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揚揣著一家人將近兩個月的積蓄，在將弟弟送走入伍的當天，踏上前往花都的火車。

介紹信是找王主任開的，對方知道他去花都想做買賣，倒也沒講什么大道理，只讓他萬事小心。

來前兒老太太不放心，讓大嫂和大姐送張飛揚去火車站。

他卻大手一揮：“我一個大小伙子又不怕遇到人販子?！?

張奶奶拉著他的手，左叮嚀右囑咐：“錢可千萬要藏好……我說縫在褲頭里，你偏還不樂意，那地方才安全呢，賊偷不到?！?

張飛揚：“……”

不是他樂意，只是這波兒帶了三千塊，換成大團結足足三百張。

他本來東西就大，再往里頭塞三大摞十元大鈔。這誰見了不得瞠目結舌？

甭說是人，就是大象也沒有那么大的玩意兒?。。〔粚?，大象有，像暖水瓶……

可不管怎么樣吧，張飛揚也不想自己的某處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再三跟老太太保證，路上一定謹慎之后，終于得以離開家。

因為不能當天來回，張飛揚并沒有騎自行車，而是叫了一輛三輪，直奔火車站。

這年頭四九城其實已經有出租車，只是太貴，一般人消費不起。

十五次列車是我國第一輛從四九城到花都的直達車。

經過三十年幾次提速之后，車程從五十九個小時，壓縮到了三十三個小時。

晚上十點鐘從四九城出發，到達花城的時間是第三天早上七點四十二。

張飛揚頭一次出遠門，原本想買臥鋪，誰承想這年頭臥鋪票并不是隨便就能買得到，沒點兒關系想都別想。

最后，他只買到一張硬座，票價倒是便宜，只需要五塊五。

張飛揚遞給售票員錢，里頭乘務員拿出紅章，咔咔咔在車票上蓋了章，遞出來。

張飛揚接過車票看著。

票面右側是起始站和全票價格，中間寫著途徑區域。

最下面兩行一行是限乘當日當次車，另一行是在七日內到有效。

車票反過來，背面車票類別，發車時間以及座位號。除此之外，剛蓋的紅章上是車次，發車時間。

雖然已經到深夜，火車站月臺依舊人頭攢動，人來人往。扛著大包小包擠火車的，拖家帶口呵斥孩子的，還有一些人甚至拎著雞鴨。

熱烘烘的空氣，各種聲音和氣味中，張飛揚忍不住屏住呼吸，壓了壓腰間防身的三菱軍刺，低頭猛走。

好不容易上了火車，張飛揚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可能是因為暑假或者運力不足的問題，火車上人比月臺只多不少。

張飛揚原本還在為買不到臥鋪郁悶，可看到走廊里越來越多的站票，居然又開始覺得慶幸。

難道說，

人的幸福真就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上車已經是深夜，他悄悄確認帶的錢安全之后，靠在椅背上開始歇息。

一覺睡到翌日上午九點多。

早飯用從家里帶的雞蛋湊合，午飯是饅頭和咸菜，依舊是從家里帶的。

晚餐也一樣，沒吃完，他把剩下的都放在了桌上。

二十四小時很快過去，車上的旅客換了一波兒又一波。

夜里十點多，嘈雜的車廂終于平靜下來，鼾聲此起彼伏。

張飛揚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分外清醒，聽著車窗外的動靜，發著呆，一不小心，晚上吃剩下的一個饅頭掉在地上。

饅頭咕嚕嚕地往過道對面往前的位置滾去。

饅頭最終停留在那個位置中間的位置，張飛揚剛想起身去撿起來。

卻見座位底下突然伸出來一只黑手，極速朝著饅頭而去。

可就在他的指尖要觸碰到饅頭的一瞬間，對面一只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將饅頭抓住。

誰搶我饅頭？座位底下的中分頭男人探頭出去，看到對面座位底下，居然也有一個趴著的人。

勝利者是個雞窩頭，手握饅頭，眼神中帶著炫耀和得意。

中分男頓時怒了，壓低嗓音道：“這是我先看到的，給我?。?！”

對面的人也學著他壓低嗓音：“這饅頭又沒有寫你的名字，誰搶到就是誰的！！”

男人顯然餓狠了，綠著一雙眼睛：“還給我，不然我就喊人?。　?

他篤定對面的人跟自己一樣是逃票的，一旦乘務員過來，兩人都得玩完。

眼瞅著男人深吸一口氣，真的打算喊人，對面的人妥協：“別喊，一人一半……”

“可以?！蹦腥颂匠鲆稽c身子，示意對方也爬出來做交接。

誰料對方趁他不備，突然使勁兒將整個饅頭塞進自己的嘴里。

已經整整三天水米沒打牙的男人頓時急了：“你踏馬的??！”

他爬出座椅底下，伸手揪住雞窩頭男人的衣領，就想把他從另一邊座位底下薅出來。

“你干嘛？你磕磕，你瘋了……”雞窩頭又噎挺，又想努力說話，同時兩只手護胸，想要掙脫對方的鉗制。

“你說話不算話，你不講信用！”男人惡狠狠地，改去掐對方的脖子。

眼瞅著這兩人要干起來，在一旁看了許久的張飛揚開口：

“嘿嘿嘿，動靜再大點兒，就把整個車廂的人都吵醒了，到時候乘務員過來，二位都得倒霉?！?

“不至于……不就一個饅頭真的不至于。

那啥，我這里還有，要不你們一人再拿一個？”

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先是一驚，而后看過來。

幾分鐘后，

兩人坐在張飛揚對面，狼吞虎咽地吞吃著饅頭。

張飛揚細細地觀察著，中分頭看起來二十歲左右，中等個頭，雖然落魄，但也還算干凈。

相比之下，雞窩頭又瘦又小，穿的衣服寬大看不出本色不說，臉上不知道涂了什么，又黑又黃。說的夸張點兒，跟個小要飯的似的。

眼看著雞窩頭吃饅頭再次噎住，張飛揚遞過去軍用水壺：“別急，慢慢來。”

雞窩頭接過水壺一陣牛飲，用手擦一把嘴巴，指向桌上剩下的茶葉蛋：“這個，能給我吃嗎？”

張飛揚還沒開口，那個中分頭的男人嗤笑：“你這個人臉皮還真夠厚的，吃了人家饅頭還不夠，還想吃高檔貨?！?

雞窩頭瞪他一眼：“跟你有關系？我又沒有吃你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