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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獄驚變

陳默簽下血書和解協議,屈辱地走出看守所。

卻發現那瓶碳酸飲料的廣告烙印如病毒般蔓延——蘇晚在昏迷中喃喃廣告詞,路人瞳孔閃過飲料瓶幻影。

當他絕望地撕毀醫院催款單時,一張寫著“他們也在篡改我的記憶”的紙巾悄然塞進他手中。

冰冷的鐵門在身后哐當合攏,看守所特有的消毒水與絕望混雜的氣息被隔絕。城市喧囂混合著汽車尾氣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陳默卻感到一陣窒息。他佝僂著背,像個被抽掉了脊梁的破舊玩偶,每一步都拖沓沉重,踩在堅硬的人行道上,卻感覺不到絲毫著力點。看守所外慘白刺目的陽光傾瀉下來,灼燒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卻驅不散骨髓深處滲出的寒意。

手腕上,被金屬手銬硌出的深紫色淤痕火辣辣地疼,提醒著他那場徒勞無功的、最終以徹底屈服告終的反抗。那份用他指尖鮮血簽下的和解協議,那份將他和蘇晚最神圣的瞬間合法地釘在商業廣告十字架上的契約,此刻就折疊成一小塊堅硬的、帶著鐵銹與血腥味的方片,死死地壓在他貼身的襯衣口袋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皮肉,灼烤著他的靈魂。

屈辱。無邊無際的屈辱,沉重得讓他直不起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不是為了自己身陷囹圄的狼狽,而是為了那片被碳酸氣泡粗暴玷污的櫻花雨,為了記憶中蘇晚純凈的容顏被涂抹上虛假的油彩。他出賣了靈魂中最珍貴的祭品,卻換來一個植入骨髓的、無法擺脫的工業垃圾烙印。

“……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

那充滿磁性的、誘惑的男中音毫無預兆地在他顱內炸響,清晰得如同有人貼著他的耳膜在嘶吼。陳默猛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雙手下意識地死死捂住耳朵。沒用!那聲音不是來自外界,它從被污染的神經深處滋生、放大,帶著碳酸氣泡爆裂的“嗤嗤”聲伴奏,瘋狂地沖刷著他殘存的理智。

胃部劇烈地痙攣、翻攪,強烈的嘔吐感直沖喉嚨。他踉蹌著沖到路邊一個骯臟的垃圾桶旁,彎下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襯衣,粘膩地貼在皮膚上,在正午的陽光下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路人投來或好奇或嫌惡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小的針,扎在他裸露的神經末梢上。

他強迫自己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污漬,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壓制那精神上的凌遲。他必須去醫院。蘇晚還在那里等他。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搖搖欲墜的浮木。

城市的喧囂在他耳中扭曲變形。汽車的鳴笛聲、店鋪招攬生意的電子音樂、行人的談笑……所有的聲音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粘稠的液體,模糊不清。唯有那魔性的廣告語和氣泡爆裂聲,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意識的背景音里頑固地盤旋,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

他失魂落魄地走著,像一個漫無目的的幽靈。巨大的廣告牌、公交車身、商場的玻璃幕墻……視線所及之處,那些精心設計的、色彩飽和度極高的商品圖像,那些模特臉上千篇一律的完美笑容,此刻都帶上了某種令人心悸的、攻擊性的意味。它們不再是單純的推銷,更像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窺視和嘲諷,提醒著他那被偷走、被篡改、被明碼標價的過去。

一塊巨大的電子屏懸掛在十字路口上方,正輪番播放著當季最熱門的廣告。畫面炫目,音效震撼。突然,屏幕一暗,隨即亮起一片夢幻的粉白——漫天飄落的櫻花特效!陳默的心臟驟然停跳,血液瞬間沖上頭頂!他死死盯著屏幕,瞳孔因極度的恐懼和期待而收縮。

樹影婆娑,花瓣紛飛。一個穿著亮色連衣裙、妝容精致的女孩身影在櫻花雨中旋轉,笑容甜美而空洞。就在她旋轉著面向鏡頭,做出一個類似親吻前的姿態時——

“嗤啦!”

無數冰鎮碳酸飲料的氣泡猛地從屏幕邊緣洶涌噴發!晶瑩的瓶身特寫粗暴地占據了整個視野,冰冷的水珠沿著曲線滾落,折射著刺目的光芒。

“極致冰爽,瞬間激活!XX氣泡水,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

那熟悉的、噩夢般的男中音,裹挾著巨大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陳默的耳膜上!他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周圍的建筑、車輛、人流瞬間扭曲、變形,仿佛被投入了巨大的漩渦!尖銳的耳鳴撕裂了所有外界的聲音,只剩下那廣告詞在顱內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回蕩!

“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嘶吼從他喉嚨里擠出。他像被無形的巨力擊中,踉蹌著向后倒退,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屬路燈桿上。后背傳來的劇痛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瞬。

幻覺消失了。巨大的電子屏上,櫻花和飲料瓶的特寫依舊在交替閃爍,廣告詞震耳欲聾。行人們神色如常地走過,對這狂轟濫炸的視聽沖擊早已習以為常。沒有人注意到路邊那個靠著燈柱,臉色慘白如紙、渾身被冷汗浸透、眼神渙散如同瀕死的男人。

只有陳默知道。那不是幻覺。那是烙印!是“永恒記憶銀行”強行植入他靈魂深處的、那個篡改了他初吻記憶的廣告片段,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與現實世界發生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鳴!他的記憶污染,正在向外滲透!他被困在了自己崩塌的精神廢墟里,而廢墟的每一塊磚石,都印著那該死的碳酸飲料瓶!

他靠著冰冷的金屬燈柱,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過了許久,身體那劇烈的顫抖才稍稍平息,但那種被窺視、被篡改的冰冷感覺,卻如同附骨之疽,緊緊纏繞著他。

他必須離開這里。離開這些無處不在的、可能隨時引爆他腦中炸彈的視覺刺激。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幾乎是憑著本能,朝著醫院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仿佛行走在粘稠的沼澤里。

推開醫院住院部沉重的大門,熟悉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疾病與衰敗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曾經讓他感到壓抑和絕望的氣味,此刻竟奇異地帶來了一絲扭曲的“安全感”——至少在這里,那些喧囂的、充滿攻擊性的商業符號被暫時隔絕了。

走廊里燈光慘白,照在光潔的地板和墻壁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護士推著藥品車匆匆走過,輪子發出單調的滾動聲。幾個面容愁苦的家屬坐在長椅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死亡和等待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沉重得令人窒息。

陳默低著頭,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快速穿過走廊,走向蘇晚的病房。他只想快點看到她,仿佛她沉睡的容顏是唯一能暫時撫平他靈魂深處那道猙獰傷口的良藥。雖然那傷口,正是為了她才被剜開的。

他輕輕擰開病房的門把手,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音,生怕驚擾了她的沉睡。門開了一條縫,他側身閃了進去。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生命監護儀發出的規律而微弱的“嘀…嘀…”聲,如同蘇晚生命最后的、固執的心跳。窗簾半拉著,下午的光線被過濾成一種朦朧的灰白,籠罩在病床上那個單薄的身影上。

蘇晚依舊在沉睡。她瘦得脫了形,顴骨高高凸起,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瓷器。氧氣面罩覆蓋著她大半張臉,薄薄的霧氣隨著她微弱的氣息時隱時現。各種顏色的管線從被子里延伸出來,連接著床邊冰冷的儀器。

陳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在陪護椅上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那只枯瘦冰涼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瞬間——

“……點……燃……”一個極其微弱、含混不清的音節,從氧氣面罩下逸出,破碎得如同嘆息。

陳默的手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他猛地屏住呼吸,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腔!他死死地盯著蘇晚的嘴唇,懷疑自己是否因為過度緊張而產生了幻聽。她沉睡了那么久,除了無意識的囈語,從未清晰地說出過什么!

蘇晚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在氧氣面罩下極其輕微地嚅動著。那細微的動作,牽動著陳默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心……動……”又一個音節,比剛才略微清晰了一點點,帶著沉睡中的粘滯感,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了陳默的耳膜!

嗡——!

陳默的腦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他!不!不可能!一定是聽錯了!是機器的雜音!是別的什么聲音!

他猛地俯下身,耳朵幾乎貼到了氧氣面罩上,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每一個感官細胞都放大到極致,捕捉著病床上傳來的任何一絲動靜。

蘇晚的呼吸似乎變得稍微急促了一些,胸口微弱的起伏幅度增大。她的嘴唇再次嚅動,這一次,幾個音節連成了模糊卻足以辨識的詞組:

“……氣……泡……水……”

氣泡水!

這三個字如同三道驚雷,接連在陳默頭頂炸開!他如遭電擊,身體劇烈地一晃,猛地向后跌坐回椅子上,撞得椅子腿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臉色煞白,瞳孔因極致的驚恐而放大到極限,死死地盯著蘇晚的臉,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不是幻聽!

蘇晚在昏迷中,在沉睡的深淵里,竟然無意識地吐出了那個篡改了他記憶、此刻也正在瘋狂侵蝕他理智的碳酸飲料的名字!

這怎么可能?!她從未見過那個廣告!她甚至不知道他典當過記憶!她的意識應該停留在三年前,停留在他們最美好的時光里,停留在那個純凈的、只有櫻花和初吻的午后!

難道……那個廣告烙印……那個被植入他記憶神經的病毒……不僅僅污染了他?它……它像一種瘟疫,能夠傳播?!能夠感染他最深愛的人?!能夠通過他……侵入到蘇晚瀕臨崩潰的意識里?!

這個念頭帶來的寒意,比看守所的水泥地更冰冷,比張珩的微笑更令人絕望!陳默感到一種滅頂的恐懼,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間包裹了他,將他拖向無光的深淵。他癱坐在椅子上,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出“咯咯”的輕響。他抬起雙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頭,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里,試圖阻止那恐怖的聯想和顱內瘋狂復讀的廣告詞。

“……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魔咒般的聲音在顱內循環。

“……氣泡……水……”蘇晚微弱破碎的囈語在耳邊縈繞。

兩種聲音交織、重疊,形成一種令人瘋狂的和弦,反復撕扯著他僅存的理智。他仿佛看到那些冰冷的、冒著虛假氣泡的飲料瓶,如同猙獰的病毒,正沿著連接他和蘇晚的無形紐帶,源源不斷地涌入她脆弱的意識,污染她僅存的、關于他們的美好記憶,將那片純凈的櫻花林也染上工業糖精的腐臭!

“不……”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絲。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像兩只巨手,將他的心臟撕成兩半。

“嗶嗶——嗶嗶——”

床頭的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幾聲尖銳的、不規則的報警聲!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綠色波形線陡然變得紊亂、波動加劇!

這刺耳的警報聲如同鞭子抽在陳默身上!他猛地從巨大的恐懼中驚醒,霍然起身撲到床邊!蘇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浮現出極其細微的痛苦神色,嘴唇在面罩下急促地開合,似乎在無聲地掙扎。

“晚晚!晚晚你怎么了?別怕!我在!我在!”陳默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哭腔。他手足無措,想碰觸她,又怕加劇她的痛苦,只能慌亂地按向床頭的緊急呼叫按鈕。

紅色的按鈕被用力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名護士和一個值班醫生沖了進來。

“什么情況?”醫生語速飛快,目光銳利地掃過監護儀屏幕。

“她……她剛才好像說了什么……然后就……”陳默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無法組織語言。

醫生沒有理會他,迅速俯身檢查蘇晚的瞳孔反射,又快速查看監護儀數據。“心率過快,血壓不穩!準備鎮靜劑!通知神經內科急會診!”他果斷地下達指令。

護士立刻轉身跑出去準備藥品。病房里瞬間充滿了緊張的氣氛。醫生拿出聽診器,專注地聽著蘇晚的心肺音。

陳默被擠到一旁,像個礙事的障礙物。他只能無助地站在那里,看著醫生護士圍著蘇晚忙碌,看著那些冰冷的儀器管線在她身上纏繞,看著那張蒼白痛苦的小臉在氧氣面罩下微微扭曲。他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鉆心的疼痛,卻遠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

是他!都是因為他!是他把那個該死的“烙印”帶回來的!是他污染了這最后一片凈土!是他……害了蘇晚!

自責和悔恨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五臟六腑。

經過一番緊急處理,注射了鎮靜藥物后,蘇晚紊亂的生命體征終于逐漸平穩下來。監護儀的報警聲停止了,屏幕上那根綠色的線條重新恢復了較為規律的起伏,雖然依舊微弱。她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重新陷入了深沉的、藥物控制的昏睡中,仿佛剛才那短暫的痛苦掙扎從未發生過。

醫生摘下聽診器,神色凝重地看向面如死灰的陳默:“病人剛才出現了短暫的精神波動和應激反應,誘發了心率和血壓的異常。神經元退行癥晚期,任何微小的刺激,包括她潛意識里可能存在的夢境或記憶碎片,都可能引起這種危險的連鎖反應。必須保持絕對安靜!任何情緒波動對她來說都可能是致命的!明白嗎?”

醫生的語氣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明……明白……”陳默的聲音干澀嘶啞,像砂紙摩擦。他低下頭,不敢看醫生的眼睛,更不敢再看病床上蘇晚沉睡的容顏。那“氣泡水”的囈語如同魔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醫生又交代了幾句密切觀察的注意事項,這才帶著護士離開。病房里重新恢復了死寂,只剩下儀器單調的“嘀…嘀…”聲,如同生命的倒計時。

陳默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冰冷的陪護椅上。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寒意。他雙手捂著臉,指縫間溢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低嗚咽。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著。巨大的恐懼、蝕骨的悔恨和滔天的憤怒在他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撕裂。

他害了她。他以為典當記憶是救贖,卻親手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污染靈魂的瘟疫。那來自“永恒記憶銀行”的“碳酸烙印”,不僅篡改了他的過去,現在,它正貪婪地吞噬著他唯一的未來——蘇晚僅存的意識!

時間在絕望的煎熬中緩慢爬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病房里沒有開燈,陷入一片壓抑的昏暗中。陳默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仿佛一尊被痛苦凝固的雕像。

突然,病房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隨即推開一條縫。一個年輕的護工探頭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拘謹和同情:“陳先生?打擾了,前臺那邊……有您的信件。”她手里拿著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

陳默木然地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眼神空洞。他機械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個薄薄的信封。護工似乎想說什么安慰的話,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輕輕帶上了門。

信封上沒有寄件人信息。陳默麻木地撕開封口,手指僵硬。里面只有一張紙。

不是信。

是醫院財務部打印的催繳通知單。

冰冷的表格,清晰的宋體字。上面羅列著蘇晚近期的治療費用清單:特級護理費、進口靶向藥物、生命支持系統維護費、神經修復因子注射……每一項后面的金額都觸目驚心。最下方,一個用加粗紅色字體標出的、巨大的數字,像一把燒紅的鐵釬,狠狠地捅進了陳默的眼底!

【總計欠款:¥ 1,287,650.38】

【請于三日內繳清,否則將按院規暫停部分維持性治療。】

“暫停……維持性治療……”

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陳默早已麻木的心臟深處!暫停?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拔掉那些維持她微弱呼吸的管子?意味著停止輸入那些延緩她神經徹底崩壞的昂貴藥劑?意味著……眼睜睜看著她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在眼前徹底枯萎、消逝?!

三日內?一百二十八萬?!

他剛剛才簽下那個屈辱的和解協議!他剛剛才把自己和蘇晚的過去徹底賤賣!他連看守所里砸壞那個體驗艙的賠償金都還不知道去哪里籌措!現在,又要一百二十八萬!銀行賬戶早已枯竭,親戚朋友早已借遍,他還能去哪里找?去賣血?去賣腎?還是……再去一次“永恒記憶銀行”,把僅剩的、還能稱之為“人”的部分也典當干凈?!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絕望如同黑色的海嘯,瞬間將陳默徹底淹沒!他為了救她,付出了一切能付出的,甚至付出了不能付出的,卻只換來更深的債務,更快的毀滅!他就像一只掉進滾燙瀝青里的蟲子,每一次掙扎,都只是讓自己陷得更深,被粘得更牢!

“嗬……嗬嗬……”一陣扭曲的、不成調的、近乎癲狂的笑聲從陳默喉嚨里擠了出來。那笑聲干澀、破碎,充滿了絕望的歇斯底里。他拿著那張薄薄的催繳單,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視線被淚水模糊,又被巨大的憤怒燒得通紅。那張紙,在他眼中不再是催款單,而是張珩那張虛偽微笑的臉,是那個冒著氣泡的飲料瓶特寫,是漫天虛假的櫻花雨,是蘇晚在昏迷中吐出“氣泡水”時痛苦的表情!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巨大的、令人作嘔的、名為“命運”的嘲諷畫!

“啊——!!!”積蓄到頂點的悲憤如同火山噴發!陳默猛地從椅子上彈起,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雙手死死抓住那張催繳單,用盡全身的力氣,瘋狂地撕扯起來!

嘶啦——!

嘶啦——!

脆弱的紙張在他手中發出刺耳的哀鳴,被粗暴地撕裂!一次!兩次!三次!碎片如同蒼白的蝴蝶,被他狂暴的力量拋向空中,又無力地飄落,散在冰冷的地板上,散在蘇晚蓋著的潔白被子上。

他撕扯著,仿佛在撕碎那該死的協議!撕碎那植入骨髓的廣告!撕碎這操蛋的命運!他雙眼赤紅,額頭青筋暴跳,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徹底失控的狂亂狀態!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剛才的護工和一名護士驚慌地沖了進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陳先生!冷靜!快住手!”護士試圖上前阻止。

陳默卻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猛地揮手推開靠近的人!他喘著粗氣,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地上散落的紙屑,最后落在病床上沉睡的蘇晚臉上。所有的狂怒在觸及那張蒼白脆弱的容顏時,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得一干二凈,只剩下無邊的空洞和死寂的絕望。

他停止了撕扯,身體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膝蓋撞擊冰冷地磚的聲音,沉悶得令人心悸。散落的紙片沾上了他褲子的灰塵。

他低著頭,肩膀垮塌,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身體兩側。那張被撕得只剩下最后一小角的催繳單,還被他無意識地攥在手里,皺成一團。

護士和護工驚魂未定地看著他,不敢再靠近。病房里只剩下陳默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如同瀕死。

就在這時。

病房的門再次被無聲地推開了一條更寬的縫隙。這一次,沒有敲門聲。

一道瘦小的身影敏捷地閃了進來,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是一個穿著醫院統一清潔工制服的年輕女孩,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藍色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尖瘦的下巴。她手里拿著拖把和水桶,似乎只是例行進來打掃。

她低著頭,仿佛完全沒有看到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陳默,也沒有理會旁邊站著的護士和護工。她徑直走到陳默跪倒位置旁邊的水桶邊,動作自然地彎腰,將拖把浸入渾濁的水中。

就在她彎腰起身的瞬間,她的動作似乎不經意地頓了一下。一只握著什么東西的手,以快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迅速地從水桶邊緣掠過,精準地將一個揉成小團的、帶著濕漉漉水漬的白色東西,飛快地塞進了陳默那只無力垂落在地、緊攥著最后一點催繳單碎角的手心里!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停頓。塞完之后,她立刻直起身,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開始若無其事地拖著地上的水漬和紙屑,拖把的木柄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護士和護工的注意力都在跪著的陳默身上,對這清潔工再平常不過的動作毫無所覺。

冰冷、濕漉漉的觸感,猛地刺激了陳默近乎麻木的掌心神經。

他如同被電流擊中,身體劇烈地一顫!渙散空洞的眼神驟然收縮,瞬間聚焦在自己那只緊握的拳頭上!

那是什么?!

不是催繳單的碎片!那觸感……是紙巾!濕的紙巾!

他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遲疑,張開了緊握的手指。

掌心里,靜靜躺著一個被水浸透、揉得皺巴巴的白色小紙團。上面似乎有字跡,被水洇開了,墨色模糊地暈染開來。

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爆射出駭人的光芒,死死地盯向那個正在埋頭拖地的清潔工背影!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熱而驚疑的目光。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依舊專注地拖著地,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工作。但就在她拖到病房門口,即將推門出去的前一刻,她握著拖把桿的手,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向上抬了一下。

壓得很低的藍色帽檐,隨著這個細微的動作,向上揚起了一個極小的角度。

瞬間!

陳默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

他看到了!

在那頂藍色帽子揚起的剎那間,他看到了女孩帽子下露出的、靠近耳后的那一小塊皮膚!那本應是光滑的肌膚上,赫然烙印著一個東西——

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閃爍著幽藍色冷光的電子紋身!

那紋身的圖案,簡化到了極致,卻帶著一種冰冷而熟悉的科技感:兩道相互交疊、向上延展的弧線,構成了一個抽象的、如同開啟的貝殼或眼睛的輪廓。

陳默的呼吸驟然停止!

這個紋身……他見過!就在“永恒記憶銀行”那個高級客戶經理張珩的手腕內側!在他遞出那份帶著血指印的和解協議時,陳默曾瞥到過一眼!那是“永恒記憶銀行”核心員工的內部標識!

這個清潔工……是銀行的人?!他們追到醫院來了?!是來監視他?還是……催債?!

巨大的驚駭和冰冷的敵意瞬間攫住了陳默!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從地上彈起來,想要沖過去抓住那個女孩問個明白!

然而,就在他肌肉繃緊的剎那,那個清潔工已經推開了病房的門,瘦小的身影一閃,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昏暗的走廊里,只留下拖把桿摩擦地面的輕微余音。

陳默僵在原地,保持著半跪的姿態,一只手還撐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攥著那個濕透的紙團。掌心傳來冰冷粘膩的觸感,如同握著一條毒蛇。

護士和護工似乎覺得他情緒稍微穩定了,也松了口氣,低聲說了句“陳先生您自己冷靜一下”,便搖著頭離開了病房。

沉重的房門再次關上。

死寂重新籠罩。只有儀器的滴答聲,如同喪鐘。

陳默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攤開那只緊握的手掌。濕漉漉的紙團躺在他的掌心,像一顆冰冷的、不知是救贖還是毀滅的種子。

他顫抖著手指,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地,小心翼翼地,將那被水浸透、揉得皺巴巴的紙巾展開。

紙巾很薄,質量粗糙,像是醫院洗手間里最常見的那種。水漬洇透了紙面,讓上面的字跡模糊、暈染,如同垂死者的淚痕。但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最后一點昏暗天光,那用普通藍色圓珠筆倉促寫下的、幾行歪歪扭扭、力透紙背的字,依舊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陳默的眼底:

【別信他們!別簽任何東西!】

【廣告污染是陷阱!他們在找‘適配體’!】

【你看到的飲料瓶…也是我的噩夢…】

【他們也在篡改我的記憶!】

【救我!我知道你被標記了!我在負三層‘廢棄數據池’等你!】

【——一個同樣被偷走過去的人】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狠狠擊中陳默瀕臨崩潰的神經!

“也在篡改我的記憶……”

“被偷走過去的人……”

“負三層…廢棄數據池…”

陳默的呼吸徹底停滯了!血液如同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向大腦!他猛地攥緊了那張濕透的紙巾,仿佛要把它揉碎進自己的骨血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

不是銀行的人!不是催債!

是同謀者!是受害者!是和他一樣,被“永恒記憶銀行”偷走了最珍貴記憶、植入了無法擺脫的廣告烙印、在絕望深淵里掙扎的……同類!

數據深淵的守望者

陳默攥緊濕透的紙巾,如同攥著地獄的通行證。

醫院負三層,廢棄數據池的入口隱藏在停尸間冷庫后,彌漫著消毒水和電子元件燒焦的混合氣味。

幽藍的服務器指示燈像鬼火,映照出一個蜷縮在角落的瘦小身影——林玥,帽檐下是被植入廣告折磨的枯槁面容。

“他們把我弟弟的臨終記憶……改成了洗發水廣告,”她的聲音干裂如枯枝,“只為測試‘情感峰值廣告植入’的極限……”

掌心里,那張濕透的紙巾冰冷粘膩,字跡模糊暈染,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陳默麻木的絕望。心跳在死寂的病房里擂鼓般轟鳴,每一次搏動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同謀者?受害者?廢棄數據池?

這些破碎的詞組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沖撞,點燃了一絲微弱卻極其危險的希望火苗,隨即又被更深的疑慮和恐懼撲滅。陷阱?銀行的新把戲?誘使他踏入更深的圈套?可那字里行間透出的、同病相憐的絕望和恐懼,卻又如此真實,像一面鏡子,映照著他自己的靈魂。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門。走廊的燈光從門縫下透進來,一片死寂。那個塞給他紙條的清潔工身影早已消失無蹤。

救她?還是救自己?

陳默的目光艱難地轉向病床。蘇晚依舊在藥物作用下沉睡著,臉色蒼白如紙,氧氣面罩下微弱的氣息幾乎難以察覺。監護儀屏幕上的綠色線條平穩地起伏,卻像一根隨時可能繃斷的弦。暫停治療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紙條上的“負三層”、“廢棄數據池”……像黑暗洞穴深處透出的微光,帶著致命的誘惑和未知的危險。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哪怕那是通往地獄的繩索!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葉,帶來一陣短暫的清醒。他撐著冰冷的地板,掙扎著站起來,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跪地和巨大的情緒沖擊而麻木僵硬。他最后看了一眼蘇晚,眼神復雜,混雜著決絕和無法言喻的痛楚。然后,他攥緊那張濕透的紙條,如同攥著唯一的地圖,悄無聲息地拉開了病房的門。

走廊里燈光慘白,空無一人。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刺鼻。陳默壓低了身子,像一道貼著墻壁移動的影子。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腳步聲都如同驚雷炸響在耳邊。他避開有監控探頭的區域,憑著對醫院地形的模糊記憶,朝著安全樓梯的方向快速移動。

通往地下層的樓梯間異常陰冷,空氣里彌漫著陳年的灰塵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金屬銹蝕混合著消毒水的沉悶氣味。燈光昏暗,只有幾盞應急燈散發著慘綠的光暈。越往下走,溫度越低,光線也越暗。負一層是設備層,巨大的管道和轟鳴的機器聲隱約傳來。負二層標著“后勤倉儲”,鐵門緊鎖。他繼續往下。

負三層。

樓梯盡頭的鐵門緊閉,上面沒有標識,只有斑駁的暗紅色鐵銹和厚厚的灰塵。門把手冰冷刺骨。陳默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鎖死了?他的心沉了下去。

紙條上寫著……停尸間冷庫后?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他強忍著不適,摸索著推開旁邊另一扇沉重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金屬門。一股更加冰冷、帶著濃重福爾馬林和某種陳舊有機物腐敗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嗆得他幾乎窒息。里面光線極其昏暗,只有幾盞慘綠的安全指示燈,映照出靠墻一排排巨大的、如同金屬抽屜柜般的冷凍格位。這里,是醫院最冰冷、最寂靜、存放著最終歸宿的地方。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陳默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在昏暗中急切地搜索。紙條說入口在冷庫后……

他貼著冰冷的墻壁,繞過那些沉默的金屬柜,朝著冷庫最深處挪動。腳下地面濕滑,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體。終于,在冷庫盡頭,一堆蒙著厚厚灰塵、似乎廢棄已久的巨大器械和布滿冷凝水的粗大管道后面,他看到了——一道極其隱蔽、幾乎與布滿污漬和冷凝水的墻壁融為一體的金屬暗門!

門很矮,不到一人高,邊緣沒有任何把手,只有一個不起眼的、磨損嚴重的黑色感應區。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道深深的、不規則的劃痕,像是某種暴力的痕跡。

就是這里了!“廢棄數據池”!

陳默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顫抖著伸出手,將那張濕透的、皺巴巴的紙巾,小心翼翼地貼向那個黑色的感應區。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電流聲響起,感應區亮起一道幽微的藍光,瞬間掃過紙巾上暈染的字跡。隨即,“咔噠”一聲輕響,極其輕微,在死寂的冷庫里卻清晰可聞。那道厚重的金屬暗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詭異的氣味從門縫里洶涌而出!那是消毒水的刺鼻、電子元件燒焦的糊味、還有某種……陳舊的、帶著鐵銹和臭氧氣息的、屬于廢棄機械的冰冷味道!濃烈得令人作嘔。

門內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只有深處隱約傳來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機器風扇低鳴,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冰冷的空氣帶著不祥的寒意,從門縫里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陳默站在門口,如同站在地獄的入口。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死寂冰冷的停尸格位,深吸了一口那混合著死亡與消毒水氣味的冰冷空氣,然后,義無反顧地,側身擠進了那道狹窄、冰冷的黑暗縫隙之中。

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最后一絲來自上面的光線和氣息。徹底的黑暗瞬間將他吞噬,濃烈刺鼻的氣味直沖鼻腔。他扶著冰冷潮濕的墻壁,摸索著向前挪動了幾步。

啪嗒。

一聲輕微的開關聲響。前方不遠處,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泡突然亮起,光線極其微弱,只能勉強照亮燈泡下方一小片區域。

燈光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一堆廢棄的電子設備和纏繞的黑色線纜中間。正是那個戴著藍色帽子的清潔工女孩。她背對著陳默,肩膀微微聳動著,似乎在小聲地啜泣。

“誰?!”女孩猛地轉過身,聲音嘶啞而驚恐,帶著濃重的鼻音。她飛快地抬手抹了一下臉,動作倉促。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

陳默倒吸一口冷氣!

帽子依舊壓得很低,但露出的那張臉,比他想象的還要年輕,最多二十出頭。然而,那張本該充滿青春活力的臉上,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死灰般的枯槁!皮膚是病態的蒼白,眼窩深陷,眼球上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疲憊、驚懼和一種……被深深污染后的渾濁!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顫抖著,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仿佛隨時會倒下。最刺眼的是她耳后那個位置,那個閃爍著幽藍冷光的電子紋身,在昏暗中如同一個邪惡的烙印。

“是你塞的紙條?”陳默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望。

女孩看清是陳默,緊繃的身體似乎松懈了一點點,但眼中的恐懼并未消退,反而更濃了。她用力地點點頭,又飛快地環顧四周,仿佛黑暗中潛伏著無形的怪獸。

“是……是我。”她的聲音很小,氣若游絲,帶著神經質的顫抖,“我叫……林玥。”她報出名字時,聲音里帶著一種麻木的認命感。

“你說…他們也在篡改你的記憶?”陳默向前逼近一步,昏黃的燈光將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布滿灰塵和冷凝水的墻壁上,顯得有些壓迫,“‘適配體’是什么?飲料瓶…是你的噩夢?什么意思?”他連珠炮般地發問,每一個問題都像刀子,直刺核心。

林玥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這些問題刺中了最深的傷口。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臂,整個人蜷縮得更緊,仿佛想把自己藏進陰影里。深陷的眼窩中,淚水無聲地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污跡,留下骯臟的痕跡。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壓抑的嗚咽聲在死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凄楚。

過了好幾秒,她才艱難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陳默。那眼神里的痛苦和絕望,如同實質的寒冰,瞬間凍結了陳默所有的質疑。

“……適配體……”林玥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血淋淋的痛楚,“……就是……就是我們這種人……像你……像我……神經對情感記憶特別敏感……特別強烈……SSS級……或者……或者……”她痛苦地喘息了一下,“……或者像我們這樣……經歷過巨大創傷……神經處于崩潰邊緣的人……”

她喘息著,淚水不停地滾落。

“……銀行……他們……根本不在乎那些典當來的記憶本身!他們要的……是承載這些記憶的……活生生的神經通路!要的是我們腦子里……那些能產生最強情感風暴的區域!是‘峰值’!是‘窗口’!”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他們拿我們的大腦……當試驗田!當廣告牌!當……當豬圈!”

“廣告污染……是陷阱?”陳默的心沉入谷底。

“……對!陷阱!”林玥用力點頭,枯槁的臉上浮現出極度的憎恨,“什么‘認知失調期’……什么‘神經可塑性’……全是狗屁!那植入的廣告……那該死的烙印……根本不是終點!”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它是鑰匙!是病毒!是植入你神經系統的后門!只要廣告成功激活了你的情感峰值……在你的記憶里留下了足夠深的印記……就證明你這個‘適配體’……合格了!”

“……然后呢?”陳默的聲音發緊,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然后?”林玥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笑,眼淚洶涌而出,“……然后……他們就可以通過這個后門……把你整個大腦……變成一個……隨時可以插播廣告的……公共頻道!”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陳默,“……你以為……只有典當的記憶會被篡改嗎?不!他們會利用那個烙印……那個后門……在你的其他記憶里……在你清醒時……在你做夢時……隨時隨地……植入新的廣告!新的噩夢!直到……直到你徹底瘋掉!或者……你的神經被榨干!變成一個只會對廣告產生反應的……白癡!”

陳默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他想起了看守所外那個巨大的電子屏!想起了那瓶毫無預兆、粗暴覆蓋了虛假櫻花的碳酸飲料!那不是巧合!那不是簡單的共鳴!那是……那是烙印被激活的征兆!是“后門”被打開的警告!

“……飲料瓶……是你的噩夢?”陳默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林玥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她猛地抱住頭,手指深深插進枯黃打結的頭發里,痛苦地蜷縮起來,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是……是洗發水……”過了許久,她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干裂得如同枯枝被折斷,“……檸檬……薄荷……香味的……”

她猛地抬起頭,臉上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眼神渙散而狂亂,仿佛陷入了某種恐怖的幻境:

“……我弟弟……白血病……最后那幾天……痛得受不了……我抱著他……他靠在我懷里……那么小……那么輕……像只……快死掉的小鳥……”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令人心碎的哽咽,“……他迷迷糊糊……跟我說……‘姐……我想……回家……想聞……院子里……媽媽種的……薄荷……好香……’……”

林玥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深陷的眼窩里爆發出極致的痛苦和怨毒:

“……那是我……抱著他……感受他生命一點點消失……最后……最后……一點點……溫熱的記憶!”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刺耳,“……他們!永恒記憶銀行!就為了測試他們那個……狗屁的‘情感峰值廣告植入’的極限效果!為了……為了向那個該死的洗發水廠家證明……在最深的痛苦和依戀里……插播廣告……也能讓人記住!”

“……他們……把我弟弟……在我懷里……最后一點溫度……最后一點……關于家的念想……”林玥的聲音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沾著血,“……篡改……篡改成了……一個……洗發水廣告!!!”

“啊——!!!”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地下空間死寂的空氣!林玥像是被無形的利刃貫穿,整個人猛地向后彈起,又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的服務器機柜上!她雙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身體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劇烈地痙攣著,如同一條被丟上岸的魚!她的眼睛瞪大到極限,眼球幾乎要凸出來,里面布滿了瘋狂的血絲和一種徹底崩潰的絕望!

“檸檬薄荷香!極致清爽!XX洗發水!呵護每一縷發絲!!”她突然用一種完全陌生的、模仿廣告腔調的、扭曲怪異的聲調尖聲嘶喊起來!那聲音尖銳、平板,充滿了機械的煽動力,與她自身的痛苦形成最恐怖的對比!

“啊!滾開!滾開!從我腦子里滾出去!”下一秒,她又恢復了本音,用盡全身力氣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發出野獸般的哀嚎,“……弟弟……我的弟弟……不是洗發水!不是!!”

她癱倒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發出斷斷續續的、如同瀕死般的嗚咽和嘔吐聲。那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屬于林玥的絕望哭嚎和屬于廣告的冰冷腔調——在她身上瘋狂地交替、撕扯、爭奪著控制權!仿佛她的身體里正有兩個靈魂在慘烈地廝殺!

陳默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冰封凍結。他渾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又在瞬間變得冰涼!眼前的景象,比他最深的噩夢還要恐怖!林玥的崩潰,就是他被植入的“碳酸烙印”未來的預演!那瓶飲料,那片虛假的櫻花,那聲“點燃你的每一個心動時刻”……終將吞噬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情感!把他變成另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而蘇晚……在昏迷中吐出的“氣泡水”……難道也是……?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壓抑、如同巨獸在深淵中嗚咽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在整個負三層空間里響了起來!聲音并不尖銳刺耳,卻帶著一種沉重得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從四面八方厚重的混凝土墻壁和冰冷的金屬管道內部共振發出!

警報聲一起,林玥如同被電流擊中,抽搐的身體猛地僵住!她臉上那混雜著痛苦、瘋狂和廣告腔調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深入骨髓的、刻入靈魂的極致恐懼所取代!

“不……不……來了……他們來了!”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瞳孔縮成了針尖,枯槁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一片死灰!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瘋狂地向后爬去,縮進角落里一堆纏繞的黑色線纜后面,瑟瑟發抖,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出“咯咯”的輕響,眼神渙散地盯著某個方向,仿佛那里隨時會沖出擇人而噬的怪物。

“什么來了?誰來了?”陳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環顧四周。昏黃的燈光下,只有廢棄的服務器機柜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如同蟄伏的怪獸。

“是‘清潔工’!”林玥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是記憶銀行的內部清理程序!……是‘棱鏡’的爪牙!……他們……他們肯定是發現你進來了!……或者……或者監測到我剛才的情緒崩潰……觸發了警報閾值!……”她語無倫次,恐懼讓她幾乎無法組織語言。

“棱鏡?清潔工?”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張珩手腕上的紋身,想起林玥耳后的烙印。

“……‘棱鏡’……是銀行核心監控系統的代號……像神一樣……看著所有人……所有數據……”林玥蜷縮著,聲音越來越低,充滿絕望,“……‘清潔工’……不是人……是機器……是……是專門處理我們這種……‘失控適配體’和……‘非法入侵者’的……東西……快……快跑!被它們抓住……就完了!會被……會被‘深度格式化’!會變成白癡!或者……或者被改造成……它們的一部分!”

嗚——嗚——嗚——

警報聲持續著,那沉重的嗚咽如同死亡的倒計時。突然,遠處黑暗的通道深處,傳來一陣清晰的、富有節奏的金屬摩擦聲!

咔噠……咔噠……咔噠……

沉重,冰冷,精準,如同巨大的金屬關節在活動,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韻律感。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臟上!

“來了……來了……”林玥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絕望的嗚咽,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陳默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猛地撲到林玥躲藏的角落,抓住她冰冷顫抖的手臂,用力將她拖起來!“不能等死!告訴我!哪里能躲?!哪里還有出口?!”

林玥被他猛地一拽,渙散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她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過那些巨大的服務器機柜,然后猛地指向通道更深處,一個被巨大管道和廢棄機箱堵得只剩一條狹窄縫隙的角落,那里堆滿了積滿灰塵的備用零件箱!

“那……那里!后面!……有個……老通風管道……可能……可能通到……隔壁廢棄的鍋爐房……”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快!……它們……它們有熱感應……我們……我們得藏在金屬后面……或者……或者低溫的地方……干擾它們的掃描……”

咔噠……咔噠……咔噠……

金屬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那沉重而規律的節奏,帶著一種捕食者的從容不迫!昏黃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通道里,一個異常高大、輪廓模糊的金屬身影,正緩緩地、一步一步地顯露出它猙獰的輪廓!幽藍色的指示燈,如同野獸冰冷的瞳孔,在黑暗中亮了起來!

“走!”陳默低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拖著癱軟的林玥,朝著那個堆滿零件箱的狹窄縫隙沖去!冰冷、布滿灰塵和油污的金屬零件箱硌著他的身體。他粗暴地將林玥推進那個勉強能容納一人的縫隙深處,自己也拼命地擠了進去!

就在他身體完全沒入陰影的剎那!

一道刺目的、如同探照燈般的慘白色光束,猛地從通道深處掃射過來!光束精準地覆蓋了他們剛才站立的位置,以及周圍大片區域!光線冰冷,毫無溫度,帶著一種掃描般的質感!

緊接著,那個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光束照射區域的邊緣。

陳默和林玥死死地蜷縮在冰冷的零件箱后面,身體緊貼著冰冷粗糙的金屬管道,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縫隙極其狹窄,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機油味。陳默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玥身體無法控制的劇烈顫抖和牙齒磕碰的輕響。他自己的心臟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透過零件箱之間一道極其狹窄的縫隙,陳默的視線死死鎖住外面。

慘白的光束緩緩移動著,如同冰冷的視線,掃過布滿灰塵的地面、廢棄的線纜、冰冷的機柜……光束后面,那個東西的輪廓終于清晰地暴露在燈光邊緣。

那根本不是人!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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