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思維風暴

冰冷的鉛合金屏蔽盒依舊緊緊攥在掌心，指尖因用力過度而麻木。但剛才那短暫而徹底的失效帶來的沖擊，像一場海嘯過后的余震，還在我意識的淺灘上瘋狂回涌。那不是屏蔽失效時的思維噪音——那是我自己的恐懼在尖叫。

“他們看到你了。”

那行冰冷、直接、毫無感情波動的信息，像一枚燒紅的鐵釘，深深楔入我的腦海。不是通過聽覺，不是視覺，就是直接在那里生成，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

誰？他們是誰？系統維護員？治安局的思維糾察隊？還是……某種更隱秘、更可怕的存在？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冷汗浸濕了內襯，緊貼著冰涼的皮膚。我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周圍行人的面孔模糊不清，他們嘈雜的心聲再次被屏蔽器過濾，變成一片沉悶模糊的背景低語。但這片低語此刻卻像無數窺探的眼睛，潛伏在意識的邊緣。

*…今天的特價蔬菜…*

*…新出的劇集…*

*…主管那張臭臉…*

這些日常的碎片思維，此刻聽起來都充滿了潛在的威脅。每一個路過的陌生人，每一個掃視過來的目光，都讓我背脊發涼。那個虛擬偶像短暫而精準的凝視，絕非錯覺。它看到了什么？一個思維信號的真空？一個不該存在的盲點？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一頭扎進了街邊一家擁擠嘈雜的連鎖快餐店。廉價的合成肉香氣和油炸食品的油膩感撲面而來，混合著汗味和消毒水的氣息。巨大的點餐屏閃爍著誘人的食物全息影像，背景音是歡快到刺耳的電子樂。這里人聲鼎沸，思維流密集得如同實質的濃霧，反而成了最好的掩護——對一個試圖隱藏自己的人來說，混亂是天然的屏障。

我擠到一個角落的卡座，背靠著冰冷的合成材料墻壁，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手指顫抖著點開個人終端，試圖接入公共信息流，搜索任何關于剛才系統維護的異常報告或者突發新聞。

屏幕亮起，信息瀑布般刷下。

[重要公告：全球腦聯網系統V7.0無縫升級完成！穩定性提升12.7%，思維共享延遲降至歷史新低！]

[思維伴侶新用戶突破十億！開啟您的完美智能生活！]

[市政通知：今日下午三區將有思維感應強度測試，或造成短暫不適，請市民無需驚慌…]

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那么完美。沒有一絲關于異常信號、非法屏蔽設備或者追捕“絕緣體”的痕跡。這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我的血液更加冰冷。他們行動了，但悄無聲息。就像獵人布下了陷阱，耐心地等待。

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再次刺入太陽穴！

“呃！”

我悶哼一聲，猛地弓下腰，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桌面上。這一次的失效來得更猛烈，更徹底。不是嗡鳴，是爆炸！

剎那間，屏蔽的堤壩再次土崩瓦解。不是涓涓細流，是山崩海嘯！

整個快餐店，不，是整個街區的思維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勢，毫無阻礙地沖垮了我的意識防線，粗暴地灌入我的腦海！

*…餓死了…這個合成牛肉餅味道像塑料…*

*…靠窗那個男的好煩…一直抖腿…*

*…下午約會穿什么…藍色那件會不會太露…*

*…該死的房貸…該死的老板…該死的一切…*

*…孩子成績又墊底…輔導班錢白花了…*

*…那妞的腿…嘖…真帶勁…*

*…好累…想死…*

*…新出的游戲皮膚…買！必須買！…*

*…他是不是在看我？…要不要打個招呼…*

*…煩死了…吵死了…閉嘴！都閉嘴！…*

億萬種聲音！億萬種情緒！焦慮、欲望、憤怒、麻木、卑微的快樂、刻骨的絕望……它們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尖銳、清晰、帶著各自強烈的意志，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瘋狂地穿刺、攪動、撕裂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視覺開始扭曲。面前油膩的桌面，旁邊食客模糊的身影，頭頂刺眼的燈光，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頻震顫、重疊、溶解。聲音變得極度遙遠又極度刺耳。巨大的嘔吐感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像一片在颶風中的枯葉。

混亂。絕對的混亂。意識被徹底淹沒，自我被撕扯成碎片。我是誰？我在哪？無數個他人的“我”在瘋狂吶喊，試圖擠占、覆蓋、抹殺唯一的“李明”！

“不……停下……關掉……！”我在意識深處絕望地嘶吼，卻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崩潰、被億萬重人格洪流碾碎的邊緣——

“嗡！”

那股熟悉的、沉重而穩定的震蕩感再次從意識深處傳來！像一只無形巨手，強行按下了瘋狂的開關。

海嘯瞬間退去。

噪音戛然而止。

自我如同溺水者終于浮出水面，帶著劫后余生的劇烈喘息和無法形容的虛弱。

屏蔽……恢復了。

我癱軟在卡座里，渾身濕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帶血的月牙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依舊發黑，耳朵里殘留著尖銳的蜂鳴。

但比身體的痛苦更甚的，是那再次直接烙印在思維核心的冰冷信息。它緊隨屏蔽恢復而來，清晰得令人窒息：

**“別動！它在掃描！偽裝正常思維流！現在！”**

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掃描？誰在掃描？系統？治安局？還是那個發出警告的存在本身？

巨大的恐懼像冰水灌頂，瞬間凍結了所有殘余的痛苦和虛弱。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坐直身體，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顫抖的雙手，拿起桌上一杯冰水，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體劃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鎮定。

偽裝正常思維流……

我強迫自己抬起頭，目光投向點餐屏上跳躍的、色彩飽和度極高的合成食物影像。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不是思考對策，而是強行“制造”思維！

*…那個雙層芝士熔巖堡…看起來熱量爆炸…*

*…套餐C比較劃算…送虛擬偶像閃卡…*

*…合成薯條…不知道脆不脆…*

*…有點渴…再來杯冰可樂…*

*…下午還得回去改方案…真煩…*

我像個最蹩腳的演員，在意識里拙劣地表演著一個被廣告吸引、糾結午餐選擇的普通上班族。每一個“念頭”都刻意塑造得膚淺、即時、充滿被商業引導的欲望。我將這些偽造的思維碎片，像丟垃圾一樣，努力地、笨拙地“廣播”出去——即使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主動廣播，只能拼命地“想”，希望它們能被那個未知的掃描者捕捉到，覆蓋掉我剛才屏蔽失效時產生的、可能暴露一切的“異常信號空白”。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快餐店里的喧囂依舊，無人注意到角落卡座里那個臉色慘白、渾身濕透、眼神卻死死盯著菜單仿佛在做人生最重要抉擇的男人。

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桌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掃描結束了嗎？

它發現我了嗎？

那個警告者……還在嗎？

就在這時，個人終端屏幕毫無征兆地亮起微光。不是刺眼的紅色警告，也不是常規推送。屏幕中央，緩緩浮現一行細小的、沒有任何來源標識的純黑色文字，像幽靈無聲的低語：

**“安全。暫時。屏蔽器核心元件過熱，老城區地下，‘鐘表匠’。”**

信息顯示了三秒，隨即屏幕暗了下去，仿佛從未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