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說出去都不像真的。

原本沈翠芬不想在孩子面前提起的。

她一個婦道人家，心里憋著苦水不說，也只是希望保全一家人的臉面。

她是打算，自己解決就算了。

要么沉默隱忍過一輩子，要么咬牙挺過所有的屈辱。

“媽，你跑這兒來了？來看頭啥??？”

她女兒路秀葉眼神一轉，機警得很，立刻察覺氣氛異樣，便順勢將話岔開。

她打小就明白，也一直相信一件事。

在她心里，沈翠芬是真愛路衛東的。

正因為這樣的情感太重，才一次次被家暴，也不反抗也不逃跑。

當年她年歲雖不大，可親眼瞧見兩人在玉米地里干下那般茍且之事，心中的怒火幾乎把她整個人吞沒。

但事后，唯一可以想到的應對方法就是把嘴巴閉緊。

她生怕如果母親知道了，會想不開，甚至做出傷害自己的蠢事。

所以從那天開始，這件事路秀葉便一直藏在心底。

沈翠芬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攥著圍裙邊緣。

“我帶你們姐妹去買雙新鞋吧……看看你們這雙鞋子都破了，腳都快露出來了?！?

姐妹倆聽了這話，互相看了看，眼里藏著幾分遲疑，卻又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于是低頭默默看向自己的舊鞋。

果然，幾個腳趾頭已經探出腦袋來透風了。

那鞋面破得厲害，幾根彎曲的腳趾在寒風中顫動。

路秀薇低頭看了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心里卻是習以為常。

上一輩子的沈翠芬對女兒們的態度特別差。

原本還算公平的母親，如今眼里似乎只剩下了兒子們。

雖說對兩個女兒也不是真的不好。

但從衣食住行到關愛體貼，天平早已向三個兒子傾斜。

家里的好吃好穿全都優先供給三兄弟。

姐妹倆則被排在了后面。

日子久了，連反抗的心思都麻木了。

“買鞋？你是不是腦子受什么刺激了？”

這句話沖口而出時。

路秀葉自己都被自己的語氣嚇到了。

但她很快恢復冷靜，一臉狐疑地看著母親沈翠芬。

要知道，在她們家，一雙鞋一年也就只有一雙。

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家里從來都是能省就省，根本不會多置辦一雙多余的衣服或鞋子。

“大年三十”四個字才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順添新衣的時候。

但那次明明答應了給姐妹倆每人買雙鞋。

可到了關鍵時候卻被取消了。

因為路富全要了雙皮鞋。

姐妹倆的錢就被毫無懸念地挪過去用了。

當時路秀葉挺惱火的，覺得弟弟又不是沒鞋穿。

為什么要用掉原本屬于她的那一份。

但沈翠芬卻讓她體諒一下。

“你是姐姐嘛，要學會為弟弟付出?！?

并承諾之后會再補上。

然而，她知道，“之后”這個詞聽上去好像不難實現，實則遙遙無期。

于是她早就打消了念想，決定就這么穿著腳上的破鞋撐到下一個年關。

她低下頭，扭了扭腳趾，一邊皺眉，一邊苦笑。

“鞋子破洞也沒關系嘛，頂多就是有點兒透氣?！?

麻煩的事情在于這鞋底幾乎快磨穿了。

走起來咯吱作響，不小心踩著塊石子都能疼得蹦起來。

這個禮拜她原本還打算趁著回家。

讓妹妹找些破布回來，動手做雙厚鞋墊墊上。

至于路秀薇的情況就更加糟糕了。

小姑娘每天跟在媽媽后面下地干活。

泥里滾、土里爬，鞋子更是不堪重負。

那底子早已經不成樣子，破成了洞洞狀，露出一雙灰撲撲的小腳。

一旦碰上水汽，腳下的布鞋便會迅速吸飽水分。

濕漉漉的不僅沾滿泥點子，還直接滲透進鞋底。

穿一整天下來，腳都會被泡得發白、起皺。

回想起這一幕幕艱辛的日子，沈翠芬內心泛起一陣愧疚。

前世她總是想著拖一拖、緩一緩。

結果卻從沒來得及為姐妹倆買一雙真正屬于自己的新鞋。

直到路秀薇被人賣掉時還穿著那雙脫了線、露著趾頭的舊鞋。

而路秀葉也在病痛纏身之時，腳下仍是補丁摞補丁的破布鞋。

“這雙鞋其實早該給你們買了。”

她語氣有些低落。

“只是一直沒好好安排上……今天正好得空，咱們去給姐妹倆每人挑一雙新的?！?

“哎呀！”

聽到這話，站在旁邊的小女兒路秀葉忍不住歡呼一聲。

還沒來得及笑出聲音，腳下一滑便踩在了一塊圓溜溜的小石頭上。

她的重心猛地歪了一下，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哎喲！疼死了！”

路秀葉連忙收腳站立不穩地跳了幾下。

接著把那只腳抬起來用雙手輕輕揉著。

因為鞋子底太薄，又穿得太久磨破了邊角。

她剛才這一踩石頭，腳掌立刻像扎了針似的疼痛不已。

她身子搖晃了幾下才穩住腳步。

沈翠芬哪里會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們腳上的鞋早就差不多散架了，稍有不慎就會露出腳趾或者扭傷。

她趕緊走上前攙住了路秀葉的胳膊，嘴上雖略帶責備，眼中卻盡是心疼。

“叫你亂跳吧？等換了新鞋再瘋不遲！”

路秀葉噘噘嘴，吐了吐舌頭，順勢往沈翠芬肩上靠過去。

“媽最疼我啦，嘿嘿！”

雖說平日里沈翠芬對家里三個兒子更加操心。

畢竟家中勞力靠他們撐起一片天，丈夫路衛東也需要自己時時照應。

可若說起念書上學這件事，兩個女兒卻從未被落下過。

大女兒路秀薇念到初三，那時正趕上高考還未恢復，否則也不會就此中斷學業。

為了供孩子讀書，沈翠芬可是費盡了力氣、省吃儉用。

當年，光是為了爭取讓女兒繼續念書這件事，她就沒少遭路衛東訓斥和罵。

每次只要提起來讓兩個丫頭上學。

夫妻二人免不了鬧上一場，甚至動氣時飯都懶得做。

在路衛東看來，女子終歸是別人家的人，學再多也沒太大用處。

所以他一直認為不如早些安排她們出門幫工、干活貼補家用。

但沈翠芬偏偏不信這套道理。

她堅定地認為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

只要有了文化知識才能走得更遠、活出自己的模樣。

“人有本事才會有出路！”

這成了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