關系，他所謂的伙伴很快就會跟他一樣死去，它也會心懷感念地享用他的身體的。

現(xiàn)在，先去把那些害蟲消滅掉吧。

它回過身，看向那座塔內(nèi)，露出了獠牙。

“吼！”

如同生銹齒輪彼此摩擦的吼聲從它身后爆發(fā)而出，他回過身，只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讓它的毛發(fā)也被燒得卷曲，抬手護住臉，等熱浪平息后，它放下手，已是再次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面前，那只黑色的幼龍渾身燃起洶涌的火焰，冷冷地注視著它。

胸膛在跳動，灼熱如鐵水的靈素在身體中奔流，腦中回蕩著不知名的聲音，但這次，它們已不再是那么的不可理解，陳謹傾聽，了解，領悟，通曉，名為“火焰”的存在向他敞開了心扉，雖然要完全學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目前這份力量已經(jīng)足夠。

他張開雙翼，躍入空中，火焰在他的鱗片上流淌，將它們向口中凝聚，他吐出幾個足有頭大的火球，巨猿沒想到這一招，爆炸的火球與流動的高溫毀去了它身上殘存的甲胄，暴露出傷痕累累，已經(jīng)有些焦黑的身軀。趁著巨猿還未起身，陳謹猛地撲向巨猿，輕拍雙翼躲過它揮來的巨臂，在它身側那處巨大的傷口上，又添上一道帶火的傷痕，巨猿連忙拍打兩下，火焰仍在燃燒，甚至蔓延到他的手掌上。

陳謹微微一笑，他的火焰燃燒的是他的靈素，在他的靈素用盡以前絕不會熄滅。他終于擁有了傷害這頭巨猿的能力，但這還遠遠不夠。

他繼續(xù)欺身向前，反倒他成了主動進攻的一方，燃燒著火焰的身軀和利爪讓巨猿不敢輕舉妄動，巨猿冷靜地壓低身位，鼓動體內(nèi)的靈素包裹雙臂，只用覆蓋著厚實巖層的雙臂接下陳謹?shù)淖簦喈斍宄愔敳贿^是一只幼龍，這樣可怕的爆發(fā)根本持續(xù)不了多久，自己剛剛給他造成的傷也并未痊愈，此時，幼龍不過是強撐一口氣罷了。

突然間，陳謹身上燃燒的火焰搖晃一下，本就已受重傷的左爪一歪，讓他摔倒在地。

也已是強弩之末的巨猿興奮地握住右拳，砸向陳謹。

拳風撲面而來，陳謹一偏頭，巨拳砸在他的肩上，鱗甲破碎，肩骨碎裂，他卻笑了。

我贏了。

向上一蹬，張嘴咬住巨猿只剩破碎巖甲覆蓋的左肩，受傷的左爪鉤住巨猿的背，將靈素聚集到右爪，從巨猿肋骨處最嚴重的傷口處深深扎入巨猿的體內(nèi)，他能感覺到，巨猿的身體正因為火焰的灼燒而痙攣，柔軟的器官在抽搐。巨猿試圖掙脫他致命的擁抱，失敗后，瘋狂地錘擊陳謹背后后，聽著翼骨崩斷的聲音，陳謹口中噴血，不為所動，只是握住右爪。

火焰在低語，火焰在咆哮，火焰在歡呼。右爪上凝聚的巨量靈素在一瞬間爆開，磅礴的火焰焚燒著巨猿身體，貪婪地舔舐著周遭一切的焰浪甚至將陳謹也吞沒，余燼揚起他破碎的翼膜，飛向遠方。象征著巨猿的黃光徹底湮滅于火焰中，陳謹也雙腳一軟，無力地倒在了地上，彼此扣緊的鱗片分開，殷紅的血奔涌于地面。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只看到一片灰潮涌來。

灼痛，蔓延陳謹?shù)娜恚挥X連血液也被點燃，只能發(fā)出痛苦的呻吟，突然，一絲清涼的液體倒入他的口中，對于他的情況來說自然是杯水車薪，但總歸是讓他感覺舒服了些。

那一股小小的水流就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地淌入口中，終于讓陳謹醒了過來。當他睜開眼，天空已是晴朗一片，這個世界的星環(huán)月占據(jù)著正中的位置，灑下柔和的光。

“啾啾！”

喜悅的啼叫響起，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撞到他的臉頰，陳謹目光下移，只看見小鳥那泫然欲泣的臉。

抬頭碰碰它，輕吼一聲，表示自己已經(jīng)醒了。

小鳥則蹭著他的臉，冒出一連串的啾啾聲，大體是在表達自己的擔心吧。一片吱吱聲也圍著陳謹響起，陳謹讓小鳥從自己的臉上下去，爬起身，只覺身上無一處不痛，尤其是雙爪，左爪自不必提，被那巨猿咬傷，右爪則是在最后的爆炸中受了重傷，現(xiàn)在呈現(xiàn)出一片焦黑的模樣。還有軟塌塌拖在地上的雙翼，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飛行夢了。

不知要多久才能好。

輕嘆一聲，他環(huán)視周圍，卻發(fā)現(xiàn)一道由雜物堆起的小小矮墻，墻外放著靈素爐，爐中燃起一小團火，墻鼠們站在矮墻上，手中滑稽地拿著刀叉和勺子，全都高興地看著他。

它們這是在保護我？

小鳥似是聽懂了他的話，跳到抹著眼的族長身上，點點頭，隨后驕傲地用翅膀指向一旁，陳謹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自己的蛋殼正擺在那里，邊緣處出現(xiàn)了幾個破口，旁邊還擺著一桶水。

剛剛是你在喂我喝嗎？

小鳥點點頭，發(fā)出了兩聲響亮的啾啾。陳謹一笑，本想摸摸它的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抬爪都困難，只能用下巴碰碰它，小鳥也發(fā)出了兩聲傻笑般的啼叫。

陳謹勉強站起身，打算先回到塔里。根據(jù)覺醒火焰后得到的記憶提醒，在那種靈素充沛的環(huán)境下，自己的傷勢會好得更快。眼見陳謹站起，族長忙帶著墻鼠將小小的壁壘撤掉，小心地跟著他。陳謹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門，往常一瞬就到的路程卻讓他走了老半天，艱難地爬上樓梯，回到一樓的大廳里，他虛弱地趴下，墻鼠們則開始找來些雜物將門堵上，陳謹因為身上的疼痛，睡也睡不著，只能看著他們忙碌。

看著看著，又想起了那躺在棺材中的自己。

回不去了嗎？

苦澀地笑笑，突然，小鳥拍拍翅膀，蹦到他面前，迎著陳謹有些不解的目光，她張開毛乎乎的雙翼，抱住了他的臉。陳謹只覺一片柔軟溫暖，看著它在月光下被裹上一層輕柔微光的小小身子，陳謹?shù)男谋粨嵛俊?

察覺到陳謹?shù)淖兓▲B放心地用翼尖輕輕拍了拍陳謹?shù)哪槨ｊ愔斏斐錾囝^舔舔它，絨毛有些澀澀的，換來小鳥有些氣急敗壞的呱呱，雖然它還是沒有放開它的擁抱就是了。

在這樣的撫慰下，陳謹閉上眼，給小鳥起個名字吧。就叫……

“晚月。”他輕輕說出口，小鳥好像也知道他是在喚誰，微微叫一聲，回應他的呼喚。

在晚月婉轉(zhuǎn)的啼鳴中，陳謹笑著，進入了漫長的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