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之文專注地看著潭水,仿佛在看自己會落在什么位置,再加上水花聲的干擾,他并沒有聽到。
可就在這時,我看見水潭下面的人群一哄而散,原來他爸爸劉慶邦真的來了,所有學生看到他來之后,嚇的趕緊溜了,只剩下幾個膽子大的還杵在那里。
我跟李凱盛他們躲在半山腰,他們一時半會看不到我們,但保險起見,我們也蹲在了樹蔭下,繼續看熱鬧。
下面人群的騷動,引起了劉之文的注意。副校長劉慶邦氣的直跺腳,他破口大罵,但基本上聽不見內容。劉校長是五短身材,帶著一副厚眼鏡,一生氣眼鏡就開始往下掉。只見他一手按住眼鏡,另一只手撿起石頭就朝劉之文扔去。
可是距離很遠,這樣的行為,就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傷害可言。
但這還是極大的刺激到了劉之文,他本來就不太敢跳,看見他爸之后,更是兩腿直哆嗦,他想退回去,后挪的時候腳下一滑,順著瀑布就落入了潭中。
水花不大,動靜跟扔下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差不多。
這下可把劉校長嚇壞了,他的下巴好像是突然斷電的機器人一樣,啪嗒一下垂了下去,只靠著臉上的一些皮肉吊著。
他也忘記了扶眼鏡,鏡架也好像被嚇到了一樣,一下子滑到了嘴巴處,剛好罩住他那塞的進雞蛋的嘴巴空洞。
劉之文掉進水里之后,他落水的地方很快恢復了平靜,而那水流砸出的浪花,卻一直以不變的姿勢翻涌著。
還在現場的人,包括劉校長,紛紛把潭水圍住,所有人的眼睛都變成了兩個小的偵查電子眼,不放過水面上的任何一點變化。
可過了幾分鐘之后,水面依然沒有變化。
這下鐘校長徹底慌神了,他開始不顧形象地嘶吼起來,站了一會兒又跪了下去,緊接著直接躺那里了。
他數次想鉆到水里去,卻被幾個男生抓住腳脖子給拉了回來。
難道就這樣死了,我跟李凱盛對視了一眼,一個鮮活的生命,怎么轉眼就沒了?
聽到劉校長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感覺也有點想掉淚。突然間我看見李凱盛跪在路邊,朝這潭水開始拜。
“你干嘛?”我問他。
“你也來拜幾下,”李凱盛說,“我聽我爺爺說,人死了以后,好久才會去閻王那里,在去地下之前,他會找那些欺負過他的人進行報復。而我們偷偷地在他游泳的地方撒過尿,劉之文變成鬼之后,肯定會第一個找我們,到時候我們也會淹死。”
“這么嚇人的嗎?”我的心也狂跳了起來,“大不了以后我們不來了嘛。”
“那還有其他地方有水啊,難道你一輩子都不碰水了?”李凱盛有些著急,“就拜幾下嘛,死者為大,只要他看到有人拜他,就會放過他。”
袁一達聽后,立馬也拜了起來,我心說這事也挺劃算,反正也沒有太大的損失,拜就拜吧。
可我還沒跪好,就聽見下面有人大喊:“劉老師,他在這,他出來了。”那人跑到劉校長身邊,開始比劃了一陣。
明白過來的劉老師,也跟著他跑到了另一邊的河流出口,原來劉之文早就被沖了出來,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潭水里,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隔著老遠,我都能夠看到劉之文雙目緊閉,嘴唇發紫,身上的皮膚被水泡的慘白,肚子鼓的老高,像是塞了一個籃球。
劉校長跪在他身邊,開始用手不斷地扇他,希望把他扇醒。
后來不知道誰又把他拉住,跟他說了點什么,其他人就開始抓住昏迷的劉之文,將他舉過頭頂,像螞蟻搬家一樣,快速地往外跑。劉老師的鞋和眼鏡都不見了,也挺著肚子往前追。
看他們前進的方向,是奔著羨云村的衛生所去的。
“他還能救活嗎?”眾人走遠之后,袁一達小聲地問我們。
“這誰知道?算了,我們回去洗澡吧,這地方不能待了,怵的慌。”
回學校之后,我們所有人一下子都變得安分起來,老老實實地開始上課,課后也絕不亂跑,完全按照最嚴格的規章制度來要求自己。
“你在干嘛呢?”有一次李凱盛課間來找我,我剛好拿出筆記本,正寫著日記。
“寫日記。”我回了他一句,繼續埋頭寫。
“怎么連日期天氣之類的都沒有?”李凱盛瞄了瞄,說道,“老師要求的日子,可不是這樣的格式啊。”
“我寫給自己看的,管他呢。”其實我寫東西的習慣是小學三年級被老師刺激的,那時候我們剛學寫日記,我很認真地按照老師的要求完成任務,在我的想象中,等我把作業交上去之后,老師肯定會表揚我,因為我寫出的東西,全部都是自己經歷過的,比如說去哪里掏了鳥蛋,去誰家偷了雞蛋等等,完全符合老師要求的真情實感,生動自然等要求。
可結果卻出乎意料的差,語文老師不但沒表揚我,反而當中批評我,說我寫的日記不健康,誰回家不是幫家長干家務,幫爺爺奶奶洗腳之類的,怎么盡干壞事。
還有格式也不對,時間日期,天氣等等不但要標明,而且要講究順序。
當時我學的不精,確實沒注意到這些細節。
因為這個,老師還特意把我媽請到學校,說讓她好好教育我。
可想而知,這件事情對我的刺激還是很大的,再后來,語文老師越是要求我嚴格寫,我就越瞎寫,而且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
可慢慢的,我就養成了寫東西的習慣,只要碰到了不尋常的事情,我一般都要記錄下來。
“快別寫了,快跟我去看熱鬧。”李凱盛在窗戶邊,焦灼地對我喊道。
“哪有熱鬧看?”
“劉之文啊,他回來上課了。”李凱盛說,“這家伙命真大,在衛生所吐了一臉盆喝水之后,竟然自己醒了過來。”
劉之文落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我們不出校門,也無從打聽他的情況,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還活著。現在看到了活人,想必肯定沒事。
不知怎的,我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可我還沒動身,上課鈴又響了,去一班看熱鬧的想法只能作罷。
劉之文回來之后,劉慶邦校長的臉上終于有了意思笑容,但依舊是遍布黑氣。
而這幾天很明顯的感覺到,他那挺立的肚子,消瘦了一圈,臉上也有些脫相,但卻讓我們感到更害怕,仿佛他正在醞釀一場強大的風暴,要把我們這些人刮的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