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岳神峰的光芒艱難地重新穩定下來,懸于裂痕上空,如同風中殘燭,倔強地將翻涌的濁煞死死壓制在裂痕之內。那煞靈骨龍巨大的慘白骨架在星宿鎖鏈的絞纏與神峰威壓的碾磨下,不甘地扭動掙扎,幽綠的魂火跳動得如同瀕臨爆炸的核心,最終發出一聲飽含怨毒與屈辱的沉悶咆哮,緩緩沉入那令人作嘔、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暫時蟄伏。
裂痕邊緣,罡風依舊凄厲呼號,卷著濃郁的腥臭、塵埃與散落的碎石,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死寂,并非無聲,而是生機斷絕后沉重的回響。
幾個僥幸活下來的老弟子,如同從墳墓中爬出的活尸,相互攙扶著,掙扎著從冰冷的碎石堆中站起。他們衣袍破碎,沾滿暗紅的血污與灰黑的塵土,裸露的皮膚上布滿能量沖擊留下的焦痕。眼神空洞,劫后余生的茫然很快被更深沉的疲憊與刻骨的絕望吞噬。一個斷了手臂的老弟子,看著身邊同門冰冷的尸體,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嗚咽,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山巔顯得格外凄涼刺耳。
李焱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巖壁,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碎玻璃,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丹田如同被徹底掏空,傳來陣陣虛脫的眩暈;經脈更是火辣辣刺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穿刺。他艱難地抬起顫抖的手,虎口早已崩裂,血肉模糊,空空如也——那柄凡鐵長劍已在之前的爆發中化為齏粉。剛才那一瞬間點燃血脈、刺穿屏障的微弱赤金火光,仿佛抽干了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他費力地抬起頭,目光穿透彌漫的塵埃,投向裂痕上空那道玄黃色的身影。
凌岳依舊懸立在那里,身姿如標槍般挺直,鎮岳神峰虛影投下的光芒將他籠罩,勾勒出一種孤絕的偉岸。但李焱看得真切——師尊那早已破損不堪的道袍下,裸露的皮膚上密布著蛛網般的細密血痕,如同碎裂的瓷器;臉龐是失血過多后的灰敗,嘴唇干裂泛紫。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如穿透迷霧的鷹隼,死死鎖定著歸墟深處那片翻騰的黑暗,仿佛要將那蟄伏的敵人烙印在靈魂深處。
“咳…咳咳…”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驟然打破了這片沉重的死寂。遠比三日前更加兇猛!凌岳的身體猛地佝僂下去,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中的枯樹。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指縫間,暗紅色的血沫無法抑制地滲出,隨即,更觸目驚心的深紫色淤血帶著絲絲縷縷粘稠如活物的詭異黑氣,洶涌而出!那淤血滴落在腳下的虛空亂流中,竟發出“滋滋”的輕微腐蝕聲,散發出一種微弱卻令人心悸膽寒、仿佛直接來自深淵盡頭的腐朽與惡念氣息!
“師尊!”李焱心頭如遭重錘,不顧全身劇痛猛地掙扎站起,卻牽動傷勢,眼前一黑,狼狽地跌坐回去,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宗主!”下方幸存的老弟子們更是駭然失色,驚呼出聲,臉上僅存的一點血色也徹底褪盡。
凌岳猛地抬手,一個凌厲的手勢強硬地制止了所有人靠近的意圖。他深吸一口氣,那吸氣聲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胸膛劇烈起伏,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那幾乎要將肺腑撕裂的咳嗽。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直起身,臉色灰敗得如同墓穴中的金紙,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銳利光芒,那是絕境中不屈的火焰。
“都…看到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沉重喘息,卻又蘊含著山岳般不可動搖的決絕,“三百年…與這歸墟濁煞日夜相抗…這身舊傷,早已與那鬼東西…糾纏一體…侵蝕肺腑,深入骨髓!”
他緩緩攤開捂住嘴的手掌,掌心一片狼藉的深紫色淤血中,那絲絲縷縷蠕動的黑氣更加清晰,如同擁有生命的深淵寄生蟲,散發著冰冷、死寂、充滿惡意的氣息。僅僅是看一眼,就讓人神魂悸動,仿佛要被拖入無邊的黑暗。
殿內的空氣凝固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水,淹沒了每一個人的心臟。
“歸墟之劫,非我玄岳宗一門之劫,乃此方天地存亡之劫!”凌岳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緩緩掃過下方每一張寫滿絕望、恐懼、悲憤的臉龐,最終定格在李焱年輕卻已過早刻上沉重印記的面龐上,“旁人作壁上觀,是他們的愚蠢與短視。然我玄岳宗,鎮守于此三千載!此乃天命所歸,亦是我輩職責所在!縱使山門傾頹化為瓦礫,弟子凋零至最后一人,此心…此志…永世不移!”
“陣基動搖,靈石耗盡,濁煞外溢肆虐…此皆為表象!”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冰冷與不容置疑,“真正的兇險,潛藏于暗流之下!此番煞靈骨龍沖擊,絕非深淵本能躁動——它目標明確,直指二十八宿陣基之龍骨核心!外圍濁煞濃度詭異飆升,煞穴滋生不絕,更是警兆!恐有魔物…或更可怕的…人為幕后黑手,于裂痕外圍積蓄爪牙,圖謀撕裂封印,放那滅世災厄降臨!”
人為操控?!
這四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所有弟子的腦海。腦海。比未知的天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黑暗中潛藏的、帶著惡毒的智慧!殿內死寂得落針可聞,連呼吸都仿佛停滯了,只剩下心臟在絕望中狂跳的咚咚聲。
凌岳的目光,帶著千鈞重擔和無盡的沉重,最終牢牢鎖在李焱身上。
“李焱。”
“弟子在!”李焱心頭劇震,強忍著丹田空虛和經脈灼痛,猛地挺直因傷痛而微彎的脊背,如同繃緊的弓弦。
“你身負斬龍血脈,功法天生克制濁煞邪穢,對低階魔化生靈更具奇效。”凌岳的聲音低沉而凝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在李焱的心上,“‘丙三’哨位附近濁煞異常,滋生煞穴,滋擾路徑,危及補給。即刻動身,清剿外圍魔化妖獸,探查濁煞異常源頭!務必…謹慎!若遇不可抗之兇險,立退!不得有半分逞強!”
“弟子…領命!”李焱深吸一口氣,將那混合著血腥、塵土和絕望的空氣吸入肺腑,壓下身體的劇痛和心頭翻涌的巨石,抱拳躬身,聲音堅定。他明白,這絕非普通的歷練任務。這是師尊在油盡燈枯之際,拼盡全力為他推開的一線生機之門,也是如今搖搖欲墜的玄岳宗,所能派出的最后一道掙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