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的烈焰如同掙脫鎖鏈的兇獸,貪婪地舔舐著新投入的深紫與墨綠。沉悶的布料在高溫下痛苦地呻吟、爆裂,不同質地的綢緞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濃煙翻滾得更加洶涌,幾乎要將屋頂掀翻,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糊與燈油混合的惡臭,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晚的身影在狂舞的火光中挺拔如刀鋒,那件月白旗袍仿佛被烈焰渡上了一層流動的熔金。她臉上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冷酷和完成某種神圣儀式的決絕。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地上那堆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小山”——深紫的鑲邊、墨綠的殘片、赭石色的盤扣,像一堆色彩沉悶的尸骸。最終,她的視線定格在衣櫥深處,那里還擁擠著最后一批“幸存者”。
“剪刀!”林晚的聲音穿透火焰的咆哮,帶著不容置疑的鋒芒,直刺向癱軟在地的小蕓。
小蕓猛地一顫,仿佛從噩夢中被強行拽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抬起被煙熏得刺痛流淚的眼睛,模糊的視線里,是小姐在火光中如同復仇神祇般的側影。剪刀……她混沌的腦子里艱難地捕捉到這個指令。對,剪刀!小姐剛才還要了剪刀和針線!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崩潰的麻木。小蕓手腳并用地掙扎著爬起來,肺部被濃煙嗆得火辣辣地疼。她不敢再看那吞噬一切的火焰,不敢看地上那些化為飛灰的“祖宗體面”,視線慌亂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地面。終于,在傾倒的梳妝臺旁,她看到了那把沉重的、閃著寒光的裁衣剪。它躺在一堆散亂的香灰和紙屑里,冰冷,鋒利,如同小姐此刻的眼神。
她幾乎是撲過去抓住那把剪刀,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被灼熱空氣烤得發燙的手掌一個激靈。剪刀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即將執行某種未知判決的重量。
“針線盒……”小蕓的喉嚨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聲音嘶啞微弱,帶著絕望的服從。她記得小姐還吩咐了針線。她目光掃過翻倒的針線籮筐,里面五顏六色的絲線、頂針、線板散落一地,如同被風暴席卷過的小小王國。她顧不上去撿拾那些散亂的小物件,只顫抖著手,一把抓起那個還算完整的、裝著最常用針線工具的桐木小盒。
剪刀的冰冷和針線盒的觸感,在她手中形成一種荒誕的對比——毀滅的工具與創造的工具,同時被握在了一個被恐懼攫住的丫鬟手里。
她艱難地轉身,幾乎是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走向火盆邊那個如同烈焰熔爐核心的身影。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灼熱的氣浪和刺鼻的濃煙讓她幾乎窒息。她低著頭,不敢看林晚的眼睛,只是顫抖著雙手,將那把閃著幽冷寒光的剪刀和那個小小的桐木針線盒,高高地、如同獻祭般,捧到了林晚的面前。
剪刀的冰冷和針線盒的觸感,在她手中形成一種荒誕的對比——毀滅的工具與創造的工具,同時被握在了一個被恐懼攫住的丫鬟手里。
她艱難地轉身,幾乎是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走向火盆邊那個如同烈焰熔爐核心的身影。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灼熱的氣浪和刺鼻的濃煙讓她幾乎窒息。她低著頭,不敢看林晚的眼睛,只是顫抖著雙手,將那把閃著幽冷寒光的剪刀和那個小小的桐木針線盒,高高地、如同獻祭般,捧到了林晚的面前。
林晚的目光甚至沒有在小蕓慘白的臉上停留一瞬,她的全部心神都鎖定了衣櫥深處那片最后的“墳場”。她一把抓過剪刀,冰冷的金屬在她滾燙的掌心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那不是恐懼,而是即將親手終結腐朽的亢奮。那桐木針線盒被她隨手丟在腳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盒蓋掀開,幾枚大小不一的銀針滾落出來,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微弱的、與烈焰截然不同的寒芒。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更沒有半分猶豫。剪刀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帶著決絕的嘶鳴,精準地刺向衣櫥里一件靛藍色纏枝牡丹的旗袍!
“嗤啦——!”
一聲裂帛的巨響,粗暴地撕開了凝滯的空氣。那聲音尖銳、凄厲,帶著一種比火焰燃燒更加直白的破壞力。剪刀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劃開厚重的綢緞,從高高的立領開始,一路向下,撕裂了繁復的牡丹纏枝,剖開了精心縫制的側襟,將那象征著富貴圓滿的圖案粗暴地一分為二!
小蕓倒抽一口涼氣,身體猛地一抖,仿佛那剪刀是劃在她自己的皮肉上。她眼睜睜看著那件價值不菲的靛藍旗袍,在小姐手中瞬間變成兩片殘破的布帛。林晚的手腕沒有絲毫抖動,動作快得驚人,剪刀在她指間翻飛,如同最冷酷的劊子手執行著精準的肢解。嗤啦!嗤啦!裂帛聲一聲接著一聲,密集得如同冰雹砸落!
一件藕荷色繡著百蝶穿花的褂子被從肩膀直接豁開到腰際,精美的蝴蝶翅膀在裂口處徒勞地張開,旋即被粗暴地撕扯下來;一件秋香色福字紋的寬袖馬甲被剪斷了系帶,剪刀尖端狠狠扎進前襟,用力一豁,福字被從中劈開,成了兩半可笑的殘符;一件墨黑底子繡著金線團鶴的長袍,那象征著長壽的仙鶴被剪刀直接從頸部剪斷,鶴頭連著半片金云,軟塌塌地垂落下來,像被斬首的囚徒。
林晚的眼中只有衣櫥里那些堆積的、散發著陳腐氣息的“裹尸布”。剪刀是她意志的延伸,每一次開合都帶著暴烈的力量,每一次撕裂都是對過往規則最徹底的否定。昂貴的綢緞在她手下脆弱得不堪一擊,精美的刺繡在裂帛聲中化為猙獰的傷口。她不是在剪裁,而是在屠戮,屠戮這些禁錮了她、也禁錮了林家生機的腐朽軀殼。金線銀線在剪刀下崩斷,發出細碎卻刺耳的哀鳴,卻絲毫無法阻止那冰冷的、帶著毀滅快感的切割。地上那堆“小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著,色彩沉悶的碎片如同被肢解后的尸塊,層層疊疊,堆積在熊熊燃燒的火盆旁邊,等待著最終被投入烈焰,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