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帶著刺鼻的腐敗腥臭,瞬間吞噬了我們。
身體在濕滑陡峭的斜坡上不受控制地向下猛墜!背上的張二狗在顛簸中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懷里少年冰冷的身軀緊緊貼著我,像一塊沒有溫度的寒玉。污泥、穢物、不知名的粘稠物糊滿了全身,惡臭直沖腦門,幾乎令人窒息。每一次碰撞在冰冷堅硬、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都帶來鉆心的劇痛,左臂的傷口更是如同被反復撕裂!
“呃啊——!”我死死咬住牙關,將痛吼憋在喉嚨里,右臂本能地護住懷中少年,左手(僅能勉強發力)拼命在濕滑的洞壁上抓撓,試圖減緩下墜的速度!指甲瞬間翻卷,留下道道血痕,卻收效甚微!
這哪里是鼠道?分明是通向地獄的滑梯!
不知墜落了多久,也許只有幾息,卻漫長得如同幾個時辰。終于,腳下猛地一空!
噗通!嘩啦!
刺骨的冰冷瞬間淹沒了全身!腥臭的污水灌入口鼻!我們狠狠砸進了一條湍急、冰冷的地下暗河之中!巨大的沖擊力讓我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氣被強行擠出!
“咳咳咳!”我掙扎著冒出水面,污水嗆得我劇烈咳嗽。背上沉重的張二狗差點把我重新拉入水底!我奮力將他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死死箍住懷中少年冰冷的腰身,確保他的口鼻露出水面。冰冷的河水刺激著全身傷口,痛得我渾身哆嗦。
借著上方洞口處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的殘余光線,勉強能看清這是一條寬闊的地下河。水流湍急冰冷,帶著濃重的腥氣和淤泥味。河面漂浮著各種令人作嘔的穢物。四周是黑黢黢、望不到頂的石壁,只有嘩嘩的水聲在無盡的黑暗中空洞回響。
鼠道東南?王胡子在哪里?!
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漫上心頭。這條暗河四通八達,流向何方?追兵隨時可能順著破開的洞口下來!
就在這時——
“嘩啦!”不遠處的水面猛地破開!
一個濕漉漉、如同水鬼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動作迅捷得如同水中的游魚!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污水,露出一張被濃密胡須覆蓋、傷痕累累、卻無比熟悉的臉龐!
王胡子!
那張粗獷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焦急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狠厲!他嘴里竟然還叼著一柄閃著幽光的短匕!
“頭兒!這邊!”他壓得極低的聲音在嘩嘩水聲中如同蚊蚋,卻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他飛快地朝我們游來,動作矯健,與之前在葬龍關外斷后時的慘烈判若兩人!
真的是他!他真的活著!還找到了這里!
狂喜瞬間沖散了部分絕望!但王胡子眼中沒有絲毫重逢的喜悅,只有凝重到極點的緊迫!
“快!跟我來!后面有狗!咬得緊!”他一把抓住我幾乎麻木的右臂,巨大的力量傳來,拖著我奮力向一側石壁的一個不起眼的陰影處游去!那里,似乎有一個被水流半淹沒的、更小的岔道入口!
“老黃頭他…”我嘶啞著問,肺部火辣辣地疼。
“沒出來!他…斷后了!”王胡子頭也不回,聲音帶著壓抑的悲憤和鐵一般的決絕,“別問了!活命要緊!這水道連著城外黑沼!只有一條生路!”
葬龍關的老黃頭…也犧牲了?心頭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冰冷刺骨。張二狗在我背上無意識地呻吟著,懷里的少年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又一個兄弟沒了…
就在我們即將鉆進那狹窄岔道口的瞬間——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悶雷,從我們墜落的洞口方向傳來!整個地下河道似乎都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刺目的火光猛地亮起,將那片區域的石壁映照得一片通紅!
熾熱的氣浪混合著硫磺的刺鼻氣味,順著河道洶涌撲來!
“薩滿的火油彈!操!”王胡子臉色劇變,厲聲低吼,“快鉆進去!他們要燒水煮魚了!”
他猛地發力,將我連同背上的張二狗狠狠推進那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岔道口!冰冷的河水再次灌入,岔道更加狹窄低矮,水流更加湍急!身體被水流裹挾著,在狹窄濕滑的石壁間猛烈撞擊,劇痛鉆心!
王胡子緊隨其后鉆了進來,幾乎是貼著我的后背。他反手將口中叼著的短匕狠狠扎進岔道口的石縫中,又從懷里掏出一個黑乎乎、散發著刺鼻油脂味的東西,用火折子點燃,猛地塞進匕首卡住的縫隙里!
“轟!”一團粘稠的火焰瞬間爆燃,將狹窄的岔道口封了個嚴嚴實實!熾熱的高溫瞬間驅散了部分寒意,但也隔絕了退路!
“走!別回頭!”王胡子嘶吼著,在后面狠狠推了我一把!
火焰暫時阻擋了追兵,但也徹底點燃了這條狹窄水道的兇險!粘稠燃燒的火油滴落水中,發出滋滋的聲響,蒸騰起刺鼻的白霧。前路是未知的黑暗與湍急的激流,身后是燃燒的死亡之門!
我們如同被塞進了地獄的絞肉機,在狹窄、冰冷、充滿火焰威脅的水道中,被湍急的水流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前沖去!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骨頭欲裂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混合著火焰的灼熱與污水的腥臭。
不知被沖出了多遠,身后的火光和爆炸聲終于被水聲徹底淹沒。狹窄的水道似乎稍微開闊了一些,水流也平緩了些許。就在我以為能稍微喘口氣時——
“嘩啦!嘩啦!”前方黑暗的水面下,猛地竄出數道鬼魅般的身影!如同潛伏已久的鱷魚!
冰冷的刀鋒破開水面,帶著刺骨的殺意,無聲無息地斬向我的脖頸和懷中少年!
是埋伏!水下還有人!
他們竟提前繞到了前面?!
生死關頭,一路積壓的劇痛、疲憊和絕望,在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徹底點燃!丹田氣海深處,那剛剛鞏固的地煞霜煞之力,如同被壓榨到極限的彈簧,在死亡的巨大威脅下轟然爆發!
“滾開!”我喉嚨里迸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抱著少年的右臂猛地回縮,將他護在身后!同時,灌注了全部新生霜煞之力的左腿(雖然劇痛難忍),如同一條破冰的鋼鞭,帶著刺骨的寒流,狠狠掃向水面斬來的刀光!
噗!咔嚓!
腿風所過之處,水面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殼!恐怖的寒氣混合著狂暴的力量,狠狠撞上襲來的刀刃!
最前面一個偷襲者手中的鋼刀應聲而斷!碎裂的刀片混合著冰渣四濺!那人慘叫一聲,整條手臂瞬間覆蓋上一層白霜,動作僵硬!
但這只是開始!更多的刀光從四面八方斬來!水下暗影重重!
“頭兒小心!”身后的王胡子如同暴怒的狂熊,猛地從我身側撲出!他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柄短柄手斧,斧刃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凄厲的弧光!
噗嗤!咔嚓!
手斧精準狠辣地劈進一個偷襲者的肩胛骨!骨頭碎裂的聲音令人牙酸!王胡子順勢一擰,將那人的身體當作盾牌,狠狠撞向另一個撲來的敵人!動作野蠻血腥,充滿了邊軍老卒以命換命的狠絕!
狹窄的水道瞬間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冰冷的河水被鮮血染紅!刀斧碰撞的刺耳聲響、骨肉撕裂的悶響、垂死的慘嚎,在封閉的空間內瘋狂回蕩!
我護著少年,背著張二狗,在狹窄的水道中左支右絀。霜煞之力瘋狂運轉,每一次格擋、每一次踢擊都帶著刺骨的寒流,讓靠近的敵人動作遲滯。但敵人悍不畏死,如同跗骨之蛆!我的力量在飛速消耗,左腿的傷口在劇烈運動下徹底崩裂,溫熱的血液混入冰冷的河水!
更要命的是,懷中一直昏迷的少年,氣息微弱得幾乎消失!冰冷的河水不斷沖刷著他的身體,那蒼白的臉龐在黑暗中如同隨時會破碎的瓷器!
“他不行了!必須立刻上岸!”我嘶吼著,聲音因焦急和劇痛而變形。
“前面!有光!出口!”王胡子一斧劈開一個敵人的腦袋,濺了一臉血污,指著前方吼道。
透過混亂的人影和水花,前方水道的盡頭,隱約可見一片更加開闊的水域,上方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天光滲透下來!
希望就在眼前!
“殺出去!”我爆喝一聲,不顧一切地催動霜煞之力,將懷中少年死死護住,如同蠻牛般朝著光亮處猛沖!王胡子狀若瘋虎,手斧翻飛,死死護住我的側翼!
我們硬生生在水下殺手的人墻中撞開一條血路!冰冷的河水混合著溫熱的血水,將我們徹底染紅!
終于沖出了狹窄的水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湖泊,水面相對平靜,連接著數條更細小的水道。穹頂極高,怪石嶙峋,最高處有幾道狹窄的天然裂縫,微弱的星光和冰冷的夜風正從那里滲透下來,給這黑暗的地下世界帶來一絲渺茫的光明和新鮮的空氣。
然而,這短暫的喘息瞬間被打破!
湖畔的淺灘上,赫然站著三道身影!
他們如同鬼魅般靜靜矗立在冰冷的淺水中,無聲無息,卻散發著比水底殺手恐怖十倍、百倍的森然殺意!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居中一人,身形高瘦如竹竿,裹在一件漆黑如墨、沒有任何反光的斗篷里,臉上覆蓋著一張慘白的、沒有任何五官的骨質面具!正是貴賓看臺上,那個令蝎子燈老毒物都噤若寒蟬的恐怖存在!
他左側,站著一名赤膊上身的巨漢,肌肉虬結如巖石,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灰色,手持兩柄沉重的、布滿尖刺的八角銅錘,眼神呆滯卻充滿暴虐的毀滅氣息,如同一具人形兇器!
右側,則是一名身著玄黑色勁裝、面罩黑巾的瘦高男子,他雙手垂在身側,指關節異常粗大,泛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十指如同十柄淬毒的短匕!他微微歪著頭,露在黑巾外的狹長眼眸,如同毒蛇般鎖定了我背上的張二狗和我懷中的少年,眼神里沒有絲毫人類的溫度,只有一種審視獵物般的冰冷和貪婪。
玄陰教!而且絕對是教中真正的高手!那斗篷面具人,氣息深不可測,至少是地煞三變巔峰,甚至…更高!他左右兩人,也絕非剛才水下的雜魚可比!
冰冷刺骨的絕望,如同這地下湖的寒水,瞬間淹沒了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
前有玄陰教三大高手堵截,后有水底殺手追殺!我們傷痕累累,筋疲力盡,還帶著兩個幾乎失去意識的累贅!
這根本就是一條死路!
王胡子喘著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手斧橫在胸前,眼神兇狠如受傷的孤狼,死死盯著湖灘上的三人,嘴里低聲咒罵:“他娘的…捅了馬蜂窩了…”
我抱著少年冰冷的身軀,感受著他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氣息,背上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張二狗。霜煞之力在體內艱難流轉,卻如同即將熄滅的火苗。左腿的傷口在冰冷的湖水中麻木,卻不斷滲出溫熱的血。
怎么辦?戰?必死無疑!逃?這地下湖看似平靜,卻不知藏著多少兇險,又能逃到哪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局中,就在那慘白面具的斗篷人似乎要有所動作的剎那——
我懷中的少年,那一直緊閉的眼瞼,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微弱到極致、卻冰冷純粹得如同萬載玄冰核心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從他體內逸散出來!
這股氣息瞬間刺激到我體內瀕臨枯竭的霜煞之力,讓它如同被注入了某種本源,猛地活躍、凝練了一絲!
同時,少年冰冷的手指,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在我環抱著他的手臂上,輕輕劃了一下。
那不是無意識的抽搐。
那是一個字!
一個用盡最后力氣刻下的、帶著冰碴般觸感的字——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