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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拿東西換

那叢馬齒莧,綠得晃眼,狠狠扎進了陳靈兒的眼睛。

她打心眼兒里瞧不上的土東西,眼下,卻可能是她唯一能填肚子的玩意兒。

屈辱混著饑餓,在胃里翻江倒海,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疼。

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尖幾乎要碰到臟水坑邊上那叢野菜。

“你干啥呢!”

劉主任尖利的聲音,跟鞭子似的抽了過來。

“那玩意兒是喂豬的!你也想吃豬食?”

周圍幾個正式工,立馬爆出一陣哄笑。

那笑聲,刮得她臉上生疼。

陳靈兒的手僵在半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后那點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慘白得瘆人。

她猛地收回手,再也不看那叢野菜,踉踉蹌蹌地跑開了?!?

下河村。

張嬸子那伙人,被陳秀英一句話就給逼到了懸崖邊上。

讓他們去找馬四要回農具?

這不是明擺著要他們跟馬四徹底撕破臉,往死里得罪嗎?

可他們沒得選。

身后是餓得嗷嗷直叫的娃,眼前是唯一能給他們活路的陳秀英。

“走!”

那個先前還梗著脖子的漢子,第一個咬著牙,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馬四敢不給,俺們就跟他拼了!”

一群人,紅著眼,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兒,黑壓壓地就朝著馬四家涌了過去。

馬四家的大門被擂得“砰砰”山響。

馬四剛把門拉開一條縫,就被外頭那陣仗嚇得一哆嗦。

“你……你們要干啥?”

“馬四!”

張嬸子往前搶上一步,聲音都在抖,眼里卻全是兇光。

“把當初從隊里拿走的鋤頭、鐵鍬,都還回來!”

馬四的臉當場就垮了下去。

“憑啥?那是俺們憑本事拿的!”

“放你娘的屁!”

那漢子一把推開他,直接往院里闖。

“那是隊里的公家東西!今天你要是不還,俺們就自個兒動手搬!”

“反了你們!”

馬四急了,張開胳膊就想攔。

可他一個人,哪攔得住這十幾個餓紅了眼的莊稼漢。

沒多大會兒工夫,他家院里就被翻了個底朝天,幾把半新不舊的農具,全被那伙人給抄了出來。

馬四氣得渾身哆嗦,指著他們的背影破口大罵。

“一群白眼狼!你們等著!等陳秀英那老東西栽了跟頭,我看你們找誰哭去!”

可他的罵聲,再也沒有一個人回頭。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張嬸子那伙人,扛著農具,又回到了地頭。

他們把農具往地上一扔,再次齊刷刷地跪在了陳秀英面前。

“陳大娘,東西……要回來了。”

陳秀英沒去接,甚至沒多看一眼。

她掃過那些滿臉期盼的臉,開了口。

“都起來吧?!?

眾人松了口氣,懸著的心剛要放下。

“從今天起,你們就算是我陳秀英隊伍里的人了。”

老太太話鋒一轉,聲音也跟著冷了下去。

“但是,我這兒有我的規矩?!?

她讓陳念搬來一張破桌子,又讓大牛把那幾筐金貴的土豆種抬了過來,擱在桌邊。

“我的種,是救命的種,不是大風刮來的?!?

她當著全村人的面,宣布了一條新規矩。

“想領種薯,可以。”

“拿東西來換。”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可以是一只能下蛋的老母雞,可以是半匹壓箱底的布,也可以是男人會的一門手藝。”

“木匠一天工,換十斤種薯。編筐的好手,三個筐換五斤。”

“我這兒不養閑人,也不施舍,想吃飯,就得拿出你們的價值來?!?

這規矩,誰都沒聽過。

可人群里先是嗡的一聲,隨即又靜下來。

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的表情從錯愕,慢慢變成了盤算。

這規矩,怪,但是公平得讓人挑不出刺兒來。

張嬸子咬著牙,第一個回了家。

再回來時,她手里多了一支舊得發黑的銀簪子。

“陳大娘,這是俺婆婆傳下來的,俺……俺拿它換二十斤種薯,行不?”

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陳秀英看了那簪子一眼,對陳念點了下頭。

陳念拿出本子,一筆一畫地記下:張嬸子,銀簪一支,換種薯二十斤。

她寫得很慢,很認真。

這簪子,跟去年她記下的那些能救命的野菜名兒一樣,沉甸甸的。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一個老光棍,把他那套吃飯的家伙——一套不知傳了多少年的打鐵工具,全給搬了過來。

一個剛過門的媳婦,哭著把娘家陪嫁的唯一一床新被面,也給抱了過來。

她把被面放在桌上,手卻死死攥著不放,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這是俺娘給的念想……”

旁邊一個婆娘看不下去,嘆了口氣勸道:“傻丫頭,念想填不飽肚子啊!”

陳秀英的目光,冷冷地移了過來。

“念想能換十斤種薯,你就留下?!?

“不能,就扛著餓。”

那媳婦渾身一抖,整個人都僵住了,手猛地松開。

每一次交換,都是一次割舍。

也是一次豪賭?!?

縣里,地區糧食局。

高副局長辦公室里,一個花瓶被狠狠摜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廢物!一群廢物!”

高副局長臉上的肉都在抽搐,呼吸粗重得能聽見呼哧聲。

上河村慘敗的消息,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得他臉頰發燙。

他精心布局,送良種,送化肥,結果一場霜凍,把他所有的臉面都給凍成了個笑話!

更讓他窩火的是,他最想踩死的下河村,那個陳秀英,不僅沒栽,反而借著這場天災,把人心都給收攏了過去!

“陳秀英……”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眼里全是怨毒。

這個老不死的,命怎么就這么硬!

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踮著腳尖走進來,低聲匯報。

“局長,下河村那邊……已經開始播種了,用的全是他們自己的法子?!?

“而且……聽說他們現在人心齊得很,把家底都掏出來,跟著那老太婆干了。”

高副局長聽完,一拳砸在桌上。

“好,好得很!”

他嘴角扯出一個猙獰的弧度,笑聲又干又冷。

“天災弄不死你,我就用人禍!”

他眼珠子一轉,死死盯住桌上的筆,抓了起來。

他拿起筆,在一份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下大名。

“以地區農業辦的名義,立刻下發一份‘強制蟲害清繳’的緊急通知!”

他把文件甩給秘書,聲音里不帶半點活人氣兒。

“就說根據氣象預測,今年有大范圍的土蝗災害,必須提前防治!”

“特別是下河村這種剛經歷過霜凍、土地免疫力差的地區,要作為重點清繳對象!”

秘書看著文件上的字,心里一突,卻一個字都不敢問。

“去,把庫房里那批新到的‘特效農藥’,給我拉一車,親自送到下河村去!”

“告訴他們,這是死命令!為防止蟲害擴散,他們那片剛種下去的地,一分一毫都不能落下,必須全部噴灑!”

第二天,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吼叫著開到了下河村的地頭。

車還沒停穩,一股刺鼻的氣味就從車廂縫里鉆了出來,辣得人眼睛生疼。

有村民下意識捂住嘴,臉上血色盡褪,紛紛往后退。

“這味兒……跟去年鄰村噴的那藥水一個味兒!”

“是?。∷麄儑娡?,地里的草都枯了三天,黑黢黢的!”

一個穿著干部服、趾高氣昂的年輕人跳下車,下巴一抬,把那份蓋著紅章的文件抖得嘩嘩作響。

他對正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們宣布:“奉高副局長命令,為保障夏糧豐收,下河村所有播種土地,必須立刻噴灑特效農藥!”

“誰敢不從,按破壞集體生產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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