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傍晚的風，帶著一點將散未散的燥熱，吹過仕蘭中學后門那條種滿香樟樹的僻靜小街。路燈尚未亮起，暮色如同稀釋的墨汁，正一點點浸潤著灰白的水泥路面和兩側老舊的圍墻。空氣里有香樟葉特有的、略帶辛辣的清新氣息，混雜著附近小吃攤飄來的若有若無的油煙味。

路明非背著那個裝著“神機”主機的沉重書包（他現在對這書包寶貝得要命），正垂頭喪氣地沿著墻根往家挪。剛從網吧“落荒而逃”的興奮勁兒早被疲憊取代，肚子也餓得咕咕叫。腦子里還在盤算著那100點具象點該解鎖哪個“基礎信息處理”子目錄下的好東西——【初級數據加密】聽起來就很實用，以后跟“小怪獸”聊天更安全；【基礎信號解析】似乎能當簡易雷達用？或者【簡易邏輯陷阱】？聽起來像黑客技能…

就在他神游天外，琢磨著是吃泡面還是咬牙去樓下買份炒粉的時候，前方不遠處的巷子口傳來的聲音，像根針一樣扎破了他漫無邊際的思緒。

“哎喲，這不是我們仕蘭中學的‘小天女’嘛？放學一個人走啊？”

“就是，蘇大美女，這么晚回家不怕啊？哥幾個送你唄？”

“別那么冷淡嘛，交個朋友而已，賞臉一起去喝杯奶茶？”

聲音流里流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佻和某種令人不適的黏膩感。

路明非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朝巷子口望去。

暮色中，三個穿著緊身T恤、破洞牛仔褲，頭發染得五顏六色（在昏暗光線下更像一團亂麻）的混混，呈半包圍狀，堵住了巷口。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正是蘇曉薔。

即使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下，蘇曉薔也像自帶柔光濾鏡。她穿著仕蘭中學夏季的白色短袖襯衫和藏青色百褶裙，身形挺拔，像一株剛抽條的、帶著露水的小白楊。柔順的黑發扎成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優美的脖頸。此刻，她秀氣的眉頭緊蹙著，那張總是帶著點高傲和疏離的漂亮臉蛋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緊緊抱著懷里的幾本書，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讓開。”蘇曉薔的聲音很冷，像初冬清晨落在玻璃上的霜花，帶著拒人千里的寒意。她試圖從旁邊繞過去，但一個染著黃毛、耳朵上打著好幾個耳釘的混混嬉皮笑臉地又挪了一步，再次堵住她的去路。

“別急啊，美女。”黃毛混混咧著嘴，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認識一下嘛，我叫阿強，這一片兒都熟。以后在仕蘭有人敢欺負你，報我名字！”他旁邊一個瘦高個也跟著嘿嘿笑，眼神不懷好意地在蘇曉薔身上打轉。還有一個矮胖的，手里把玩著一個廉價的打火機，發出咔噠咔噠的輕響，在寂靜的暮色中格外刺耳。

蘇曉薔的臉色更白了，她抿緊了嘴唇，身體不自覺地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路明非甚至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眼睫毛。他知道蘇曉薔在學校里是眾星捧月的“小天女”，家境優渥，成績也好，是老師眼里的寵兒，男生心中的女神。但此刻，在這條僻靜的小街，面對三個明顯不懷好意的混混，她那點平日里讓人仰望的光環和驕傲，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路明非的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就想縮回墻根后面，當做什么都沒看見。快走！繞路！別惹麻煩！嬸嬸的嘮叨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路明非！你給我記住！少管閑事！平平安安才是福！”他只是一個衰仔，一個剛靠著“黑科技”賺了點小錢、裝了臺好電腦的衰仔，他有什么資格去管“小天女”的閑事？對方可是三個人！萬一打起來，他那點三腳貓功夫（如果算有的話）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書包里的寶貝電腦可經不起磕碰！

他幾乎要轉身溜走了。身體的本能比大腦更快一步地做出了“撤退”的指令。

然而，就在他腳底板抹油的瞬間，蘇曉薔那強作鎮定卻難掩驚恐的眼神，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劈進了他的眼底。那眼神里，有憤怒，有屈辱，還有一絲…路明非無比熟悉的、在無數個被嘲笑被忽視的瞬間，他自己也曾有過的無助。

像一盆冰水，澆熄了他逃跑的沖動，也點燃了心底深處某種蟄伏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東西。

他想起了紅井深處，繪梨衣那雙空茫的、失去焦距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無數次在命運面前倉皇逃竄的背影。

他想起了那棵扎根于腦海、通往萬界可能的科技樹…以及剛剛解鎖的100點具象點。

一個念頭，如同瘋狂的野草，瞬間在他心底瘋長：**不！不能跑！這一次，老子不想再當縮頭烏龜了！**

他的手，幾乎是顫抖著、不受控制地伸進了書包的側袋里。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圓柱形的金屬物體——那是他今天下午，在“基礎信息處理”子目錄解鎖后，花費了整整50點具象點，咬牙具現出來的玩意兒。

【非致命性神經干擾器（便攜式/筆形）】

描述：外觀偽裝成普通金屬鋼筆。尖端接觸目標體表后，可瞬間釋放高強度、短時程、定向生物電脈沖，干擾目標中樞神經系統，引發短暫（5-15秒）的劇烈眩暈、肌肉失控及方向感喪失。作用效果非永久性，無物理創傷。內置微型高效電池，可支持單次激發。能量耗盡后需重新充能（需特定設備）。

系統冰冷的描述言猶在耳。50點！他剛到手還沒捂熱的100點，一半就這么沒了！就是為了這么一支“筆”！

路明非緊緊攥著那支冰冷的“鋼筆”，金屬的寒意透過掌心直抵心臟，讓他混亂的大腦稍微冷靜了一絲。他能感覺到筆身上細微的紋路和那個幾乎看不見的、需要用力按壓才會觸發的激發按鈕。這玩意兒…真的有用嗎？對付混混？萬一失手了怎么辦？萬一對方反應過來，自己豈不是死定了？

巷子口那邊，黃毛混混似乎被蘇曉薔的冷硬態度惹惱了，語氣變得不善起來：“蘇大美女，別給臉不要臉啊！哥幾個請你喝奶茶是看得起你！”他伸手似乎想去拉蘇曉薔的胳膊。

“別碰我！”蘇曉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的尖利，身體猛地向后一縮，撞在了冰冷的磚墻上，懷里的書本散落了一地。

就是現在！

路明非感覺自己的血液“轟”的一聲全沖上了頭頂，恐懼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在他體內激烈交戰。他不再猶豫，也顧不上思考后果了！他猛地從墻根后面沖了出來，動作笨拙得像個剛學會跑步的企鵝，書包在身后一顛一顛地拍打著他的屁股。

“喂！你們！干…干什么呢！”路明非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顫，甚至有點破音，在寂靜的小街上顯得格外突兀。

三個混混和蘇曉薔同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當看清沖出來的只是個背著大書包、穿著洗得發白T恤、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眼鏡仔時，混混們臉上的驚愕瞬間變成了輕蔑和嘲弄。

“喲？哪冒出來的小癟三？想學人家英雄救美？”黃毛混混嗤笑一聲，松開蘇曉薔，帶著兩個同伴，不懷好意地朝著路明非逼了過來。那矮胖的混混還故意把玩火機的動作弄得更大聲，咔噠咔噠，像催命的鼓點。

蘇曉薔靠在墻上，驚魂未定地看著這個突然沖出來的同班同學——那個存在感稀薄、總是坐在教室后排、被趙孟華他們戲稱為“路公公”的路明非。她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是更深的擔憂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來干什么？送死嗎？

路明非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握著那支“眩暈筆”的手心全是冷汗，滑膩得幾乎握不住。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三個逼近的、帶著痞笑和惡意的臉，目光死死鎖定走在最前面的黃毛混混。

五米…三米…混混身上劣質香煙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已經能聞到了。

路明非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統灌輸的那句操作說明：“尖端接觸目標體表…用力按壓激發鈕…”

就在黃毛混混伸出手，準備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推開，嘴里還罵罵咧咧“滾一邊去，礙事…”的瞬間——

路明非動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像一個撲向槍口的烈士（或者說更像一只撲火的飛蛾），猛地向前一沖！動作毫無章法，甚至帶著點同歸于盡的笨拙。在黃毛混混驚愕的眼神中，路明非那只緊握著“鋼筆”的手，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狠狠地、精準地將冰冷的金屬筆尖，戳在了黃毛混混裸露在外的小臂上！

同時，他的大拇指用盡吃奶的力氣，死死按下了筆桿上那個微小的激發鈕！

滋——！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靜電釋放般的細微聲響。

沒有炫目的電光，沒有震耳的爆鳴。

然而，前一秒還滿臉獰笑、伸手欲推的黃毛混混，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扭曲成一個極其怪異的模樣——雙眼翻白上吊，嘴巴無意識地張開，涎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淌下。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癩皮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挺挺地、毫無征兆地癱倒在地！身體還像觸電般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然后就不動了，只剩下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剩下的兩個混混臉上的嘲弄瞬間變成了極致的驚駭和茫然，他們看看地上如同死魚般抽搐的老大，又看看保持著前沖姿勢、手里還捏著根“鋼筆”、同樣一臉見了鬼表情的路明非，大腦徹底宕機了。

蘇曉薔捂住了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詭異到極點的一幕。

晚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癱倒的黃毛混混身上。

路明非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支“非致命眩暈筆”，感覺它重若千鈞，又輕得像根羽毛。他看著地上抽搐的混混，又看看自己那根“神筆”，一股巨大的、不真實的感覺淹沒了他。

“臥…臥槽…”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在死寂的巷口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