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敲擊聲在死寂的凌晨辦公室里格外刺耳。林默的指尖機械地跳動，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深陷的眼窩和毫無血色的臉。KPI、Deadline、優(yōu)化……這些詞像無形的鎖鏈，勒得他窒息。連續(xù)72小時的爆肝，胃里只剩下過量咖啡的灼燒感和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胸腔里的心臟瘋狂擂動，像超負荷的風(fēng)箱。

“默哥，新接口天亮前能聯(lián)調(diào)完嗎？”鄰座傳來沙啞的試探。

林默連轉(zhuǎn)頭的力氣都沒有，喉嚨里擠出嘶氣聲算是回應(yīng)。他麻木地點開報錯窗口，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模糊。

“快了……”他在心里默念，這咒語支撐著殘軀。完成項目，拿獎金，喘口氣……也許還能帶咳嗽的父母去看病。手指重重敲下回車。

嗡——！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顱內(nèi)炸開！撕裂般的絞痛從心臟瞬間蔓延全身。視野被濃稠的猩紅吞噬。他想呼吸，喉嚨卻被鐵鉗扼住。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昂貴的電競椅發(fā)出呻吟。

“默哥？！林默！”驚呼聲變得遙遠。

冰冷的地板透過襯衫傳來寒意，接著是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原來死亡，如此荒蕪。

不知在虛無中漂浮了多久，一股蠻橫的吸力將他狠狠拽出深淵！

“呃啊——！”林默猛地睜眼，像離水的魚般大口喘息，肺葉火辣辣地疼。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扎在瞳孔上。耳邊是老舊空調(diào)的嗡鳴和樓下早餐攤的叫賣。

不是醫(yī)院，也不是辦公室格子間。這是一間狹小、凌亂、泛黃的出租屋。堆滿雜物的電腦桌，屏幕邊緣泛黃的舊顯示器，鍵盤縫隙里的干面條，凝固油塊的泡面桶……空氣渾濁，混合著汗味、泡面味和灰塵。熟悉又無比陌生。

他僵硬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骨節(jié)分明，年輕有力，沒有長期敲代碼的薄繭，更沒有病態(tài)的蒼白。這不是那雙三十五歲、布滿青筋的手！

他猛地彈坐起來，腰背酸麻。視線定格在翻開的臺歷上——鮮紅的印刷體日期，像烙鐵燙在視網(wǎng)膜上：

20XX年，6月15日，星期一。

“嘶……”林默倒抽冷氣，渾身血液凝固。

二十五歲？！這是他畢業(yè)第三年，人生中最灰暗、最接近崩潰的時刻！他想起來了！昨天下午！他因拒絕在部門經(jīng)理趙錢造假的季度報告上簽字，被趙錢以“工作態(tài)度消極，與團隊氛圍格格不入”的借口，當(dāng)場辭退！沒有補償，只有那張肥臉上的惡意和嘲諷。

前世三十五歲猝死在鍵盤旁的冰冷絕望，瞬間淹沒了重生的驚愕。他像頭蒙眼的驢，被“奮斗”、“狼性”的鬼話洗腦，透支健康、尊嚴(yán)和時間，換來的是什么？是冰冷的停尸臺！

“呵……呵呵……”低沉嘶啞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擠出，肩膀聳動。笑聲里沒有喜悅，只有悲涼、憤怒和荒謬。他笑自己的天真愚蠢，笑吃人的職場，笑這殘酷的輪回！

身體年輕了，靈魂深處卻烙印著十年的疲憊、掙扎和被碾碎的重壓。深入骨髓的倦怠感，并未減輕，反而像火山般洶涌。他環(huán)視這散發(fā)著霉味和失敗氣息的囚籠——墻角的行李箱，桌上的泡面煙蒂，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求職信息……

一股強烈的生理性厭惡沖上喉嚨！他沖到狹小的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劇烈干嘔，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膽汁，灼燒著食道和神經(jīng)。

夠了！真的夠了！

冷水狠狠潑在臉上。刺骨的冰冷讓他混亂的思緒稍清。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卻憔悴的臉，眼袋深重，胡茬凌亂，眼神里是濃得化不開的迷茫和……死寂。那是三十五歲的靈魂透過二十五歲的皮囊，投射出的絕望。

都市？奮斗？職場？前途？

這些字眼只剩諷刺和冰冷。這里沒有夢想，只有壓榨；沒有前途，只有猝死的絕路！

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本能的沖動，如同破土的野草，瘋狂滋長——

逃！離開這里！立刻！馬上！永遠不要再回來！

他受夠了鋼筋水泥的牢籠，受夠了爾虞我詐的叢林！他需要光，需要風(fēng)，需要泥土的氣息，需要……活著的感覺！

刺耳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是他為父母設(shè)置的民歌鈴聲。林默心一緊，手指微顫地拿起裂屏的舊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媽”。

壓下喉嚨的哽咽，他按下接聽鍵。“喂，媽……”聲音沙啞顫抖。

“小默??？吃飯了嗎？聲音咋這么啞？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母親王秀芬的聲音小心翼翼，背景里夾雜著父親林大山壓抑的咳嗽。

“媽，我……沒事，有點感冒?！彼ζ椒€(wěn)聲音，“你和爸呢？爸咳嗽好點沒？”

“咳，老毛病，不礙事?！蹦赣H連忙說，但林默清晰地聽到父親更重的一聲咳嗽?！拔覀兒弥?，你別操心。就是……村里新農(nóng)合的錢，村長李富貴又來催了兩次……說再不交，明年看病就不好報銷了……媽知道你剛工作也不容易……”聲音越來越低，窘迫而無力。

轟！母親的話像炸彈在腦海炸響！新農(nóng)合的錢！前世這筆不算巨款卻壓彎父母脊梁的費用！他們省吃儉用，有病拖著不看，就為不給他添麻煩。而他，那個自詡要給父母好日子的兒子，卻連這筆錢都……

強烈的酸楚和自責(zé)如潮水淹沒林默。鏡子里年輕死氣的臉扭曲著痛苦。他死死攥拳，指甲嵌入掌心，壓不住心底的悲鳴。

都市冰冷、職場傾軋、身體透支、靈魂枯竭……父母隱藏的困境和無助……

所有的線，擰成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沖垮了最后一絲猶豫的堤壩！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鏡中疲憊的倒影，一個清晰、堅定的念頭如驚雷炸響：

回家！回桃源村！

不是逃避，是救贖！逃離吃人的牢籠，抓住重生的生機，為了虧欠太多的雙親！

他受夠了！他要回去！回到那片有陽光、空氣和真正關(guān)心他的人的土地！

決絕的念頭落下瞬間，林默感到胸前被什么硌了一下。低頭，一根褪色的紅繩從領(lǐng)口滑出，末端系著一枚不起眼的吊墜。

拇指指甲蓋大小，不規(guī)則的扁圓形，深褐色木質(zhì)，布滿天然木紋，古樸簡陋。地攤貨？奶奶遺物？記憶模糊。

他隨手拿起，入手微沉，帶著奇特的溫潤感。指尖觸碰到木紋的剎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清涼感，如細微電流，瞬間從指尖蔓延，拂過狂跳的心臟。像久旱龜裂的土地滲入一滴甘泉，帶來一絲奇異的安撫和寧靜，翻騰的思緒、緊繃的神經(jīng)，奇跡般緩和了一絲。

林默愣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手中這枚平平無奇的木墜。

這……是什么？錯覺？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