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崖的寒風還卷著血腥氣，破不祥踏上聚靈壇石階時，鴻金劍鞘上的冰碴正往下掉。

他望著壇頂那方旋轉的冰晶穹頂，四萬枚雪音在魂間輕輕震顫，像有無數細碎的冰粒在碰撞。

“來了。”壇主爺爺從祭壇中央轉過身，老人裹著件綴滿冰紋的裘衣，眼神卻比崖底的陰風還要銳利，“幾年前見你時，魂間雪音還像團亂麻，如今倒凝練得很。”

破不祥拱手行禮，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柄：“晚輩在蝕骨崖多有磨礪，不敢辜負前輩與白域主所期。”他聲音里帶著剛從血戰場下來的沙啞，卻透著股不容錯辨的執拗。

壇主爺爺忽然按住他的肩，枯瘦的掌心竟帶著灼人的溫度：“白域主說你是塊璞玉，就是裹著的泥太臟。”老人指了指他的胸口，“四萬雪音是夠你踏過天珠境的門檻了，但想成神嬰，得先過了心里那關。”

破不祥垂眸，喉結動了動。他何嘗不知——午夜夢回時，騰簡島的火光總在眼前燒，那些猙獰的面孔、妻子的慘叫，像淬了毒的鉤子，時時刻刻往他骨頭上纏。

“先試試醍醐灌頂吧。”壇主爺爺引他到祭壇中央的冰紋石碑前，“聚靈壇的靈氣能洗去你經脈里的戾氣，至于能不能引出神音，就看你的造化了。”

破不祥盤膝坐下的瞬間，突然想起王不滅臨走時的話。

那位玄衣劍客說“十年后在天鬼海等你”，可若連神嬰境都跨不過去，何談復仇？他深吸一口氣，將雜念摒除，閉上了眼。

冰晶穹頂突然發出嗡鳴，萬千道冰藍色的光絲從穹頂墜落，順著石碑注入他的天靈蓋。

起初像是有滾燙的鐵水灌進經脈，疼得他渾身肌肉繃緊，牙關咬出了血。但片刻后，一股清冽如雪山融水的氣息漫過四肢百骸，所過之處，那些因常年廝殺而淤塞的經脈竟漸漸舒展。

“嗯？”壇主爺爺忽然低吟一聲。

破不祥只覺魂間猛地一震，四萬枚雪音中突然飄出一縷極清亮的調子，像玉笛在空谷中奏響，瞬間壓過了那些翻涌的血腥記憶。

他猛地睜眼，識海里仿佛有片冰封的湖面正在碎裂，露出底下澄澈的水——這便是神音？

“倒是比老夫想的順利。”壇主爺爺收回手，臉色卻沉了下來，“但你聽仔細了，這神音只能暫時鎮住你的心魔。”老人從袖中摸出塊冰晶鏡，鏡中映出破不祥的身影，只是那身影周圍纏繞著淡淡的黑霧，“你看，復仇的執念已化成實質，等沖擊神嬰境時靈氣逆行，這些黑霧會啃噬你的神智，到時候別說報仇，怕是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了。”

破不祥盯著鏡中的黑霧，指尖猛地攥緊。他想起那些被惡鬼撕碎的修士，想起白楠鈴說“神嬰境是生死關”，心一點點往下沉。

難道他拼了命走到這里，終究要栽在自己手里？

“壇主未免太危言聳聽了。”一道清潤的女聲突然從壇口傳來，帶著潮濕的草木氣。

破不祥抬頭望去，只見一位綠衣女子正踏著滿地冰晶走來，裙擺上繡著層層疊疊的蓮葉，發間別著朵半開的白蓮花苞，走一步，花苞便顫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綻放。

“竹域主。”壇主爺爺微微頷首。

破不祥心中一驚——萬芳心蓮化形的神嬰境強者？他曾聽白小瓏說過，雪山中的植物種族能修出神智已是逆天，化形者更是千年難遇。

竹心走到他面前，指尖輕點他的眉心。破不祥只覺一股溫潤的氣息涌進來，那些纏繞的黑霧竟退散了幾分。

“你魂間的神音是天地初開時的清律，至純至凈。”女子的聲音像浸在泉水中，“一道神音鎮不住心魔，那五道呢？”

她抬手在空中虛劃，五道不同顏色的光帶從指尖飛出，在半空繞成個圓環：“集齊五道神音，便能織成一張網，將你心中的邪念困在網中，任你如何沖擊境界，都傷不了根本。”

“當然，找周壇主再置換點東西，輔佐一下自然是更好。”

破不祥眼中驟然亮起光，猛地起身：“前輩可知何處能尋到其余神音？”他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急切，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顫——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復仇的路上有了明確的路標。

竹心卻笑了，那朵花苞似的發飾突然綻開半瓣：“神音藏在神主的注視之下，也藏在你自己的雪音里。”她指了指鈴山下，“張葵婆婆的祭壇能溝通天地，你去那里升境，借能晶白熊族的至純靈氣，再加上五萬枚雪音，便多一分踏入神嬰的可能。只是……”

女子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祭壇的靈氣會逼著你直面心魔，到時候騰簡島的慘狀會在你識海里反復上演，比在蝕骨崖被惡鬼啃噬還要痛百倍。你敢去嗎？”

破不祥望著北方的天際線，那里的風雪似乎更烈。他想起妻子臨死前的慘狀，想起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家人，喉結滾動著，吐出的字卻異常清晰：“只要能復仇，這點痛......”

壇主爺爺在一旁嘆氣：“這孩子，真是鉆進牛角尖了。”

竹心卻收起了笑意，認真地看著破不祥：“第五道神音，你需先湊齊五萬枚雪音，才有引出。”她頓了頓，補充道，“青天碑深處還有頭天珠境巔峰的惡鬼，以及無數天珠、地丹惡鬼，足夠你湊齊最后一萬枚。”

青天碑，天珠境惡鬼與神嬰境惡鬼最后的一道避障。青天碑乃是第二代神主巨山猿——破驚天，所立。

跨過青天碑，便是死域。

破不祥拱手行禮，轉身時鴻金劍在鞘中發出輕鳴。他往壇外走的腳步很快，冰晶地面被踩得咯吱響——他等不起，也耗不起。

十年之約已過六年，剩下的四年，他要像野草一樣瘋長。

來到青天碑的半年，是破不祥這輩子最瘋狂的時光。

風雪夜里，他靠在結冰的巖壁上包扎傷口，聽著魂間雪音從四萬一千、四萬兩千……一點點往上增，每增長一枚，就離五萬更近一步，離五道神音更近一步。

某個雪停的清晨，他坐在一堆惡鬼尸骸上，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聲音輕得像要被風吹走，“再等等，不詳很快就來接你們回家。”

當第五萬枚雪音在魂間凝聚時，破不祥正將鴻金劍從那頭天珠境巔峰惡鬼的眼眶里拔出來。他站在青天碑側，感受著五萬枚雪音共鳴產生的震感，突然聽到識海里響起第二道神音——像編鐘在大殿里轟鳴，沉穩而厚重。

緊接著，第三道如泉水叮咚，第四道似松濤陣陣，第五道……卻遲遲未現。

他沒有急，只是用布擦干凈劍上的血污。竹心說過，神音藏在雪音里，也藏在時機里。

重返聚靈壇時，破不祥身上的血腥味連風雪都洗不掉。他剛踏上祭壇的石階，壇頂的冰晶穹頂突然劇烈震顫，五道不同色澤的光柱從穹頂墜落，精準地落在他周圍。

第一道神音如鐘磬撞碎晨霧，第二道似玉笛掠過冰湖，第三道像古琴在雪夜里低吟，第四道若銅鈸劈開陰風。就在眾人以為這已是極致時，第五道神音驟然炸響——那聲音清亮如鳳鳴，穿透了所有雜音，與前四道神音纏繞在一起，在祭壇上空織成一張流光溢彩的網。

“五道……竟是五道神音！”壇主爺爺手里的冰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竹心發間的白蓮花苞“啪”地綻開，露出里面嫩黃的花蕊：“雪原自開辟以來，能引動三道神音已是天縱奇才，五道……”她望著破不祥的背影，輕聲道。

神音，除了第一萬枚一定會出現一縷作為激勵。后面每一枚的出現，除了要一萬枚雪音，還要一定程度上的機緣與第三代神主的注視。

周圍的修士早已炸開了鍋，驚呼聲、倒抽冷氣聲此起彼伏。

五道神音編織成的網像是一張彩色的樂譜，樂譜之上一只巨大的藍白鳥化作一縷流光飛向破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