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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歌謠中的幽靈圖像

  • 像素巴別塔
  • 泠弦暗
  • 4866字
  • 2025-07-11 11:58:04

語言局地下七層,中樞數據庫的低溫嗡鳴如同某種深海巨獸的呼吸。林敏獨自坐在她的個人工作站前,巨大的弧形屏幕隔絕了外界,只剩下她、冰冷的數據,以及屏幕上反復播放的那段不足十秒的災難性記錄。

代表陳阿婆神經信號的金紅色漩渦在屏幕上狂暴地坍縮、噴涌,幾何亂碼的尖嘯撕裂著實驗室的靜默,猩紅的警告框層層疊疊彈出,幾乎淹沒一切。每一次回放,那刺耳的警報都像冰冷的針扎進林敏的耳膜。她強迫自己一遍遍觀看,指尖在冰冷的控制臺邊緣無意識地收緊,指節泛白。

“標記為‘異常數據包’,隔離源信號!立刻!”拉吉當時驚惶的吼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她的目光,卻死死釘在風暴中心那些稍縱即逝的瞬間——在那片純粹毀滅性的混亂中,極其短暫、卻規律閃現的微小秩序:嵌套的雙同心菱形、帶直角折鉤的橫線、特定角度排列的點陣……還有最后那幀殘存畫面里,那把冰冷、沉默、卻重若千鈞指向天空的微縮血鋤。

這不是畸變。不是噪音。

這是密碼。是信號。是深埋于血肉記憶中的、拒絕被機器轉譯的呼號。

林敏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帶著數據中心特有的金屬氣味灌入肺腑。她調出“寰宇通”對陳阿婆信號的底層分析報告。系統冰冷的診斷結論帶著工程師的傲慢與恐懼:“信號模式高度異常,疑似非標準神經活動(可能為病理或外部干擾),具有潛在破壞性。建議永久隔離該信號特征碼,禁止其接入核心轉譯引擎?!?

報告下方,是拉吉在事件后一小時提交的正式備忘錄副本:“……G-7樣本事件是系統在極端邊緣輸入下邏輯死循環導致的局部崩潰,已通過安全協議成功隔離。該樣本代表的‘歷史噪音’不具備普遍性,將其納入主數據庫會引入不可控風險及資源浪費。強烈建議徹底清除相關原始數據,避免污染后續測試……”

“歷史噪音……”林敏低聲重復著這個詞,指尖在拉吉的簽名處劃過,冰冷的觸感下是滾燙的憤怒與決心。她絕不會讓這聲音被抹去。她調出權限管理界面,手指在光流鍵盤上快速而堅定地操作。一串串指令無聲地流淌,繞過常規的清除流程,將那段被視為“系統垃圾”的原始神經信號數據——連同那幀殘留著血鋤符號的崩潰截圖——秘密加密,轉移到一個她私人建立的、物理隔絕于“寰宇通”主網的獨立分析空間。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歸檔成功”字樣,是她對遺忘發起的第一聲反擊。

接下來的三天,林敏的實驗室成了不眠的戰場。她推掉了所有常規測試任務,將自己封閉在數據和儀器構筑的堡壘中。巨大的主屏被分割成復雜的區塊:一側是陳阿婆那段狂暴信號的高精度頻譜分析圖,如同糾纏扭曲的荊棘叢林;另一側是“寰宇通”龐大的語言模型架構圖,她正試圖在上面尋找一個安全的“后門”。

她的目標:繞過“寰宇通”那強大卻僵化的轉譯核心,直接捕捉陳阿婆在吟唱時最原始的神經信號,特別是那些被系統判定為“異?!?、險些引發崩潰的部分。這需要一臺全新的、更靈敏、更“愚鈍”的設備——它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忠實地記錄下大腦在那一刻的所有低語。

桌上散落著被揉皺的設計草圖。最終定型的設備被她命名為“溯影”(Echo Trapper)。它摒棄了“寰宇通”復雜的多層神經網絡解碼,回歸最基礎的高時空分辨率生物電信號采集。核心是一個多通道的量子傳感陣列,靈敏度足以捕捉單個神經元集群的微弱放電模式。它的數據處理單元被刻意簡化,只負責最原始的信號放大、降噪和時空編碼,生成一種近乎“神經信號膠片”的原始數據流。最關鍵的是,它完全剝離了“寰宇通”的情感映射和語義解析模塊——它不嘗試理解,只負責“看見”。

第四天凌晨,當城市天際線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溯影”的原型機躺在工作臺上,閃爍著幽藍的待機指示燈。它外形簡約,像一個略厚的銀灰色頭環,內置的柔性量子傳感器陣列緊貼內襯。林敏疲憊地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拿起頭環,冰冷的觸感讓她精神一振。能否捕捉到那歌聲中的幽靈,成敗在此一舉。

***

再次站在陳阿婆居住的組屋樓下,林敏感到一種與語言局截然不同的生命力??諝庵袕浡涎筇赜械臏責岢睗?,混合著樓下咖啡攤飄來的濃郁咖椰吐司香氣、熱帶水果的甜膩,以及老舊水管隱隱的鐵銹味。鴿子在頭頂的晾衣繩和空調外機間撲棱棱地飛過。孩童的嬉鬧聲、鄰里用混雜方言的交談聲、遠處車流的嗡鳴,交織成一幅鮮活嘈雜的市井圖卷。

陳阿婆的家在十樓。門開處,一股清涼的、帶著淡淡檀香和舊書紙張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屋內陳設簡單卻充滿生活痕跡,家具多是深色木質,被歲月摩挲得溫潤光亮。墻上掛著幾幅褪色的老照片,玻璃相框一塵不染。最顯眼的,是客廳神龕上供奉的神像和祖先牌位,香爐里三炷細香青煙裊裊。陽光透過細密的竹簾,在磨得發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姑娘,進來坐。”陳阿婆的聲音比在實驗室里松弛了些,帶著家常的暖意。她穿著一件干凈的淺藍色舊衫,示意林敏在鋪著細竹席的藤沙發上坐下。舊布包依舊放在她觸手可及的矮柜上,那個奇特的幾何紋樣在柔光下似乎更清晰了些——細看之下,那些線條的轉折處,竟隱隱與林敏記錄中閃現的嵌套菱形和折鉤符號有幾分神似!

“阿婆,打擾您了?!绷置魧淼乃旁谧郎?,拿出“溯影”頭環,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解釋,“上次在局里,機器可能太‘聰明’反而搞亂了。這次我帶了個‘笨’點的東西,就想安安靜靜地錄一下您唱歌時……腦袋里自然的感覺,不做翻譯。您就像上次那樣,在心里唱《過番謠》就好,可以嗎?”她刻意避開了“神經信號”、“轉譯”這些冰冷術語。

陳阿婆的目光落在那個銀灰色的頭環上,沒有立刻回答。她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視線在頭環、林敏真誠的臉、以及矮柜上的舊布包之間移動。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只有神龕上香火的青煙在無聲地蜿蜒。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林敏捕捉到她放在膝蓋上的手,食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好。”最終,陳阿婆只吐出一個字,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她主動伸出手,接過頭環,動作熟練地自己戴好,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內置傳感器穩穩貼合在太陽穴和后腦的皮膚上。那份熟練,讓林敏心頭微動。

林敏打開隨身攜帶的加固型便攜終端,啟動了“溯影”。屏幕亮起,顯示出八個并排的、劇烈波動的原始信號流,如同八條躁動不安的神經之河。沒有翻譯,沒有圖像,只有最原始的腦電波低語。

“阿婆,您準備好了隨時開始?!绷置羝磷『粑?,指尖懸在錄音鍵上方。

陳阿婆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沒有馬上唱,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悠長而沉重,仿佛要將一個世紀的塵埃都吸入肺腑。她布滿老人斑的雙手,無意識地緊緊交握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屋內只剩下窗外隱約的車聲和神龕上香火燃燒的細微噼啪。

然后,那第一個音節,從她無聲翕動的唇齒間,在林敏的想象中,再次響起。

“溯影”的屏幕上,八條原始信號流瞬間改變了形態!

不再是雜亂無章的波動。其中五條代表常規語言和基礎感知的通道,波動幅度明顯增大,頻率變得復雜,呈現出一種深沉、緩慢、富有韻律的節奏,如同低沉的海潮在巖石間反復沖刷。這應該是對應著歌謠本身的旋律和歌詞在她意識中的回響。

然而,讓林敏心臟幾乎停跳的,是另外三條通道的信號!

它們位于視覺皮層和深層邊緣系統(與強烈情感和記憶相關)的投射區。這三條信號流沒有跟隨語言通道的節奏,而是呈現出一種完全不同的、令人瞠目結舌的模式!

信號不再是連續的波。它們變成了極其短暫、極其尖銳的脈沖!這些脈沖并非雜亂無章,而是以極其精確的時間間隔爆發出來,每一個脈沖的振幅和持續時間都微妙地變化著,構成了一種非語言的、高度結構化的“點陣”序列!就像……就像無形的刻刀,以大腦為碑,在瞬間鑿下一個個微小的印記!

更令人震驚的是,伴隨著這些脈沖信號的出現,代表陳阿婆自主神經活動的另一組數據(汗腺分泌、心率變異)同步發生了劇烈變化!汗腺分泌曲線陡然爬升,心率變異度銳減,顯示出強烈的、被壓抑的生理喚醒狀態——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懼、痛苦和絕望的生理烙印!與她在實驗室座椅上表現出的外在平靜,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撕裂感!

歌聲(在語言通道的波動中無聲流淌)越悲愴,情感越深沉,這三條“幽靈通道”上的脈沖點陣就越密集、越尖銳,自主神經的反應就越劇烈!仿佛那古老的歌謠,只是一個啟動開關,一個偽裝的外殼。當開關被撥動,深埋在記憶深淵中的、由純粹痛苦和視覺密碼構成的“另一首歌”,便以這種無聲的、脈沖點陣的形式,在她腦中同步上演!

林敏的指尖冰涼,手心卻全是汗。她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三條瘋狂“點刺”的信號流,如同目睹一場發生在神經元層面的無聲風暴。她迅速操作,將這三條“幽靈通道”的信號單獨提取、放大、進行時空對齊疊加。

奇跡發生了。

當數百個、上千個來自不同時間點的脈沖信號,按照其精確的時間戳和微妙的振幅/時長特征,被疊加、增強、去除背景噪音后……屏幕上,一個模糊但結構清晰的輪廓,開始從數據的迷霧中頑強地浮現出來!

不是文字。是圖像!

是符號!

一個由密集的點陣構成的、略顯歪斜但結構分明的菱形輪廓!

一條末端帶著明顯直角折鉤的、短促有力的橫線!

三個精確排列在一條隱形的斜線上、如同淚滴般的小點!

甚至,在某個情感達到頂峰的瞬間,一個由更強烈的脈沖點構成的、三條線相交的圖案驟然閃現——垂直的線,被水平的橫線穿過,下方一條斜線銳利地刺向上方!

那把血鋤!

林敏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驚呼出聲。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血液沖擊著耳膜。她成功了!“溯影”這雙“愚鈍”的眼睛,穿透了“寰宇通”無法理解的屏障,捕捉到了那隱藏在歌謠悲聲之下的、由痛苦和視覺構成的幽靈密碼!

她抬起頭,看向閉目“吟唱”的陳阿婆。老人依舊保持著姿勢,但交握的雙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顫抖著。干癟的嘴唇緊抿著,下顎的線條繃得像石頭。一滴渾濁的淚水,悄無聲息地從她緊閉的眼角滑落,沿著深深的皺紋溝壑,緩慢地蜿蜒而下,最終滴落在她洗得發白的舊衫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無聲的吟唱,無聲的淚,無聲地在她腦中鑿刻著百年前的密碼。

歌聲(在信號中)似乎進入了一段極其緩慢、拖長的哀婉段落。陳阿婆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向前傾了一下,那只一直安靜放在矮柜上的、布滿老年斑的手,突然抬起,不是去擦拭眼淚,而是緊緊抓住了那個舊布包!她的手指深深陷入布料,用力地、反復地摩挲著布包上繡著的那個復雜的幾何紋樣——那個嵌套著菱形、折鉤和點陣的圖案!

林敏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阿婆的手和那個布包上。一個電光火石般的念頭劈開她的腦海!她幾乎是顫抖著手,將便攜終端上一個剛剛處理好的、疊加增強后的“幽靈圖像”局部放大——一個清晰的、由脈沖點陣構成的嵌套菱形符號。

然后,她將終端屏幕,緩緩地、輕輕地,轉向陳阿婆摩挲布包的手的方向。她沒有說話,只是讓那由冰冷數據重現的、來自她大腦深處的符號,靜靜地呈現在老人面前。

陳阿婆的“吟唱”戛然而止。

她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那雙渾濁的、仿佛蒙著歲月塵埃的眼睛,在接觸到屏幕上那個菱形符號的瞬間,爆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度驚駭、刻骨痛苦以及……某種沉冤得雪般劇烈情緒的光芒!那光芒銳利得如同實質,瞬間穿透了平日的淡然,露出了深藏其下的、血淋淋的真相一角!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抓著布包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她死死盯著那個符號,又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手中布包上繡著的紋樣,視線在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菱形之間瘋狂地來回掃視。

那不是一個簡單的裝飾圖案。

那是鑰匙!是烙印!是來自地獄的通行證!

“阿…阿公……”陳阿婆干裂的嘴唇翕動著,終于擠出了兩個破碎的音節,帶著血淚的嘶啞。她的目光越過林敏,越過屏幕,投向墻上神龕旁一張最為模糊、幾乎只剩下輪廓的泛黃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瘦削得幾乎脫形的男子身影,穿著破爛的褂子,背景是模糊的、如同怪獸巨口般的礦洞陰影。

“佢…佢話……”陳阿婆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從碎裂的胸腔里硬擠出來,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海洋的咸澀,“歌…唱出來…畫…在心里…留俾后人…記住…”

她的手指從布包的紋樣上抬起,顫抖著,不是指向照片,而是再一次,重重地、緩慢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那個動作,與在語言局測試中心時一模一樣,卻在此刻,被賦予了千鈞的重量和令人窒息的悲愴。

“船…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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