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寬見那血蛟魔王裹挾腥風血浪撲來,聲勢駭人,卻也不慌。
心念電轉間,已擇定應對之法。
他暗忖道:“祖師言天罡之法重本源,堂堂正正,今日便以此魔試我神通!”
當下更不遲疑,手掐避水訣,口誦真言,使一招“劃江成陸”的大神通!
只見他朝那洶涌澎湃的碧波潭一指,喝聲:“分!”
真言出口,道隨法生。
那原本黑浪滔天的深潭,竟如被一只無形巨手從中硬生生掰開!
嘩啦啦巨響聲中,萬丈波濤向兩側翻卷倒退,頃刻間露出一條直通潭底的寬闊旱路!
泥沙俱現,水府洞開,那些個蝦兵蟹將失了水勢,頓時在旱地上亂蹦亂跳,掙扎哀鳴,丑態百出。
陽光首次直射這幽暗污穢之地,蒸騰起縷縷黑氣。
血蛟魔王沒料到來人神通如此廣大,一出手便破了他經營多年的水勢地利,驚怒交加。
它怒吼一聲,將鋼叉舞動如風車,
卷起周遭殘留的污血濁浪,化作一條猙獰血蟒,直噬李寬面門!
那血蟒乃怨氣穢血所凝,腥臭撲鼻,更能污人法寶元神,端的陰毒。
李寬見狀,冷哼一聲: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并不躲閃,丹田金丹一轉,胸中五氣朝元,頂上隱現三花虛影。
只將道袍袖口一拂,使的正是“振山撼地”的根基功夫,
雖只微微發力,卻有一股磅礴巨力沛然而出!
砰!
一聲悶響,那來勢洶洶的血蟒竟被一袖拂散,
重新化為腥臭血雨,四下潑灑,
反將沖在前頭的幾個小妖淋得皮開肉綻,慘叫倒地。
血蛟魔王被這股反震之力推得踉蹌后退數步,手中鋼叉嗡鳴不止,幾乎脫手,臉上首次露出駭然之色。
它方知眼前這道人法力深厚,遠非尋常散仙之流。
“好妖道!有幾分手段!”
血蛟魔王怪叫一聲,不敢再硬拼,把口一張,
噴出三顆碗口大小、通體赤紅、邪氣森森的珠子來,正是它采地底陰煞之火,合以生魂怨力煉就的“血煞陰火珠”。
此珠歹毒無比,專燒修道人的護身寶光與元神,
一旦沾身,便如跗骨之蛆,極難撲滅。
三顆珠子成品字形,帶著凄厲鬼嘯之聲,朝李寬打去。
李寬識得此物陰邪,眉頭微皺。
若被其污了護身清氣,雖無大礙,卻也麻煩。
他心念一動,想起祖師所傳“導出元陽”之法,可引動對手元氣乃至邪法寶本源。
當下并指如劍,遙指那三顆血珠,清喝一聲:
“邪元外道,返本還源!散!”
此法奧妙無窮,專克這等憑借外力、根基不穩的邪門法寶。
言出法隨,只見那三顆來勢洶洶的血煞陰火珠,飛至半途,竟猛地一顫,表面紅光亂閃,內部發出噼啪碎響,仿佛失了維系的核心。
緊接著,轟然爆開,卻非傷人的陰火,而是化作三團污濁的黑紅之氣,
被山風一吹,頃刻消散大半,只剩些許腥臭余味。
本命法寶被破,血蛟魔王如遭重擊,慘叫一聲,口噴鮮血,氣息頓時萎靡下去。
它眼中終于露出恐懼,心知今日撞上了鐵板,絕非敵手。
怪叫一聲,竟虛晃一叉,化作一道血光,便要遁走!
它那水府之中尚有一件異寶,乃保命根本,此刻只想速速逃回催動。
“孽畜!哪里走!”
李寬豈容它逃脫。
妖魔若遁入深潭或遠遁,再要找尋便費周章,且恐其惱羞成怒,更害周遭生靈。
他今日初試神通,正欲竟全功,見狀立刻施展另一門大法。
只見他腳踏罡步,手捏山岳真形印,朝那血蛟魔王遁走方向下方的一片山地凌空一抓一提,口中真言叱咤:
“鞭山移石,聽吾號令!起!”
天罡大法——“鞭山移石”!
轟隆隆!
大地震顫!
在血蛟魔王驚駭的目光中,它遁走路途前方,一座數十丈高的小山丘竟拔地而起,泥土石塊如雨落下,露出堅硬山根,
不偏不倚,正好擋住它的去路!
更有無數磨盤大的巨石受法訣牽引,如雨點般從四面八方向它砸來,風聲凄厲,籠罩四野。
血蛟魔王嚇得魂飛魄散,血光左沖右突,卻如撞銅墻鐵壁,被那飛石砸得護身妖光黯淡,慘叫連連,遁法立破,狼狽地跌落回旱地之上。
李寬步步緊逼,面容肅穆,周身清炁繚繞,如神似圣。
他并指如劍,指尖已有金光凝聚,隱含風雷之聲,便要施展“掌握五雷”的正法,將這荼毒生靈、煉魂害命的妖魔徹底誅滅,形神俱毀!
血蛟魔王癱軟在地,面對那天威般的壓迫感,已是面如死灰,閉目待死。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南無阿彌陀佛!上真!且慢動手!請慈悲為懷!”
只聽得西方天際傳來一聲悠揚佛號,聲音宏大清越,充滿祥和之氣,卻又不失威嚴。
一道柔和卻堅韌的金光快如流星,倏忽即至,落在李寬與血蛟魔王之間,金光散去,顯出一位僧人身影。
但見這僧人身穿錦襕袈裟,寶光隱隱;
頭戴僧伽帽,面容慈悲;
項掛一百單八顆菩提子念珠,顆顆圓潤;手持一柄九環錫杖,叮咚作響。
他周身佛光湛然,梵唱隱隱,竟是一位功行深厚的佛門尊者!
只是其眉宇間略帶一絲急切,破壞了那圓滿自在的寶相。
僧人甫一落地,便對李寬單掌豎立,施一佛禮,口稱:
“貧僧乃西方靈山腳下,金剛座前護法,法號‘寶光’,見過上真。驚擾上真降魔,恕罪恕罪。”
李寬見來人竟是西方佛門尊者,心中詫異,指尖雷光稍斂,稽首還禮:
“原來是寶光尊者。貧道失敬。尊者不在靈山靜修,來此污穢之地,阻攔貧道誅殺此荼毒生靈之魔,卻是為何?”李寬語氣平和,卻暗含質問。
寶光尊者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合十道:
“上真容稟。非是貧僧要阻上真行替天行道之事。實因此孽障,與我佛門卻有一段因果牽扯。”
他指了指那癱軟在地、見尊者到來竟露出希冀之色的血蛟,嘆道:
“此獠本是異種血蛟,兇頑成性。數百年前,它曾竄至靈山外圍八寶功德池畔,偷飲佛脂寶油,又啃食池畔金婆羅花,被巡山金剛拿住,本欲當場打殺。”
“然我佛慈悲,當時我座師,金剛座前首座尊者言:萬物有性,皆可度化。念其修行不易,又恰逢佛誕法會,不宜殺生,便只責其看守后山佛窟,滌蕩惡業,以觀后效。豈料這孽障惡性難除,竟于看守期間,竊了窟中一盞積攢香火愿力的‘舊琉璃盞’,逃下界來,在此為非作歹!”
寶光尊者言及此處,面現慚色:
“此事本是我佛門管教不嚴之過。貧僧奉法旨,一直在尋訪其下落,清理門戶。今日感應到此處佛寶氣息與劇烈爭斗,方才匆匆趕來。望上真念在此獠終究曾掛名佛窟,與我佛門有這段未盡因果,允貧僧將其帶回靈山,依佛律嚴懲,以正佛法!亦可使被盜佛寶歸位,消弭孽債。”
說罷,寶光尊者深深一揖。
一位佛門尊者,如此言辭懇切,將過錯攬于己方,姿態放得甚低。
李寬聞言,眉頭更緊。
他神目如電,豈看不出這血蛟魔王罪孽深重,那潭邊村落冤魂無數,豈是一句“帶回依佛律嚴懲”便能揭過?
寶光尊者見李寬面色沉靜,目光如炬,知其難以說服。
他亦是智慧通達之輩,深知空口白牙難以平息這位道門高真之怒,亦難償此地滔天罪業。
當下將九環錫杖一頓,發出清越鳴響,正色道:
“上真,此獠罪孽深重,萬死難贖其咎,貧僧亦深知。不敢空言求上真寬宥。貧僧愿代其償還因果,以此物聊表歉意,超度亡魂,彌補此地萬一。”
說著,寶光尊者自袈裟袖中鄭重取出一物。
頓時梵音輕唱,金光流溢,一股純凈祥和、充滿慈悲愿力的氣息彌漫開來,竟似春風化雨,悄然凈化著周遭的怨煞之氣。
李寬定睛看去,只見那是一座小巧玲瓏的金幢。
共分九層,每一層皆雕刻無數微小佛陀菩薩講法之像,栩栩如生,縫隙間鑲嵌著舍利子、硨磲、瑪瑙等佛寶,最頂端托著一顆鴿卵大小、光華內蘊的乳白色舍利子。
金幢微微旋轉,便有細微梵文經咒如金色細雨般灑落。
“此寶名為‘八寶金身般若幢’。”
寶光尊者雙手奉上,語氣莊嚴,
“乃貧僧師祖,一位證得羅漢果位的大德,金身涅槃時所留之加持圣物。蘊含無上慈悲般若之力,能凈化一切污穢邪祟,超度亡魂往生極樂,更能鎮壓氣運,滋養地脈。置于此地,不消一紀,便可化戾氣為祥和,怨魂得度,山川重光。”
“愿獻與上真,一則賠罪,二則超度亡魂,彌補厄難,消此孽債。望上真看在佛法慈悲,三界和睦,允貧僧所請。”
寶光尊者這番話,可謂給足了面子,也做足了里子。
既承認佛門失察之過,點明因果淵源,又拿出如此珍貴的佛寶,名義上是賠償李寬,實則點明可用于超度亡魂、修復地脈,堵住了李寬“不顧生靈”的口實。
一位佛門尊者如此做派,已是極難得了。
李寬沉吟不語。
他看了看那寶光熠熠的般若幢,又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血蛟,再想到潭邊那些枉死百姓的冤魂。
誅殺此魔,固然痛快,但靈山尊者出面,強殺之,便是拂了兩教面皮,結下因果。
且這尊者提出的條件,以此佛寶超度亡魂、溫養地脈,對這片土地的長遠來看,確比單純誅魔更善。
更重要的是,祖師臨行叮囑“既領天職,當行天事”,這天事亦包含協調三界關系。
思忖片刻,李寬心中已有決斷。
他接過那“八寶金身般若幢”,入手溫暖,梵力純凈,果是佛門重寶。
“也罷。”
李寬嘆口氣,對寶光尊者道,“尊者既如此說,貧道便予你這個情面。此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依尊者之言,帶回靈山,務必依律嚴懲,以儆效尤!若日后聽聞其再有劣跡,或懲罰不公,貧道必親上靈山,向佛祖討個說法!”
話語平和,其意卻堅。
寶光尊者聞言,暗松一口氣,連忙合十躬身:
“南無阿彌陀佛!善哉!多謝上真成全!上真放心,貧僧以佛法起誓,必將其鎮壓于金剛座下懺悔業障,絕不容其再禍害蒼生!若有違逆,貧僧甘受業報!”
說罷,轉身對那血蛟魔王厲聲道:“孽障!還不謝過上真慈悲!”
血蛟魔王撿回一條命,雖知回靈山亦無好果,總好過立刻形神俱滅,連忙磕頭:
“謝上真不殺之恩!謝上真不殺之恩!”
寶光尊者將手中九環錫杖一晃,一道佛光卷住血蛟,將其收了。
又對李寬合十道:“上真通情達理,慈悲無量,貧僧感佩。今日因果,我佛門必有所報。此地后事,便有勞上真費心。”
李寬頷首:“分內之事。”
寶光尊者再施一禮,化一道金光,徑往西方而去。
李寬目送尊者離去,再看手中金幢,梵音繚繞,慈悲之力溫暖祥和。
他暗運玄功,將金幢望空一拋,念動真言。
那金幢飛到碧波潭上空,緩緩旋轉,漸次變大。
頓時,九層金幢綻放無量金光,無數微縮佛陀菩薩虛影顯現,誦經之聲由虛化實,清晰可聞,道道金色“卍”字佛印如雨般落下,融入土地、潭水、虛空。
金光所照之處,殘留的妖氣、血煞、怨念如冰消雪融,被迅速凈化超度。
那被分開的潭水早已復合,此刻潭水變得清澈甘洌,隱隱有金色佛光透出。
斷裂的山石草木,竟也煥發出勃勃生機。
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怨憤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靜安詳。
他收了神通,那金幢變小落入手中。
此地怨氣已消,地脈得佛寶滋養,假以時日,必成福地,李寬不愿久留。
最后望了一眼已是佛光隱隱、清圣祥和的碧波潭,駕起祥云,金光一閃,便繼續巡天察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