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每一次掙扎著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憊和殘留的劇痛拖拽回去。不知過了多久，蘇雅才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帳頂，繡著繁復的百子千孫圖案。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身體像被拆開重組過，每一處都酸痛無力，小腹更是傳來陣陣空乏的隱痛。

“福晉！福晉您醒了！”王嬤嬤帶著哭腔的驚喜呼喚在耳邊響起，一張布滿淚痕和疲憊的臉湊了過來。

蘇雅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一片平坦。

孩子！她的孩子！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抓住王嬤嬤的手臂，眼神充滿了驚恐和詢問。

“福晉別急！別急！”王嬤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安撫道，“小阿哥沒事！吉人天相！小阿哥平安降生了！只是……只是不足月，有些體弱，太醫和奶娘正精心照看著呢！”她說著，臉上露出由衷的喜悅和后怕，“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啊！”

孩子……平安……蘇雅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渾身脫力般癱軟下去，眼淚無聲地滑落。

KPI……第一階段……總算……完成了……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了她。

就在這時，內室的簾子被輕輕掀開。

胤禛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依舊穿著那身石青色的朝服，袖口和下擺帶著明顯的褶皺和塵土，顯然剛從宮里回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他眼下是濃重的烏青，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眸子，在觸及蘇雅醒來的目光時，似乎瞬間亮了一下，如同冰層下燃起的微光。

他幾步走到床邊，沒有看王嬤嬤，目光直接落在蘇雅蒼白虛弱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醒了？”隨即，他的視線轉向王嬤嬤懷里抱著的一個用明黃色錦緞包裹著的、小小的襁褓。

王嬤嬤會意，小心翼翼地將襁褓遞到胤禛手中。

胤禛的動作有些僵硬，但異常輕柔。他笨拙地調整著手臂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柔軟脆弱的小生命。

襁褓中的嬰兒很小，皮膚還有些發紅，閉著眼睛，胎發烏黑柔軟，小嘴微微蠕動著。

胤禛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兒，那張向來冷硬緊繃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神情。

有初為人父的茫然無措，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難以言說的疲憊，還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溫柔。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極其小心、極其輕緩地碰了碰嬰兒柔嫩的臉頰。

“弘暉……”他低聲喚出早已定好的名字，聲音低沉而鄭重，“像你。”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蘇雅臉上，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簡單卻重逾千斤的話。

蘇雅看著胤禛抱著弘暉的樣子，看著他眼中那從未有過的柔和光芒，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流。

崽啊，你可是媽咪用命拼來的終極KPI……她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就在這時，門簾再次被掀開。德妃烏雅氏在一群宮女嬤嬤的簇擁下，款款走了進來。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和慈祥，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胤禛懷中的襁褓上。

“老四，舒雅，本宮聽聞小阿哥平安降生，特來看看。”德妃的聲音溫和，走上前來，“快，讓本宮瞧瞧哀家的乖孫孫。”她伸出手，示意胤禛將孩子遞給她。

胤禛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襁褓小心地遞了過去。

德妃接過孩子，抱在懷里，臉上堆滿了慈愛的笑容，仔細端詳著。“哎喲，瞧這小模樣，真是俊俏，眉眼像老四，這嘴巴像舒雅……”她一邊夸贊，一邊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個沉甸甸、金光燦燦、雕刻著“長命百歲”字樣的金鑲玉長命鎖。

“這是哀家特意命內務府為小阿哥打的，開過光，保平安的。”德妃說著，就要將那長命鎖往弘暉小小的脖頸上套。

蘇雅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德妃的東西！她強撐著想要坐起來阻止：“額娘……孩子還小，這鎖太重……”

“誒，不重不重，長命鎖就是要沉甸甸的才壓得住福氣！”德妃笑著打斷她，動作麻利地已經將鎖扣在了弘暉的脖子上。

那金鎖在燭光下閃閃發光，襯得襁褓更加華貴。德妃抱著孩子，臉上笑容慈祥，嘴里不住地夸贊。

胤禛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著。

突然！

就在德妃笑著準備將孩子遞還給王嬤嬤時，胤禛猛地一步上前！他動作快如閃電，一把從德妃懷中奪過了襁褓！同時，另一只手精準地抓住了弘暉脖子上那枚嶄新的長命鎖！

“你……”德妃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驚愕地看著胤禛。

胤禛沒有看她，他臉色鐵青，眼神冰冷得如同萬年寒冰！他捏著那枚長命鎖，手指用力，猛地往地上一摜！

“哐當——咔嚓！”

刺耳的碎裂聲響起！

那枚華貴沉重的金鑲玉長命鎖，竟被胤禛生生砸在地上！黃金打造的鎖身扭曲變形，鑲嵌的翠玉瞬間碎裂成幾瓣！而碎裂的鎖體內部，赫然露出了灰白色的、沉甸甸的——鉛塊！

“鎖芯灌了鉛！”胤禛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帶著雷霆震怒和徹骨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砸下！

滿室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德妃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哆嗦著，指著胤禛：“老四！你……你瘋了？！你竟敢……”

胤禛抱著被驚醒、哇哇大哭的弘暉，如同護著幼崽的猛獸，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劍般直刺德妃：“動弘暉者，死！”那聲音里的殺意，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驟降到了冰點！

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在碎裂的鎖片和散落的鉛塊之間，一個被卷得極小、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紙卷滾落了出來。油紙在撞擊中散開，露出一角泛黃的紙張。

王嬤嬤眼疾手快，趁著眾人被胤禛的震怒和德妃的失態吸引，飛快地將那紙卷撿起，藏入袖中。

等到混亂稍歇，蘇雅被安置回床上，德妃鐵青著臉被“請”回宮，胤禛抱著哄好的弘暉坐在床邊，王嬤嬤才尋了個空隙，將袖中那個小小的紙卷悄悄遞給了蘇雅。

蘇雅虛弱地展開紙卷。

上面只有三個字，是用極其熟悉、卻透著一股倉促和狠勁的炭筆筆跡寫成：

“小心八”

那赫然……是她自己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