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作為洛城縱火案的唯一目擊者，吳子榮被人請到刑部協助調查。

畢竟四年前發生在洛城的那起縱火案對朝廷來說，是一件聳人聽聞的大案件，作為當年那起案件的唯一目擊者，他所說的每一句證詞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力度。

本來這件案子都已經結了，但白麒楓突然利用職權向刑部施壓，要求重新審理此案，就算刑部上下對此頗為不滿，也不敢駁了元帥爺的面子。

讓吳子榮感到意外的是，這次被請到刑部，迎接他的，并非刑部左侍郎程俊，而是讓他這幾日倍感顧忌的三軍統帥白麒楓。

他心下略顯震驚，竟隱隱生起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只見白麒楓身穿官袍，氣質凜然，神態肅穆，竟比三日前危險嚴厲了許多。

吳子榮片刻不敢怠慢，急忙上前磕頭問安。白麒楓的嘴邊雖然掛著輕淺的笑意，可那種笑看在吳子榮的眼里，竟讓他心生寒意。

“幾天不見，吳統領的病情可好些了？”

吳子榮聞言，急忙回道：“承蒙元帥關心，已經大好了！”

小心翼翼的答完，才鼓起勇氣抬頭，試探的問道：“如果小人沒記錯，宋廉縱火的案子，是由左侍郎程大人負責的，可自從小人踏進刑部大堂之后，卻始終未見程大人身影……”

不待他將心底的疑問問完，白麒楓便笑著打斷他，“這個案子的確是由程俊負責，但考慮到宋廉是本帥麾下的士兵，再加上他入軍的方式極為特殊，本帥思前想后，覺得還是親自審理最為妥當。”

吳子榮聽了此話，臉色立刻變了。

“莫非吳統領對本帥的決定有什么不滿？”

“呃……小人不敢！”

“其實今日派人叫吳統領來刑部，是因為本帥心中有一個頗大的疑問，自從宋廉被抓到刑部，各種挎問也是受了無數，偏他嘴硬，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就是李家縱火案的真兇。情急之下，本帥命人將段小候爺費盡心思研制出來的測謊藥喂給他喝，令本帥驚訝的是，當宋廉矢口否認自己并非犯下重罪的時候，他居然什么事情都沒有！”

說到此處，白麒楓止了話語，靜靜凝視著額上不斷冒著冷汗的吳子榮。

對方則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無所遁形，只能強作歡顏道：“那宋廉曾是燕雀山上的一個匪類，像這種人定是鬼計多端，滿腹算計。依小人來看，只要加大審問力度，不怕他不乖乖交待實情。”

“他現在已經是遍體鱗傷，若是再加大審問力度，搞不好那條小命就直接交待進去了。”

“呃……”

“所以本帥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保證能讓這件案子的真兇水落石出。明杰！”

他突然喚了一聲，就見一聲不響的趙明杰上前一步，恭敬的應了一聲。

“把那碗摻了藥的茶水給吳統領嘗嘗吧！”

聽到這里，吳子榮嚇了一跳，抬頭的瞬間，就見趙明杰捧著一壺茶，緩步向他這邊走來。

吳子榮驚得臉都白了，身子直往后退，顫聲道：“元……元帥這是何意？”

白麒楓笑容不改，“上次吳統領在本帥的府上應該見識過這測謊藥的厲害，既然宋廉口口聲聲說他并非是縱火案的真兇，那么吳統領的證詞，便不可避免的令刑部產生了疑慮。為了更進一步查清此案的真相，只能暫時委屈吳統領了。”

“不要啊元帥，有關于當年那個案子，小人之所以會指證宋廉，是因為他行跡可疑，而且又有作案動機，所以才憑猜測懷疑宋廉才是罪魁禍首，如今想來，許多事情都已經記不真切了，若小人真說錯了什么，那可是人命攸關的大事……”

“既然人命攸關，那更該請吳統領協助本帥調查此案了。”

說罷，白麒楓臉色一冷，沖趙明杰道：“把藥給他喝了！”

吳子榮嚇得拼命搖頭，嘴里直喊著不要。

趙明杰見他反抗得厲害，便從腰間取出一條繩子，三下五除二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就在他將茶碗強行塞到吳子榮嘴邊的時候，只聽嘩地一聲響，再仔細一瞧，這廝雙腿間竟然濕了一大片。

他拼命的搖著頭，嘴里喊著：“放了我，放了我，我招，我都招。”

白麒楓做了個手勢，示意趙明杰先行住手。

緊接著，他信步走到吳子榮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好啊，那你說說吧，你都想招些什么？”

吳子榮用眼角掃了刑部大堂一眼，兩邊站著的，都是白麒楓的手下。

他知道今天這場劫難是躲不過去了，便哭喪著臉道：“當年李家那場大火其實就是我放的，我也是沒辦法，才在情急之下釀下這場大禍。都怪那李家小姐不識好歹，我喜歡了她那么多年，結果她卻心心念念喜歡著那個窮小子宋廉，甚至還在私底下策劃著，要與那個窮小子私奔，我一時心生嫉妒，這才……”

說到這里，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白麒楓步步緊逼，問道：“才什么？”

吳子榮被逼得無路可退，只能小聲招認當年的自己，在嫉妒之下，強行占有了李家小姐。

那李小姐沒想到自己清白的身子竟被府上的管家給奪去了，心下惱恨，誓要將他的獸行報與官府。

吳子榮擔心自己會惹上牢獄之災，便在情急之時，一把掐死了李家小姐。

李小姐當場死掉的樣貌，直到現在他都記憶猶新，為了避免官非上身，他才想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計策。

就是趁李府上下都沉入夢境的時候，逐個房間都被他燃了迷幻香來促進人們的睡眠。

當漫天的大火著起來的時候，李府上上下下，無可避免的，全都葬身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由于這起案子所造成的后果極其嚴重，官府勢必要將責任追究到底。

未免惹禍上身，吳子榮便借機將宋廉被李老爺趕走一事散播開，讓官府將注意力轉移到宋廉的身上。

這次在帝都，他偶然間發現了宋廉的存在，心中忍不住便起了各種擔憂。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也為了積壓在心底的那點妒恨，便惡人先告狀，直接將宋廉逼進了不義之地。

當吳子榮斷斷續續將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時，旁邊負責記載的小文書已經干凈俐落的把他的供詞一字不落的寫了出來。

就在趙明杰拿著罪狀讓吳子榮在上面按下手印的時候，錢富生的到來，終于打破了這副局面。

他似乎來者不善，身邊還示威般帶了一眾人馬。

為首的錢富生在眾人的簇擁下負手踏進刑部大堂，雙眼在吳子榮和白麒楓身上來回打量一陣，才嗤笑出聲。

“這倒是奇了，好端端的，本公子手下這個負責來刑部協助調查的奴才，眨眼之間怎么就成了白元帥手下的罪犯了？”

坐在椅子上正喝茶的白麒楓懶洋洋的沖對方掀了掀眼皮，才皮笑肉不笑道：“錢公子以后可真要擦亮眼睛重新看人了，因為在你手底下當差的這個奴才，已經親口承認他就是四年前，在洛城燒死了李家數十口的真正兇手。”

沒等錢富生言語，被人扭著手臂的吳子榮便高聲叫道：“主子，不是這樣的，我是被他們逼著承認罪行的，我根本就沒有放過火，也沒有殺過人，可如果我不認下這個罪行，他們就要對我殺人滅口，毀尸滅跡，我是冤枉的。”

此時此刻，吳子榮也不怕得罪手握兵權的白麒楓了。

攸關生死，哪怕有一線希望能夠活命，他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幸虧他夠機靈，被召來刑部之前，擔心事情有變，便利用錢富生與白麒楓不合的這個契機求對方給自己脫難。

看來錢富生果然不怕得罪白麒楓，他前腳才踏進刑部沒多久，他主子后腳就帶著大幫人馬直接殺到了刑部。

之前還哭喪著臉，供認了所有罪狀的吳子榮，此刻看到自己的靠山出現，便立刻推翻證詞，順便還倒打白麒楓一耙。

錢富生雖然在朝中沒有官職，但他爹是當朝一品太師，家世顯赫，又身居要職，他這個太師之子在帝都的身份，自然也是高人一等。

眼下見吳子榮被白麒楓的人用力扭著，臉上頓時露出不悅，“關于四年前的那個案子本來已經有了定論，可白元帥先是下死令要求刑部暫緩對那姓宋的行刑，現在又將我的人抓到刑部準備對他屈打成招。白麒楓，你如此不顧禮法意且途草菅人命的行為，若傳揚出去，就不怕污了自己的名聲么。”

白麒楓聞言，忍不住嗤笑一聲。

“在場的眾人，但凡長耳朵的，剛才可都真切的聽到吳子榮對他四年前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

“在場的眾人？”

錢富生冷笑一聲：“如果我沒看錯，眼下這些人，可都是你白麒楓手底下的兵將，他們效力于你，自然是與你一個鼻孔出氣。如果今天吳子榮真的被你們定了罪，我怎么知道這不是屈打成招的后果？”

“錢公子這么說，是執意相信吳子榮沒罪了？”

“白元帥篤定他就是四年前的縱火案真兇，證據呢？”

“我若拿出了證據，你又將如何？”

錢富生被白麒楓那似笑非笑的模樣氣了個半死，當下想也不想，便直言道：“如果你拿得出證據，我手下的這個奴才，自然是全權交給白元帥處理。”

“錢公子果然夠爽快，好，為了公平起見，也為了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我今天就讓白公子看看這個證據。”

說罷，他沖趙明杰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點了點頭，轉身踏進內堂，沒多久，就見他帶了一個嬌俏的姑娘從里面走了出來。

這姑娘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容貌生得皎好，皮膚白晳，氣質動人，無論怎么看，都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

可當吳子榮看到這姑娘的樣貌之后，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不已，他幾乎失態的喊了一聲：“李香兒，妳沒死？”

他口中的李香兒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與宋廉有婚約在身的李家千金。

她的出現，簡直就是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讓吳子榮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信心和堅定，瞬間被擊得支離破碎。

而站在趙明杰身邊的那個姑娘，在看到吳子榮后，唇邊溢出一記陰森可怕的冷笑，她啞著嗓音道：“吳管家，你做夢也沒想到，我李香兒還活著吧。”

吳子榮的確被她的出現嚇得魂不附體。

不可能，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清楚的記得，當年自己強占了李香兒的清白之后，害怕她去官府告發自己，便親手掐著她的脖子，把她給掐斷了氣。

事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抽出靴子里藏著的匕首，在她的胸口上連續刺了十幾刀，刀刀斃命，絕對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

可為何四年后的今天，李香兒會出現在他面前？

吳子榮被這一幕給嚇傻了，他只覺得腦袋里一片空白，面對李香兒咄咄逼人的視線，他腳步踉蹌的向后退了幾步，口中不停重復著，“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清楚的記得，四年前，妳已經被我給活活掐死了，當時死得那么透，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絕對不可能救回妳的性命。”

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仿佛忘了自己此刻身處何境。

白麒楓聞言，不禁得意的笑了一聲。

錢富生卻瞇起了雙眼，似乎對吳子榮失神般的喃喃自語產生了極大的反感。

這時，那李香兒又突然哀怨道：“吳管家，你好狠毒，不但強占了我的清白，還將我李家數十口全都送進了閻王殿，你知不知道，那幾十條人命，真是死得好慘好慘啊……”

這聲哭泣，就像一道索命符，瞬間將吳子榮擊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他用力搖著頭，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高聲喊著：“他們不死，我就會死，而且他們死得一點也不痛苦，因為在他們熟睡的時候，我已經在他們房里燃上了迷幻香……”

當他說到這里，只見李香兒莞爾一笑，對他道：“你這是承認自己就是四年前害死李家數十口的罪魁禍首了？”

“我……”

吳子榮這才回過神，可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定定看著眼前的李香兒，只見對方伸出手，在自己的臉上用力一撕，一張人皮面具就這么被撕扯了下來。

再仔細一瞧，眼前這個俏生生的姑娘哪里是什么李香兒，她分明就是數日前，在碧花樓見過一面的黑衣姑娘，墨云卿。

這下，不但吳子榮傻眼了，就連錢富生也被這出鬧劇氣得臉色煞白，并在心里直罵娘。

吳子榮這才發現自己被人給捉弄了，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

錢富生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的率領人馬離開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