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握著謝清棠的手腕穿過霧靄時，掌心還殘留著鎮界石發燙的溫度。

劍山核心的靈氣如活物般纏繞而來，在他腳下凝成淡青色光帶，引著兩人走向中央那座青石板鋪就的祭壇。

祭壇中央有處凹陷的石座，表面刻滿細密的紋路，像極了鎮界石底部的暗紋。

林淵低頭看向懷中的石碑，它正隨著離石座的距離縮短而愈發震顫，連帶著他的手臂都泛起麻麻的熱意。

“到了。“他松開謝清棠的手腕，指節在石座邊緣輕輕一叩。

石座應聲浮起半寸，露出與鎮界石嚴絲合縫的凹槽。

謝清棠后退兩步，看著他將石碑緩緩嵌入石座。

當“鎮“字與石座最頂端的刻痕對齊時，整座劍山突然輕顫。

晨霧被染成金紅，從山巔到山腳的每棵古松都泛起淡淡金光，連她靴底的青苔都沾了星子似的金斑——是結界恢復的光。

“成了？“她摸出帕子擦了擦發間歪斜的簪子，目光卻被石座上的鎮界石吸引。

方才還光滑如鏡的碑面，此刻正滲出細密的青光，像有墨汁在清水里暈開，逐漸顯露出一行行歪扭的古字。

林淵垂眸凝視那些文字，劍眉微蹙：“這是...上古封印銘？“

“比我見過的任何拓本都完整！“謝清棠眼睛發亮，顧不得帕子上的黑血，從袖中摸出特制的薄墨紙。

她踮腳湊近石碑，發梢掃過林淵的肩，“我在大庸國史館見過半塊殘碑拓印，只記著'九淵鎖妖，千年一輪'八個字，這里......“

她的指尖懸在碑面半寸處，不敢觸碰那流轉的青光。

墨紙覆上去的瞬間，碑身突然發出嗡鳴，震得她手腕發麻。

林淵的手掌及時托住她的后腰，將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體溫透過衣襟傳來，比石碑的熱度更灼人。

“當心。“他的聲音低得像落在松針上的雪。

謝清棠的耳尖發燙，卻沒躲。

她屏息展開墨紙，看著那些古字被完整拓印下來，同時輕聲念誦：“'九封既立，妖潮暫歇。

然天地有缺，封印需續......'“

話音未落，鎮界石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

謝清棠被晃得瞇起眼，再睜眼時，眼前的景象變了——

他們站在一片焦土上。

遠處是遮天蔽日的妖云，近處躺著無數斷劍殘甲。

林淵的身影立在最前方，卻比現在更清瘦些，白衣染血，手中的劍還滴著黑血。

他身側站著個白衣女子，發間插著支素銀簪子，正將一方玉簡按在他后背。

“引靈氣入我心脈。“那女子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鉆進謝清棠耳中。

林淵（前世）的劍突然發出龍吟，他反手扣住女子的手腕，將她拽到身側：“蘇禾，退到結界里！“

“退什么？“女子嗤笑一聲，另一只手快速結印，“你以為我拿玉簡是為了好看？

這是我翻遍《山海殘卷》才找到的續封之法，你若撐不住......“

“我撐得住。“前世林淵的聲音里帶著點急躁，“千年之約，我還沒請你吃那籠桂花糕。“

幻象突然模糊，謝清棠的呼吸驟然急促。

她盯著那女子的面容——眉峰微挑，眼尾帶點狡黠，和她在鏡中見過的自己，像得幾乎要重合。

“那......是我？“她的聲音發顫，指尖掐進掌心，“還是說......蘇禾？“

林淵的呼吸聲在她頭頂停滯。

他盯著幻象中那個被自己護在身后的女子，喉結動了動。

前世的記憶突然翻涌——他總覺得有些碎片在夢里閃回，比如桂花糕的甜香，比如某個固執的身影總往他劍匣里塞蜜餞。

原來那些碎片，都屬于這個叫蘇禾的女子。

幻象繼續流轉。

他們看見九座封印碑在天地間升起，每座碑上都刻著“鎮“字；看見蘇禾在最后一座碑前嘔出黑血，卻笑著將玉簡塞進林淵手里；看見林淵抱著她的身體站在雪地里，劍上的血凍成冰晶，而她的素銀簪子，正靜靜躺在雪地上。

“每隔千年，封印需以血魂續之。“蘇禾的聲音從幻象里傳來，帶著瀕死的氣音，“林淵，下一世......若你還能找到我......“

畫面戛然而止。

鎮界石的金光逐漸收斂，謝清棠的墨紙“啪嗒“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撿，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帕子上沾著的鬼使黑血，和幻象里蘇禾嘴角的血，顏色一模一樣。

“你......“林淵的聲音啞得厲害。

他想伸手碰她的肩，又在半空中頓住，“你前世......“

“或許不只是史官。“謝清棠撿起墨紙，抬頭時眼眶微紅，卻笑得很輕，“我總說自己重生是為了寫《大荒異志》，可為什么獨獨記不得前世怎么死的？

為什么看見古字就本能想拓印？

為什么......“她指了指石座上的鎮界石，“剛才念誦時，覺得那些字像刻在骨頭里似的。“

青崖子的虛影不知何時飄到祭壇邊緣。

他望著幻象消散的方向，半透明的指尖輕輕一顫：“天命輪回，因果早種。

當年蘇姑娘用命換了封印，如今謝姑娘帶著記憶歸來......“他看向林淵，“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

林淵望著石座上的鎮界石，喉結滾動兩下。

前世的孤獨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胸口發燙的溫度——那是謝清棠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腕留下的，帶著桂花糕甜香的溫度。

“這一次......“他低頭看向謝清棠，眼尾的冷意不知何時融成了暖，“我不再逃避。“

謝清棠仰起臉，看見他眼底翻涌的光。

那光里有千年前未說完的承諾，有這一世并肩的決心。

她忽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那說好了，下次遇到危險......“

“我帶你躲。“林淵替她說完，聲音輕得像嘆息。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

第一縷晨曦爬上劍山山門時，謝清棠正蹲在祭壇邊研究拓印的古字。

林淵站在她身后，目光卻落在山門外的方向——那里的霧靄里，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像有什么人正順著山徑，朝劍山核心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