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石吞靈,礦奴驚變
- 葬天碑:從挖礦開始萬古葬仙
- 溟葉
- 9779字
- 2025-07-06 16:04:42
冰冷的雨水砸落,在泥濘不堪的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旋即被無數骯臟赤足踩碎。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汗臭、濕土和礦石粉末的酸腐氣息,幾乎凝成了粘稠的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佝僂著脊背、拖著沉重腳步的礦奴胸口。
“啪!”
一聲突兀刺耳的鞭響,撕裂了礦洞入口處單調壓抑的雨聲和鎬頭敲擊巖石的悶響。
凌塵后背猛地一抽,單薄破爛的麻布短褂瞬間添上一道深紅的濕痕。火辣辣的劇痛電流般竄遍全身,他牙關緊咬,發出一聲悶哼,腳下踉蹌一步,差點栽進旁邊渾濁的水洼里。
“狗東西!磨磨蹭蹭找死嗎?還不給老子滾進去!”一個粗糲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鐵皮的聲音在頭頂炸開。
凌塵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獨眼趙,礦場最兇戾的監工之一,那張被一道蜈蚣似的刀疤貫穿的丑臉上,僅存的右眼總是閃爍著一種混雜著貪婪與施虐快意的渾濁光芒。此刻,那目光正像毒蛇的芯子,舔舐著他背上新添的傷痕。
凌塵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粗糙的硬繭里,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勉強壓下了喉頭翻涌的血腥氣。他強迫自己低下始終微昂著的頭,避開那道令人作嘔的視線,沉默地加快了腳步,匯入那支在監工們呵斥與鞭影下,緩慢蠕動、散發著絕望氣息的礦奴長隊。
他只有十五歲,長期的饑餓和重壓卻過早地抽走了少年應有的飽滿,只留下一副嶙峋的骨架勉強支撐著。唯獨那雙眼睛,在污垢和疲憊的掩蓋下,偶爾抬起的瞬間,依舊如淬了寒星,亮得驚人,深藏著與這煉獄格格不入的、幾乎被磨滅卻仍未熄滅的某種東西。
礦洞入口像一個巨獸貪婪張開的黝黑喉嚨,吞噬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濕冷的、帶著濃重霉味和金屬腥氣的風從深處倒灌出來,吹在身上,透骨的寒。洞壁上每隔很遠才有一盞昏黃的油燈,燈油劣質,火苗在濕冷的穿堂風里瑟瑟發抖,掙扎著投射出搖曳不定、模糊扭曲的巨大陰影,如同無數潛藏在黑暗中的妖魔,在嶙峋的石壁上蠕動爬行。
叮叮當當……鎬頭敲擊巖石的聲音沉悶而單調,從黑暗深處層層疊疊地傳來,敲打在耳膜上,也敲打在心上,是這地下世界里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凌塵拖著沉重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泥濘的地面上,走向他被分配到的、礦洞最深處那條廢棄已久的暗河礦道。那里環境最惡劣,滴水不斷,寒氣刺骨,礦脈早已枯竭,挖掘效率低下,只有像他這樣沒有靠山、被刻意刁難的奴隸才會被發配至此。
冰冷的巖壁不斷滲出水珠,匯聚成細流,順著嶙峋的凸起滴落,砸在頭盔上、后頸里,帶來一陣陣激靈靈的寒意。腳下的泥漿冰冷黏膩,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油脂上。空氣稀薄而沉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厚的塵土味和一種巖石深處特有的、令人不安的腥氣。
他麻木地揮動著沉重的鐵鎬,每一次砸在堅硬冰冷的巖壁上,都震得手臂發麻,虎口早已崩裂,滲出的血混著泥水,將鎬柄染得滑膩。鐵與石的每一次撞擊,都只有幾點微不足道的火星濺起,瞬間又被濃稠的黑暗吞沒。汗水浸透了襤褸的衣衫,緊貼在冰冷的脊背上,寒意刺骨。
黑暗,無邊的黑暗。只有身前丈許之地,被那盞掛在礦車殘骸上的破舊風燈勉強照亮。昏黃的光暈像一個脆弱的繭,將他包裹其中,隔絕著外面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濃黑。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有手臂的酸痛和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提醒著體力的流逝。就在這機械般的重復中,又一鎬下去,鎬尖意外地沒有撞上預料中的堅硬,反而像是戳進了一處早已被水流侵蝕掏空的脆弱巖層。
嘩啦……
一小片碎石簌簌落下,露出后面一個拳頭大小的不規則孔洞。
一股微弱卻迥異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從那孔洞中逸散出來。這氣息極其隱晦,混雜在潮濕的巖石味里,若非凌塵此刻精神因疲憊而處于一種奇異的敏感狀態,幾乎無法察覺。它像一道冰冷的細針,瞬間刺穿了他麻木的感官。
凌塵的動作猛地頓住,心臟在那一剎似乎也漏跳了一拍。他警惕地側耳傾聽片刻,除了遠處模糊的敲擊聲和近處滴水聲,再無其他動靜。他小心翼翼地湊近那個孔洞,舉起風燈向內照去。
昏黃的光線艱難地擠入狹窄的縫隙,勉強照亮了孔洞深處一小塊地方。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塊石頭。
它只有嬰兒拳頭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仿佛能將光線都吸進去的墨黑。表面并不光滑,布滿了天然形成的、極其細微的棱角,乍一看毫不起眼,就像是礦洞里隨處可見的伴生黑曜石碎塊。然而,當風燈搖曳的光線落在它上面時,那些細小的棱角竟詭異地折射不出絲毫光亮,反而像是光線本身被它無聲地吞噬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潤感透過空氣傳遞過來,與礦洞里無處不在的陰冷格格不入。更奇異的是,凌塵感到自己體內那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勉強維持著體溫的氣血之力,在靠近這黑石時,竟隱隱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被什么東西牽引著,想要脫離身體。
凌塵的心跳驟然加速,咚咚地撞擊著胸腔。一種源自本能的強烈預感攫住了他——這東西,絕不尋常!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伸出沾滿泥污、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穿過孔洞,指尖觸碰到那墨黑的石頭。
觸手冰涼,并非巖石那種生硬的冷,而是一種沉靜的、如同深潭幽水的涼意。那股溫潤感更清晰了,仿佛這石頭內部蘊藏著某種沉睡的生命力。指尖下的棱角異常銳利,輕輕一碰,竟輕易地劃破了他粗糙的皮膚。一滴殷紅的血珠瞬間滲出,滴落在墨黑的石面上。
嗤……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滴水聲掩蓋的輕響。
那滴鮮血并未滑落,而是像落入了滾燙的烙鐵,瞬間消失不見,仿佛被那墨黑的石頭徹底吸收了!與此同時,黑石表面那些細微的棱角,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幽暗光澤,快得如同錯覺。
凌塵瞳孔猛地一縮,觸電般收回手,指尖的刺痛感異常清晰。他看著那滴血消失的地方,墨黑的石面光滑依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但剛才那一瞬間的異象和指尖殘留的微麻感,絕非錯覺!
“嘿!那邊那個!干什么呢?!偷懶是吧?!”
一聲炸雷般的怒喝伴隨著沉重的皮靴踏水聲,驟然在死寂的礦道中響起,帶著回音,震得洞頂的碎石屑簌簌落下。
是獨眼趙!
那張猙獰的疤臉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可怖,僅存的右眼因暴怒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僵在原地的凌塵。他顯然剛從別處巡視過來,恰好撞見了凌塵這片刻的停頓。
凌塵渾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間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下意識地想將握著黑石的手藏到身后,但這個細微的動作反而更加激怒了對方。
“狗東西!手里藏的什么?給老子交出來!”獨眼趙厲聲咆哮,一步跨到凌塵面前,濃烈的體臭和劣質酒氣混合著撲鼻而來。他根本不給凌塵任何辯解的機會,布滿老繭的大手如同鐵鉗,帶著一股惡風,狠狠抓向凌塵緊握的拳頭!
凌塵幾乎是本能地側身躲避,但獨眼趙的速度太快,力量更是遠超他這個長期饑餓的奴隸。那粗糙的手指還是擦過了他的手腕,巨大的力量捏得他腕骨劇痛,差點讓黑石脫手。
“還敢躲?!”獨眼趙僅存的右眼兇光爆射,徹底被激怒。他手腕一抖,那條油光發亮、浸透了無數礦奴血汗的硬牛皮鞭如同一條蓄勢已久的毒蛇,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凌塵的臉頰狠狠抽下!鞭梢上倒掛的鐵刺在昏光下閃爍著冰冷的死亡光澤。
這一鞭若是抽實,足以撕掉半張臉皮!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凌塵的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放大,身體在求生本能下爆發出最后一絲力量想要后仰,但透支的軀體反應終究慢了半拍,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帶著鐵刺的鞭影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被他緊握在掌心、貼著肌膚的那塊墨黑石頭,猛地一震!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洪流毫無征兆地從中爆發,并非源自外界,更像是沉睡的兇獸被外界的惡意徹底驚醒!這股冰冷洪流瞬間沖入凌塵的手臂,直抵心臟,他整個人如遭雷擊,渾身肌肉瞬間僵硬麻痹,連思維都仿佛被凍結了一瞬。
嗡!
一聲低沉、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嗡鳴,以凌塵緊握的拳頭為中心驟然擴散開!那聲音并不響亮,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奇異震蕩,讓撲到近前的獨眼趙動作都為之一滯,渾濁的右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緊接著,一團幽邃到極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芒,毫無征兆地從凌塵指縫間迸發!
這黑芒并非向外擴散,而是形成了一圈凝練無比、如同實質的幽暗光暈,瞬間籠罩了凌塵的拳頭和小臂。
啪嚓!
毒蛇般的鞭影狠狠抽落,正砸在那層薄薄的幽暗光暈之上!
預想中皮開肉綻、骨裂筋斷的恐怖聲響并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如同朽木被巨力碾碎的、令人牙酸的脆響!
嗤啦——!
那條浸透血汗、堅韌無比的硬牛皮鞭,在接觸到幽暗光暈的剎那,竟像被投入了無形的粉碎機!從鞭梢開始,寸寸斷裂!包裹著鐵刺的堅韌皮革如同風化千年的朽木般脆弱,瞬間化為無數細碎的黑色粉末,伴隨著點點崩飛的細小鐵屑,被那幽暗光暈無聲無息地吞噬、湮滅!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石火!
幽暗光暈一閃即逝,仿佛從未出現過。凌塵只覺得掌心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燙感,那墨黑的石頭似乎變得滾燙,但奇異的是并未灼傷他的皮肉。而那股侵入他體內的冰冷洪流,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強烈虛弱感,讓他眼前發黑,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礦道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鞭子碎裂后殘留的幾段破皮索無力地垂落在地,發出輕微的噗噗聲。以及那被崩飛出去、深深嵌入旁邊巖壁中的幾枚細小鐵刺,還在微微震顫,發出細微的嗡鳴。
昏黃的風燈依舊在殘破的礦車上搖曳,將兩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濕漉漉的巖壁上,如同鬼魅。
獨眼趙保持著揮鞭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的猙獰暴怒如同被凍結的巖漿,凝固成一個極其怪異的表情。他那只獨眼瞪得滾圓,死死盯著凌塵那只剛剛爆發出恐怖力量、此刻卻只是微微顫抖的拳頭,又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鞭柄,以及地上那一小灘黑色的鞭子殘骸。
驚愕、茫然,最后是如同火山噴發前兆的、更甚十倍的暴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懼!
“妖…妖法?!”他喉嚨里發出一聲破風箱般的嘶吼,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暴怒而扭曲變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獨眼死死鎖住搖搖欲墜的凌塵,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從地獄裂縫里爬出來的怪物,充滿了兇戾和一絲本能的忌憚。“你這小雜種…你用了什么邪術?!”
凌塵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巖壁,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汗水混著泥水從額角滾落,模糊了視線。他死死攥緊拳頭,將那枚重新變得冰冷、仿佛剛才一切只是幻覺的墨黑石頭緊緊藏在身后,指尖因用力而發白。掌心的灼燙感雖然退去,卻留下一種奇異的烙印般的觸感,仿佛那石頭已經和他血肉相連。他看著獨眼趙那張因暴怒和驚疑而扭曲變形的臉,看著對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一股冰冷的絕望混雜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沉沉地壓了下來。
他知道,麻煩大了。獨眼趙絕不會善罷甘休。這塊石頭……這詭異的石頭,到底是救命的稻草,還是催命的符咒?
“說話!啞巴了?!”獨眼趙猛地踏前一步,泥漿飛濺,僅剩的半截鞭柄被他捏得咯吱作響,眼中的兇光幾乎要化為實質。“把你手里的東西交出來!不然老子現在就扒了你的皮!”
他嘴上兇厲,腳步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剛才那一幕太過詭異,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那幽暗的光,那瞬間湮滅他精鋼倒刺鞭的恐怖力量…這絕不是奴隸該有的東西!
凌塵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牙關緊咬,一言不發。他不能交,也絕不能承認。交出去是死,不交,或許還有一線渺茫的生機。他艱難地調動著體內幾乎枯竭的氣力,試圖后退,尋找一絲逃脫的空隙。但獨眼趙堵死了狹窄的礦道,背后是堅硬的巖壁,退無可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
“趙頭兒!趙頭兒!不好了!”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從礦道入口方向由遠及近。
一個同樣穿著監工短褂、身材瘦小的男人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上毫無血色,滿是驚恐。他看到獨眼趙和凌塵對峙的場面愣了一下,但立刻就被更強烈的恐懼淹沒,語無倫次地喊道:“快…快!是…是‘寒髓癥’!那…那個小丫頭…凌塵他妹妹…快不行了!渾身滾燙,抽…抽搐得厲害!吳…吳瘸子說…說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凌塵耳邊炸響!
所有的對峙、恐懼、對黑石的疑慮,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炸得粉碎!妹妹…小萱?!
凌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猛地一黑,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窒息。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那個報信的瘦小監工,嘶啞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你…你說什么?!”
那監工被凌塵眼中瞬間爆發的、近乎野獸般的絕望和瘋狂驚得后退一步,結結巴巴:“就…就是那個總在窩棚里等你回去的小丫頭…寒癥…寒癥又犯了!這次…這次太兇了,吳瘸子說…說沒救了…”
沒救了……
這三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凌塵的心臟,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小萱蒼白瘦弱的小臉,蜷縮在冰冷草堆里瑟瑟發抖的樣子,還有她每次看到自己回來時,強撐著擠出的那一點點笑容……無數畫面碎片般在他混亂的腦中炸開。
不行!絕不能!他答應過爹娘,一定要照顧好妹妹!
極致的恐懼瞬間轉化為不顧一切的瘋狂。凌塵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身體里不知從哪里涌出一股力量,完全無視了擋在面前的獨眼趙,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朝著礦道入口的方向發足狂奔!
“攔住他!”獨眼趙從震驚中回過神,厲聲咆哮。他此刻也顧不上那塊詭異的石頭了,凌塵妹妹的死活他毫不在意,但絕不能讓這奴隸跑了!
然而凌塵爆發的速度遠超平時,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那個瘦小監工被他通紅的眼睛嚇住,下意識地側身讓開。凌塵如同一道貼著地面的黑影,帶著滿身的泥水和絕望的氣息,瞬間沖過了獨眼趙身邊,沖出了這條陰暗的礦道!
“廢物!”獨眼趙怒罵一聲,狠狠瞪了那瘦小監工一眼,立刻拔腿追去,同時扯開破鑼嗓子嘶吼:“來人!攔住凌塵!那狗東西要跑!抓住他!”
凄厲的呼喊在迷宮般的礦道中激起陣陣回音,如同鬼哭。
……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澆在頭上、身上,混合著礦洞帶出的泥漿,刺骨的寒意卻絲毫無法澆滅凌塵心中那團名為絕望的烈火。他跌跌撞撞地沖出礦洞入口,無視了周圍監工們驚愕的目光和隨之響起的呵斥,像一支離弦的箭,朝著礦場邊緣那片低矮、散發著霉爛氣味的奴隸窩棚區狂奔。
泥濘的地面讓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陷入冰冷的沼澤,不斷消耗著他本就不多的體力。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擴張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不敢停!小萱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沖進窩棚區,一股混雜著腐爛草葉、劣質草藥和疾病氣息的污濁空氣撲面而來。他憑著記憶,一頭撞開一扇用破木板和爛草席勉強遮擋的門戶。
“小萱!”
嘶啞的呼喊帶著哭腔,在狹小昏暗的空間里回蕩。
窩棚角落,一堆散發著霉味的干草上,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是他九歲的妹妹,凌萱。她小小的身體裹在幾塊破布片里,依舊在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抽搐都牽動著凌塵的心。那張原本就蒼白的小臉此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是駭人的青紫色,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急促,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一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者——吳瘸子,正蹲在旁邊,用一塊濕布擦拭著小萱滾燙的額頭。聽到凌塵的聲音,他抬起頭,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深深的悲憫。
“凌…凌小子…”吳瘸子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嘆息,“寒髓入心…太晚了…老頭子…老頭子也沒辦法了…除非…除非有‘赤陽草’熬的湯藥吊住心脈…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赤陽草!
這三個字像一道閃電劈入凌塵混亂的腦海!
他知道這東西!那是一種只生長在礦場后山陽面懸崖峭壁上的低階靈草,蘊含一絲稀薄的陽性靈力,正是治療“寒髓癥”這種陰寒入骨之癥的主藥之一!礦場管事們的庫房里肯定有!是專門配給監工和護衛們修煉強身、或者賞賜給有貢獻的礦奴的!
希望!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在無邊的絕望深淵中驟然亮起,雖然渺茫,卻是凌塵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庫房…”凌塵猛地轉頭,通紅的眼睛望向窩棚外礦場核心區域的方向,那里矗立著幾座相對堅固的石屋,其中一座就是存放物資和低階靈藥的庫房。
“別去!凌小子!”吳瘸子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驚恐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枯瘦的手指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庫房有護衛!還有管事大人布下的禁制!你去了就是送死!那是虎口拔牙啊!”
“小萱等不了!”凌塵猛地甩開吳瘸子的手,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虎口拔牙,我也要拔!”他最后看了一眼草堆上氣息奄奄的妹妹,那小小的、痛苦抽搐的身影如同最鋒利的刀,割裂了他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他猛地轉身,像一道決絕的影子,再次沖入了外面瓢潑的冷雨和濃重的黑暗之中。窩棚的門板被他撞得哐當作響,留下身后吳瘸子絕望的呼喊:“凌塵!回來——!”
……
雨勢更大了,密集的雨線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大地,將整個礦場籠罩在一片混沌的灰暗水幕里。守衛們大多縮回了哨塔和屋檐下避雨,巡邏的頻率明顯降低。這惡劣的天氣,成了凌塵唯一的掩護。
他像幽靈般在陰影中潛行,憑借著對礦場每一寸土地的熟悉,躲過零星的守衛視線,渾身濕透,冰冷刺骨,但胸腔里那顆心卻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焦灼滾燙。目標清晰——庫房!
礦場核心區域邊緣,一座由粗糲巖石壘砌、僅開了一扇厚重鐵門的石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雨幕中。石屋門口掛著一盞氣死風燈,昏黃的光線在風雨中頑強地搖曳著,勉強照亮門前丈許之地。一個穿著皮甲、抱著長槍的高大護衛縮在門旁凸出的巖石下避雨,正無聊地打著哈欠。
禁制!凌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記得管事曾得意地吹噓過,庫房大門被一位路過的低階修士布下過一道簡易的“震氣符”,不懂靈力運轉的凡人強行觸碰,會引發強烈的震動和刺耳的蜂鳴,瞬間驚動守衛。
怎么辦?
他蜷縮在一堆廢棄的礦車殘骸后面,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流進眼睛,又澀又疼。目光焦急地掃視著。突然,他瞥見庫房側面靠近屋頂的位置,有一處小小的氣窗!那里沒有禁制!氣窗很小,柵欄銹蝕嚴重,或許…或許能鉆進去!
希望重新燃起。凌塵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借著雨聲的掩護,貓著腰,如同壁虎般貼著冰冷的巖壁,悄無聲息地繞向庫房側面。
雨水模糊了視線,巖石濕滑異常。他手腳并用,指甲在粗糙的石縫中摳出血痕,每一次攀爬都驚險萬分。終于,他夠到了那扇小小的氣窗。柵欄是生鐵鑄就,銹跡斑斑。他雙手死死抓住兩根最銹蝕的欄桿,用盡全身力氣,肌肉繃緊到極限,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輕響。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在暴雨聲中微不可聞。汗水混著雨水從額頭滾落。終于,隨著一聲輕微的脆響,一根銹蝕嚴重的鐵欄桿被他生生掰彎!露出了一個勉強能容瘦小身軀通過的縫隙!
成了!
凌塵心頭狂喜,毫不猶豫地縮緊身體,如同泥鰍般從那縫隙中鉆了進去,輕盈地落在庫房內部冰冷的地面上。
一股混雜著藥材、礦石粉塵和金屬銹蝕的復雜氣味涌入鼻腔。庫房內沒有燈,一片漆黑,只有氣窗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強勾勒出堆積如山的物資輪廓。
赤陽草!在哪里?
凌塵的心跳如同擂鼓,在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他強迫自己冷靜,憑借著微弱的光線和記憶中對庫房布局的模糊印象(他曾被罰來打掃過),在堆積的麻袋和木箱間摸索前行。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粗糙的麻袋、還有散發著草木氣息的藥材包…
找到了!
在一個靠墻擺放的、半人高的藥柜最下層抽屜里,他摸到了一捆用草繩扎著的、觸感溫潤干燥的草莖!借著氣窗透入的微光,他依稀辨認出那草莖呈暗紅色,隱隱散發著微弱的暖意——正是赤陽草!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顫抖著手,飛快地解開草繩,從里面抽出幾株品相最好的赤陽草,小心翼翼地塞進懷里最貼身的位置。那溫熱的觸感透過濕透的麻衣傳來,仿佛帶來了妹妹生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撤離的剎那!
庫房那扇厚重的鐵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的庫房里如同驚雷炸響!昏黃的光線伴隨著冰冷的雨氣和一道高大的人影,瞬間涌入!
“誰?!好大的狗膽!敢偷到庫房來了?!”一聲驚怒交加的暴喝如同驚雷在狹小的庫房內炸開,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正是那個在門口避雨的護衛!他顯然聽到了氣窗處那細微的異響!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將凌塵從頭澆到腳!他僵在原地,懷里還揣著那幾株滾燙的赤陽草。完了!被堵在甕中了!
門口高大的護衛逆著門外微弱的光,像一堵墻堵死了唯一的出路。他看清了凌塵的身影,那張臉上先是驚愕,隨即化為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絲抓到獵物的獰笑。
“是你?!凌塵!你這卑賤的礦奴!”護衛認出了他,聲音因憤怒而拔高,“竟敢偷盜靈藥?找死!”
他一步跨入庫房,沉重的皮靴踏在石地上發出悶響,手中的長槍帶著惡風,毫不猶豫地朝著凌塵的胸口狠狠刺來!槍尖寒光閃爍,直取要害!
生死一線!
凌塵瞳孔驟縮,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向旁邊一堆碼放整齊的礦石麻袋撲去!
嗤啦!
鋒利的槍尖擦著他的肋側劃過,帶起一片布屑和血花!火辣辣的劇痛傳來,但凌塵顧不上了!他撞在麻袋堆上,沉重的礦石袋轟然倒塌,滾落一地,發出巨大的聲響,瞬間阻擋了護衛追擊的路線,也揚起了大片嗆人的粉塵。
“混蛋!”護衛被礦石阻擋,怒罵一聲,長槍橫掃,將擋路的麻袋挑開。
凌塵趁機爬起,不顧肋側的疼痛和滿身灰塵,像只受驚的兔子,朝著那個唯一的氣窗口亡命奔去!只要鉆出去,就有希望!
然而,就在他離氣窗僅剩幾步之遙時,庫房門口的光線再次被堵住!
一張布滿刀疤、僅存獨眼閃爍著殘忍兇光的臉,出現在門口。正是聽到動靜、帶著幾個手下狂奔而來的獨眼趙!
“小雜種!果然是你!”獨眼趙看清凌塵,僅存的右眼瞬間被狂怒和一種扭曲的快意點燃。他堵死了門口,看著被護衛和倒塌麻袋困在中間的凌塵,如同在看一只掉入陷阱的獵物。“偷藥?跑?我看你今天還能往哪逃!給老子打斷他的腿!”
他身后的幾個監工獰笑著抽出鞭子和短棍,如同豺狼般圍了上來。那持槍護衛也挑開了障礙,槍尖再次鎖定了凌塵。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唯一的生路氣窗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庫房內昏暗的光線下,監工們猙獰的面孔如同索命的惡鬼。肋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痛楚。懷里的赤陽草似乎也失去了溫度,變得冰冷沉重。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水,從頭頂灌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凌塵背靠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坐在地,目光掃過步步緊逼的仇敵,掃過那個象征著一線生機的氣窗,最后停留在懷中那幾株沾著他血跡的暗紅草藥上。
小萱…哥…哥盡力了…
一絲慘然的笑,浮現在他沾滿泥污和血漬的臉上。他放棄了掙扎,疲憊和絕望如同沉重的鉛塊,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哼,廢物就是廢物!”獨眼趙見凌塵放棄抵抗,獰笑一聲,大步上前,抬起穿著厚重皮靴的腳,就要朝著凌塵的頭顱狠狠跺下!這一腳若是踏實,顱骨立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大地深處巨獸咆哮的恐怖巨響,毫無征兆地從所有人腳下傳來!
整個庫房,不,是整個礦場所在的山體,猛地劇烈搖晃起來!如同一個醉漢在瘋狂地顛簸!
嘎吱…轟隆!
庫房的石質屋頂首先承受不住,大塊大塊的巖石如同暴雨般砸落!墻壁上瞬間裂開蛛網般的巨大縫隙,碎石簌簌而下!那扇沉重的鐵門在劇烈的搖晃中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
“地…地龍翻身了!!”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充滿極致恐懼的尖叫!
天崩地裂!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剛才還兇神惡煞的監工和護衛,瞬間被這天地之威的恐怖景象嚇得魂飛魄散!致命的威脅讓他們本能地忘記了凌塵,只顧著抱頭鼠竄,驚恐地尋找著自認為安全的地方。
“啊——!”一個監工被掉落的大石瞬間砸成肉泥!
“門!快沖出去!”獨眼趙目眥欲裂,也顧不上凌塵了,連滾爬爬地朝著扭曲變形的鐵門沖去。
然而,晚了!
轟——!!!
一聲更加恐怖的巨響從礦洞核心區域的方向傳來,如同大地被生生撕裂!緊接著是連綿不絕、如同萬馬奔騰般的轟鳴!那是山體深處支撐礦洞的巨大巖柱在恐怖的地震力量下紛紛斷裂、坍塌的聲音!
整個礦場的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庫房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
凌塵只覺得腳下一空,失重感瞬間傳來!他身下的地面如同脆弱的薄冰般碎裂、塌陷!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味的氣流倒卷而上!
“不——!”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頭頂是不斷砸落的巨石,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混亂中,他仿佛看到獨眼趙和其他幾個身影也被塌陷的地面吞噬,瞬間消失在翻滾的煙塵和落石之中。
懷里的赤陽草在墜落中散落,那幾抹暗紅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崩落的土石吞沒。
結束了…小萱…哥…對不起…
意識被急速下墜的罡風和周圍震耳欲聾的崩塌聲撕扯著,迅速模糊。無盡的黑暗和冰冷包裹上來,帶著死亡的沉寂。
就在凌塵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
嗡!
一股熟悉而強烈的震動,猛地從他緊握的拳頭中傳來!那塊緊貼著他掌心、幾乎被他遺忘的墨黑石頭,驟然變得滾燙無比!
這一次,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種仿佛要將他靈魂都點燃的灼熱!
一個宏大、蒼涼、仿佛穿越了無盡時空的古老音節,帶著萬古的沉寂與葬滅的氣息,如同洪鐘大呂,無視了外界天崩地裂的轟鳴,直接在他靈魂的最深處轟然炸響!
【葬……】
轟!!!
凌塵殘存的意識被這靈魂層面的巨響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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