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銅鏡中映出一張十五歲的臉。

眉如遠山，膚若凝脂，額間一點朱砂痣紅得刺目。丫鬟正在為我梳妝，象牙梳劃過長發，帶起細微的靜電。

“小姐今日及笄，定是全長安城最美的小娘子。“丫鬟紅玉笑著說。

我猛地攥緊梳妝臺的邊緣，指節發白。

九十八次。

這是我第九十九次重生回及笄禮這天。

前九十八次，我或辯解，或求饒，或反抗，最終都逃不過一個死字——被家法打死，被白綾勒死，被毒酒賜死，甚至被亂棍打死在崔府大門前，鮮血染紅了石獅子。

“小姐？您臉色不太好...“紅玉擔憂地問。

我松開手，看著掌心被木刺扎出的血珠，笑了：“無妨。“

這一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及笄禮在崔氏祠堂舉行。我穿著繁復的禮服，緩步穿過回廊。初夏的陽光透過紫藤花架斑駁灑落，每一步都踩在前世的血跡上。

“長姐。“假山后轉出一個綠衣少女，杏眼桃腮，正是我的庶妹崔清鸞。

我凝視著她——在前三十次重生里，我一直以為她是幕后黑手。直到第四十一次重生，我才發現她也不過是枚棋子。

“清鸞妹妹。“我微笑，目光掃過她腰間新掛的羊脂玉佩，“這玉佩倒是別致。“

崔清鸞下意識捂住玉佩，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是...是姨娘給的。“

我輕笑。這玉佩分明是二皇子府上的東西，前七十二世我都忽略了這個小細節。

祠堂前已賓客云集。父親崔相國端坐主位，嫡母鄭氏面帶得體微笑。我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曾親手送我上路。

“崔氏嫡女清凰，行及笄禮——“

贊禮官的聲音響起，我緩步上前。就在此時，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啊——“

崔清鸞“失足“跌入祠堂前的蓮花池，水花四濺。這個戲碼在前九十八世如約而至，分毫不差。

“清鸞！“父親拍案而起。

人群騷動中，崔清鸞被救上岸，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地指著我：“是長姐...長姐推我...“

祠堂前瞬間寂靜。

我環視四周——嫡母眼中閃過得意的光，父親眉頭緊鎖，賓客們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場面我見過太多次，連他們接下來要說什么臺詞我都倒背如流。

“孽障！竟在及笄禮上行兇！“父親果然怒喝，“來人，家法伺候！“

前世的我或辯解“不是我“，或哭求“父親明鑒“，結果都一樣。但這一次——

“慢著。“

我抬手制止上前的仆役，緩步走到崔清鸞面前。她跪坐在地上，濕發貼著臉頰，看起來楚楚可憐。

“長姐，我知你素來不喜我，可今日是我們姐妹的大日子，你為何...“她啜泣著，演技比前九十八次都有進步。

我笑了，突然拔出發間金簪抵住她咽喉：“清鸞，你說我推你，可有證據？“

全場嘩然。崔清鸞瞪大眼睛，顯然沒料到這個發展。

“凰兒！休得放肆！“嫡母鄭氏厲喝。

我置若罔聞，金簪在崔清鸞頸間劃出一道血線：“既然妹妹認定是我推的，那我若不坐實這罪名，豈不冤枉？“

在眾人驚呼聲中，我一把揪住崔清鸞的頭發，將她整個腦袋按進蓮花池。她拼命掙扎，水花濺濕我的禮服。

“崔清凰！你瘋了！“父親怒吼。

我數了十息才松手。崔清鸞劇烈咳嗽，妝全花了，像只落湯雞。

“這才叫推你入水，懂嗎？“我甩開她，轉向父親，“父親要行家法？不如先看看這個。“

我猛地扯開衣領，露出肩膀——那里有九十八道淡金色的印記，每道都是一世輪回的證明。

“這...這是...“父親臉色大變。

“九十八次。“我直視他的眼睛，“父親殺了我九十八次，每次都在今日。“

祠堂前死一般寂靜。嫡母手中的團扇掉在地上，崔清鸞忘了咳嗽，連最穩重的老管家都倒退了兩步。

“胡言亂語！“父親色厲內荏，“你中邪了！“

我慢條斯理地整理衣領：“三日后，御史大夫李大人將彈劾太子私藏甲胄，圣上震怒，命父親主審。父親最好想想，是要繼續在這演父慈女孝，還是聽女兒一言？“

這句話如冷水入油鍋。父親臉色幾變——太子私藏甲胄是絕密，我絕無可能知曉。

“都退下。“父親突然命令，“清凰留下。“

人群散去時，崔清鸞怨毒地瞪我一眼。我沖她笑了笑，用口型說：“下次記得換個戲碼。“

祠堂內只剩我們二人。父親盯著我：“你究竟是誰？“

“我是崔清凰，又不全是。“我撫摸著案上的族譜，“九十八次輪回，我學了很多東西。比如二皇子與清鸞私通，比如嫡母與貴妃密謀，比如...我們崔氏滿門，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卒子。“

父親的手在發抖：“你想要什么？“

“很簡單。“我直視他的眼睛，“我要活過今天，還要崔氏的全力支持。“

“憑什么？“

我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三日后李大人奏章的抄本，父親不妨對照看看。若我所言不虛，明日此時，我要見到崔氏暗衛的調令。“

走出祠堂時，夕陽如血。紅玉慌慌張張跑來：“小姐！二小姐她...她在老夫人面前哭訴...“

“讓她哭。“我摘下一朵將謝的牡丹，在指尖碾碎，“去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還有...“紅玉欲言又止，“門房收到這個，指明要給小姐。“

那是一個玄鐵令牌，上面刻著“輪回“二字。

我瞳孔驟縮——前九十八世都沒有這個物件。令牌背面刻著一行小字：“九九歸一，破局者生。“

指尖觸到令牌的瞬間，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一個籠罩在黑袍中的組織，一場橫跨三百年的陰謀，還有...一個總是出現在我死前瞬間的身影。

“小姐？“紅玉擔憂地喚我。

我握緊令牌，笑了：“看來這一世，游戲規則變了。“

當晚，我坐在窗前擦拭一把短劍。月光如水，劍身映出我冰冷的眼睛。

前九十八次死亡教會我一件事——在這吃人的世道，善良是取死之道，柔弱是原罪。既然老天給我第九十九次機會，那我便要這長安城，記住崔清凰的名字。

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我勾唇一笑，果然來了。

“既然來了，何必躲藏？“我頭也不回地說。

梁上跳下一個黑衣人，跪地行禮：“暗衛玄七，奉相國之命聽候大小姐差遣。“

我撫過劍刃，一滴血珠滾落。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