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刑偵支隊的燈光徹夜未熄，卻驅(qū)不散彌漫在走廊里的沉重。周雨涵扭曲凍斃于液氮“水晶棺”的影像，如同烙印在每個人視網(wǎng)膜上的冰冷圖騰。結(jié)案報告堆積如山，卻填不滿林默心中那個巨大的、被生生挖走的空洞。技術(shù)隊在周雨涵的秘密據(jù)點里掘地三尺，找到了更多駭人的“紀念品”——李薇水下訓練時被偷拍的視頻片段，莫里森心臟起搏器的技術(shù)圖紙復印件，甚至還有當年旋轉(zhuǎn)木馬檢修口的原始設計圖…鐵證如山，指向一個精心編織多年、以“凝固藝術(shù)”為名的瘋狂殺戮網(wǎng)絡。然而，關(guān)于小蕊下落的任何線索，卻如同石沉大海，湮滅在周雨涵至死未吐露的黑暗中。那枚粉色的蝴蝶發(fā)卡，此刻正靜靜躺在林默辦公桌抽屜的最深處，像一塊灼熱的冰，燙著他的心。

結(jié)案會議的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投影儀上播放著案件關(guān)鍵節(jié)點的照片，冰冷的光線在林默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沉默地聽著匯報，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節(jié)奏紊亂。

“……綜上，嫌疑人周雨涵，利用其芭蕾舞演員身份及對舞臺、燈光、機械裝置的熟悉，伙同技術(shù)員孫浩（已因傷重不治身亡），模仿并超越前案犯陳銳的手法，精心策劃并實施了針對李薇、詹姆斯·莫里森的謀殺，并最終以極端方式結(jié)束自身生命。其動機根植于扭曲的藝術(shù)觀、病態(tài)的掌控欲及對林默支隊長個人長期、隱秘的仇恨報復…”匯報者的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孫浩那邊呢？死前有沒有留下關(guān)于小蕊的口供？”副局長沉聲問道，目光投向林默。

林默緩緩搖頭，聲音沙啞：“沒有。深度昏迷，直到最后。”桌面下的手，悄然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會議室里一片沉寂。三年前那個暴雨夜，像一個巨大的幽靈，再次籠罩了所有人。

“結(jié)案吧。”副局長最終拍板，聲音帶著沉重的無奈，“集中力量，繼續(xù)追查林小蕊的下落。林隊，你…”他看向林默，眼神復雜，“…休息幾天。”

林默沒有回應，只是緩緩站起身，徑直走出了會議室，將身后那片試圖安慰或探尋的目光關(guān)在了門內(nèi)。休息？當女兒的影子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在黑暗中凝視著他？

他沒有回家。那個空蕩蕩的屋子，早已成了記憶的刑場。他驅(qū)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凌晨空曠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在車窗上流淌，如同冰冷虛幻的河流。最終，車子停在了濱海市第一醫(yī)院的停車場。他熄了火，卻沒有下車，只是靠在椅背上，目光穿過擋風玻璃，落在住院部大樓的某一扇窗戶上。那是孫浩最后掙扎過的病房。現(xiàn)在，那里只剩下一張空床和消毒水的味道。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將他包裹。就在意識在疲憊和絕望中即將沉淪的邊緣——

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縮！一種近乎本能的、冰冷的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爬升！他盯著那個跳動的號碼，足足過了三秒，才緩緩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舉到耳邊。

沒有問候。沒有呼吸聲。

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海般的背景音。

然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不是人聲。是電子合成音。冰冷、平直、毫無起伏，如同金屬摩擦：

“濱海港，西區(qū)，7號廢棄倉庫。混凝土攪拌機。禮物，簽收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電話被干脆地掛斷。只剩下忙音，空洞地在死寂的車廂里回響。

濱海港！西區(qū)！廢棄倉庫！混凝土攪拌機！

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林默的神經(jīng)！周雨涵已經(jīng)死了！孫浩也死了！這個電話是誰？！模仿犯？還是…周雨涵背后，那個更龐大、更黑暗的網(wǎng)絡，終于露出了獠牙？那句“禮物，簽收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般的宣告感！

林默眼中所有的疲憊和迷茫瞬間被燃燒的冰焰取代！他猛地發(fā)動引擎，警笛凄厲地劃破凌晨的寂靜，車子如同離弦之箭，撕開夜幕，沖向濱海港！

濱海港西區(qū)。破曉前最黑暗的時刻。咸腥冰冷的海風卷著鐵銹和機油的味道，在巨大的廢棄倉庫群間呼嘯穿行，如同冤魂的嗚咽。7號倉庫如同一個蹲伏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巨大的卷簾門早已銹蝕變形，被暴力切割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林默第一個鉆入縫隙。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灰塵。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泥粉塵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

倉庫中央，一臺巨大的、沾滿干涸水泥垢的混凝土攪拌機，如同鋼鐵墳墓般矗立著。攪拌機的進料口黑洞洞地敞開著。而就在攪拌機旁邊冰冷的水泥地上，赫然散落著一堆**剛拆封不久的水泥包裝袋！袋口敞開，散落的水泥灰形成一片慘白的地面。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一步步走向攪拌機，手電光柱顫抖著投向那漆黑的進料口。

光線下，攪拌機內(nèi)部并非空無一物。

里面灌滿了尚未完全凝固的、灰白色的混凝土！水泥漿的表面還在極其緩慢地、肉眼幾乎難以察覺地蠕動著，散發(fā)出刺鼻的堿性和濕冷氣息。

而在那灰白水泥漿的表面，一只慘白的人手，正以一種極其僵硬、絕望的姿態(tài)向上伸出！五指扭曲地張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卻只凝固在冰冷的死亡之中。手腕以下的部分，已經(jīng)完全沒入了粘稠的水泥里！

水泥封尸！

林默的呼吸瞬間停滯！巨大的憤怒和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他對著對講機嘶吼：“現(xiàn)場！7號倉庫！發(fā)現(xiàn)尸體！技術(shù)隊！法醫(yī)！封鎖港口西區(qū)！快！”

警燈再次將這片遺忘之地染紅。技術(shù)隊的強光燈將倉庫照得亮如白晝，卻驅(qū)不散那股濃重的水泥味和死亡氣息。巨大的混凝土攪拌機像一個沉默的祭壇，里面封存著未解的恐怖。

法醫(yī)秦明戴著口罩，眉頭緊鎖，指揮著助手小心翼翼地操作。巨大的沖擊鉆發(fā)出刺耳的轟鳴，一點點震碎攪拌機外殼底部相對薄弱的區(qū)域。渾濁的水泥漿混合著碎塊，順著破口流淌出來，在地面蜿蜒成灰白色的、粘稠的溪流。

隨著水泥漿的流出，被封存在里面的“東西”逐漸顯現(xiàn)。

最先露出的是一雙腳，穿著廉價的帆布鞋，已經(jīng)被水泥漿浸透、變形。

接著是腿部，扭曲的姿勢顯示死者生前曾劇烈掙扎。

然后是軀干…手臂…最后，是那顆被水泥漿糊住了大半的頭顱！

當沖擊鉆終于停下，攪拌機底部被打開一個足夠大的缺口時，一具完整的、被水泥漿包裹的男性尸體，如同一個粗糙的、未完成的雕塑，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尸體保持著一種蜷縮、掙扎的姿態(tài)，面部因窒息和水泥的侵蝕而腫脹變形，口鼻處塞滿了灰白色的漿塊，雙眼圓睜，瞳孔擴散，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和痛苦。

“初步判斷，死亡時間不超過12小時。”秦明的聲音透過口罩，沉悶而凝重，“死因…機械性窒息合并水泥漿灌入呼吸道。兇手…是活著把他塞進去，然后啟動攪拌機澆筑的。”他蹲下身，強光手電仔細照射著尸體暴露出來的手腕部位。

“林隊！看這里！”秦明的聲音陡然拔高！

林默立刻上前。強光下，死者腫脹變形的手腕內(nèi)側(cè)，皮膚上赫然有幾個清晰的、深紫色的指印狀瘀痕！那是被巨大的力量死死扼住留下的痕跡！

但這還不是最驚人的！

在指印瘀痕的上方，靠近腕骨的位置，秦明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撥開粘附的水泥漿和污垢——那里，皮膚上清晰地烙印著一個圖案！

圖案不大，線條精細，如同用滾燙的鐵釬烙上去的，邊緣焦黑卷曲，深深陷入皮肉。

圖案的形狀是一只被荊棘纏繞的、向下墜落的芭蕾舞鞋！

又是芭蕾！凝固之舞的意象！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看向尸體的面部，試圖從那腫脹變形的五官中辨認身份。水泥漿糊住了大部分特征，但眉眼輪廓…一種強烈的熟悉感沖擊著他！

“清理面部！快！”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技術(shù)員用溫水和軟刷，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死者臉上的水泥污垢。隨著污垢褪去，一張因窒息和痛苦而扭曲、但足以辨認的臉逐漸顯露出來。

林默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晃！

“老…老鄭？！”旁邊一個資深刑警失聲叫了出來！

鄭國棟！濱海市刑偵支隊技術(shù)中隊的老隊員！負責物證檢驗超過二十年！林默多年的戰(zhàn)友！就在昨天下午，林默還看到他拿著報告匆匆走過走廊！

他怎么會在這里？！以這種方式？！

巨大的震驚和悲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現(xiàn)場！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竟然成了兇手下一個“凝固藝術(shù)”的犧牲品！這不僅僅是謀殺！這是對警方的赤裸裸宣戰(zhàn)！是兇手對林默最惡毒的嘲弄和報復！

“查！老鄭最后接觸的人！他的行蹤！手機通訊！銀行流水！一切！”林默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眼中燃燒著地獄般的怒火和刻骨的悲痛，“兇手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技術(shù)隊在悲憤中展開更細致的勘查。林默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如同探照燈，一寸寸掃過現(xiàn)場。水泥袋…攪拌機…那只絕望伸出的手…荊棘芭蕾舞鞋的烙印…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尸體那只向上伸出、凝固在水泥表面的手上。食指似乎微微蜷曲，指向攪拌機內(nèi)壁的某個方向。

林默立刻示意技術(shù)員：“內(nèi)壁！他手指的方向！仔細查！”

強光燈和便攜式內(nèi)窺鏡探入攪拌機內(nèi)部。在死者手指隱隱指向的內(nèi)壁位置，厚厚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水泥漿覆蓋下，技術(shù)員發(fā)現(xiàn)了一處異常——那里的水泥似乎被什么東西用力劃過，留下了幾道深深的凹痕！

小心翼翼地刮開表層水泥漿，露出了下面的金屬內(nèi)壁。

內(nèi)壁上，赫然用尖銳物刻著幾個歪歪扭扭、但筆畫極深、透著一股絕望力道的數(shù)字：

0719

林默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緊！0719！小蕊失蹤的日期！7月19日！

老鄭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在窒息和水泥漿的包裹中，用盡最后力氣刻下了這個日期！他知道了什么？！他查到了什么關(guān)于小蕊的線索？！這線索指向哪里？！他還沒來得及報告，就遭到了滅口！

“0719…”林默喃喃重復，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他的大腦。老鄭的技術(shù)追蹤能力一流，他一定是查到了關(guān)鍵線索！這線索，一定和周雨涵有關(guān)，但更可能指向周雨涵背后那個依然隱藏在黑暗中的“設計師”網(wǎng)絡！老鄭成了揭開最后帷幕的犧牲品！

“林隊！有發(fā)現(xiàn)！”痕檢員的聲音帶著一絲驚疑，他正蹲在尸體腳邊散落的水泥袋旁。他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從一個被踩扁的水泥袋下面，撿起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小巧的、深藍色的塑料密封袋，像是裝小首飾或者U盤用的。袋子很干凈，顯然不是現(xiàn)場原有的垃圾。

密封袋里，沒有首飾，沒有U盤。

只有一小撮金色的、微微卷曲的毛發(fā)。像是…精心修剪過的鬢角毛發(fā)？

還有一張折疊得非常小的、被透明膠帶粘在袋子內(nèi)壁的字條！

林默接過密封袋，強壓著狂跳的心臟，小心地取出字條展開。

字條上，是用打印機打出來的、標準宋體字的一句話：

Solus Custos Veritatis. Memento Mei.

（真相的孤獨守護者。記住我。）

又是拉丁文！帶著一種悲壯和嘲弄！

而在這句話的下方，沒有落款，卻印著一個清晰的、深藍色的印章圖案！

圖案極其復雜，由幾個嵌套的幾何圖形和一行微小的拉丁文花體字母組成。林默的目光瞬間凝固在圖案的核心元素上——那是一個抽象化的、由無數(shù)細小齒輪和電路板線條構(gòu)成的芭蕾舞伶?zhèn)扔埃∥枇娴淖慵猓ぴ谝粋€微小的、滴答作響的鐘表齒輪之上！

這個印章…林默的呼吸驟然停止！他見過！就在昨天！

在結(jié)案會議前，他心煩意亂地翻閱老鄭桌上那堆待處理的物證報告時，在一份關(guān)于周雨涵據(jù)點查獲的某本精裝書籍扉頁上，看到過這個一模一樣的藏書章！

當時他只是匆匆一瞥，以為是某個小眾藝術(shù)出版社的標記！

原來…它屬于兇手！是兇手的標記！是那個隱藏在周雨涵背后、甚至可能操控著她的真正“設計師”的簽名！

老鄭！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這個印章的特殊性！在那些浩如煙海的物證中，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不起眼的標記！他查到了這個標記的來源！他正在接近核心！所以，他成了必須被“凝固”的“真相守護者”！

“印章！查這個印章的來源！”林默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微微發(fā)顫，他舉起那個密封袋，指著里面的金色毛發(fā)，“還有這個！做DNA和毛發(fā)特征分析！快！”

技術(shù)隊立刻行動。林默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著老鄭被水泥漿包裹的、凝固著痛苦與不屈的遺體被小心地移出攪拌機。戰(zhàn)友冰冷的臉龐和女兒天真無邪的笑容在腦海中交替閃現(xiàn)。

0719…荊棘芭蕾舞鞋…齒輪芭蕾舞伶印章…

所有的線索，如同冰冷的鎖鏈，終于開始收束，指向那個隱藏在黑暗最深處的陰影。

Solus Custos Veritatis（真相的孤獨守護者）？

不。林默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穿透倉庫破敗的屋頂，望向漸漸泛白的天空。他握緊了拳頭，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

守護真相的，從來不是孤獨。是信念，是鮮血，是至死方休的追尋。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局長的號碼，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淬火的鋼鐵：

“報告。鄭國棟同志遇害。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物證。申請重啟‘0719’林小蕊失蹤案，并案調(diào)查。目標——‘齒輪舞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