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云歸深處 5.3 地窖驚變
書名: 山君聽禪作者名: 廬山風云本章字數(shù): 3180字更新時間: 2025-08-23 06:40:31
5.3地窖驚變
地窖入口的青石板在晨光里泛著冷硬的光,兩名膀大腰圓的力士扎穩(wěn)馬步,青筋暴起的手臂緊扣石板邊緣。隨著一聲沉悶的號子,半尺厚的石板被緩緩掀開,裹挾著陳年酒酸的腥甜瞬間涌出,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每個人的喉頭。三十六級石階在陰影里蜿蜒向下,兩側(cè)碼放整齊的酒甕積著厚厚的塵灰,月光從入口斜斜切進來,照得那些青灰色陶甕如同排列整齊的森白骨骸,在壁燭昏光里泛著詭異的冷光。
殷凝之玄色貂裘掃過階上滑膩的青苔,衣擺邊緣沾著的露水在石階上洇出深色痕跡。他身后的炭盆不知被什么驚了,驟然爆開一串火星,橘紅色的光焰瞬間映亮他眼底密布的血絲——那是整整三晝夜未眠熬出的紅,像兩團即將燃盡的火,裹著幾分瀕臨崩潰的癲狂。他扶著潮濕的窖壁向下走,指尖觸到的磚石冰涼刺骨,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比酒酸更讓人反胃。
“第三塊了!”青瓷硯臺砸在密探皂靴前的青磚上,清脆的碎裂聲在封閉的地窖里炸開。越窯秘色瓷的碎片帶著鋒利的棱角,有幾片竟直直楔入夯土窖壁三寸深,瑩潤的瓷面沾了土灰,像被揉碎的月光。殷凝之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指著地上那片狼藉,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桓玄是要把本官當箭垛射嗎?一塊接著一塊,非要把我釘死在江州才甘心?”
旁邊的幕僚顫巍巍展開一卷染血的絹書,枯瘦的手指抖得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桑皮紙。建康官紙?zhí)赜械拇植诶w維吸飽了暗紅的朱砂,墨跡在紙上蜿蜒爬行,像一條條肥碩的蜈蚣爬滿紙背:“‘殷凝之私調(diào)府兵,縱虎噬民七十三口,復嫁禍東林慧遠’——大人,這十九字,字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刀刀剜心??!”老幕僚的聲音帶著哭腔,花白的胡子隨著急促的呼吸抖動,他看一眼殷凝之鐵青的臉色,又慌忙低下頭去。
絹書末尾“罪當凌遲”四個大字力透紙背,墨色深得發(fā)黑,仿佛能滴出墨汁來。殷凝之腰間懸掛的征西大將軍金印在炭盆跳動的火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那光澤不像金石應有的清亮,反倒像陳年尸油般渾濁粘稠。他猛地抓起案上半截三棱弩箭,狠狠扎進面前的紫檀木案——箭桿上“江州戊字叁柒”的烙痕還清晰可見,凹槽里沾著幾縷棕黃色的虎毛,顯然是剛從猛獸身上蹭下來的?!昂脗€一石三鳥!”他的嘶吼撞在四周的千斤酒甕上,激起嗡嗡的共鳴,震得壁燭火苗劇烈搖晃,“既奪我江州兵權(quán),又滅佛門威望,更想把我殷氏滿門釘在佞臣柱上,讓后世子孫抬不起頭!”
就在這時,角落的陰影里突然響起琵琶的輪指聲。那聲音起初很輕,像春蠶啃食桑葉,漸漸地變得急促,玉蔥般的五指在四根弦上飛快游走,竟彈出了《廣陵散》里最凌厲的殺伐之音。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彈奏者竟是殷凝之半月前新納的妾室玉娘!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紗裙,坐在陰影里,半邊臉隱在黑暗中,只有露在外面的肌膚在燭光下泛著瑩白的光。
弦聲陡然轉(zhuǎn)急,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玉娘水袖翻飛間,右臂不慎從袖中滑出,燭火恰好照在她的臂彎處——那里赫然烙印著一個猙獰的圖騰:一只斑斕猛虎正死死咬住一條青蛇的七寸,虎目圓睜,蛇信吞吐,正是桓玄府中獨有的虎噬蛇標記!
“賤婢!”殷凝之怒喝一聲,劈手奪過玉娘懷中的琵琶,轉(zhuǎn)身就朝旁邊的石柱砸去。楠木琴箱撞上堅硬的石柱,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隨即迸裂開來。就在琴箱四分五裂的瞬間,一個蠟封的密信從夾層里跌了出來,“啪”地落在青磚地上。
旁邊的幕僚眼疾手快,連忙撿起密信,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開蠟封。當信紙展開的那一刻,他突然驚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是虎賁營的布防圖!昨夜圍山的死士,原來都是她調(diào)遣的!”
玉娘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突然嬌笑起來,那笑聲尖銳刺耳,在陰森的地窖里回蕩,讓人頭皮發(fā)麻。她一邊笑,一邊猛地扯開衣襟,露出雪白的胸口——那里紋著一柄滴血的匕首,刺青的墨跡仿佛還帶著濕意?!盎腹覇柎笕耍彼穆曇魦擅膮s冰冷,像淬了毒的蜜糖,“江州七萬兵馬與殷氏全族性命,孰輕孰重?大人可得想清楚了?!?
炭盆里的木炭“噼啪”爆響,火星濺到殷凝之的靴邊。他突然俯身,一把掐住玉娘纖細的脖頸,將她狠狠按向旁邊的酒甕。甕中封存的三十年陳釀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晃得潑灑出來,琥珀色的酒液漫過玉娘的口鼻,嗆得她劇烈掙扎?!氨竟俑闹饕饬?。”殷凝之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伸出手指,蘸著流淌的酒液在甕身飛快書寫,“這甕‘女兒紅’,便當作給桓公的壽禮吧!”
暗紅的血書在酒漬上暈開,形成兩行驚心的字跡:
[獻虎賁營兵符,換殷氏血脈存]
[玉娘琵琶弦,可斷天下兵]
玉娘在酒液中拼命掙扎,頭上的金簪突然脫落,烏黑的青絲散落下來,漂浮在酒甕邊緣,像溺死在水中的水鬼的長發(fā)。殷凝之撿起那支金簪,毫不猶豫地刺向玉娘的琵琶骨。只聽一聲凄厲的慘叫,簪頭的翡翠應聲迸裂,露出里面藏著的半枚魚符!那魚符用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邊緣刻著細密的齒痕,顯然是能與另一半嚴絲合縫的信物。
當魚符被按向甕身的血書時,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原本空白的桑皮紙竟慢慢浮凸出江州的山川地形,江河湖海、關隘要道清晰可見。原來這是以人血為媒的密寫地圖,尋常時候看不出來,唯有特定的魚符相觸才能顯現(xiàn)。
“子時前送到石頭城?!币竽畬⑷狙聂~符拋給一旁的密探。那漢子伸手去接的瞬間,袖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快如閃電,直取旁邊幕僚的咽喉!誰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幕僚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呼救,血箭就已經(jīng)穿透了他的脖頸,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對面的酒甕陣列上,順著陶甕的紋路蜿蜒而下,竟組成了一個猙獰的“卍”字符。
“桓公另有口諭。”密探抬腳碾碎幕僚還在抽搐的喉骨,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東林慧遠需背負‘縱虎食人’的罪名暴斃,大人可愿親送砒霜入寺?”
話音未落,地窖頂部突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音?!皣W啦啦”一陣響,七支弩箭穿透磚縫,精準地釘入旁邊的酒甕。酸酒混著暗紅色的血水汩汩流出,很快漫過了殷凝之的錦靴,冰涼的液體讓他打了個寒顫。緊接著,幾個黑衣僧人從破洞處倒懸而下,為首者手中的戒刀閃著寒光,手起刀落間,已斬斷了密探的右臂!那只斷手還死死攥著魚符,被僧人的刀尖挑起來,扔進了旁邊的炭盆!
火焰“轟”地一聲竄起三尺高,魚符在火中漸漸變形,表面的玉質(zhì)被燒得焦黑,卻在火光中現(xiàn)出了隱藏的紋路:虎符內(nèi)側(cè)竟陰刻著慧遠禪師的真容!那眉眼慈悲,嘴角含笑,與平日在東林寺見到的慧遠別無二致。
“好個借佛殺佛!”殷凝之突然狂笑起來,伸手掀翻了炭盆。燃燒的木炭滾落在酒漬中,瞬間引燃了滔天烈焰,火舌舔舐著四周的酒甕,發(fā)出“滋滋”的聲響。玉娘在火中發(fā)出非人般的慘嚎,她后背的衣料被火焰吞噬,露出了驚人的一幕——那里竟烙印著完整的《金剛經(jīng)》!火焰舔舐經(jīng)文時,那些燙金的字跡騰起幽藍的磷光,將整個窖壁映得如同佛窟壁畫,莊嚴肅穆中透著詭異。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通風口傳來,穿透火場的噼啪聲刺入殷凝之耳中:“大人可知桓玄早備好討逆檄文?”話音剛落,一筒焦黃的檄文從通風口擲下,“啪”地落在殷凝之腳邊。他彎腰撿起,展開一看,只見上面赫然是他的筆跡偽造的《滅佛詔》!而詔文末尾的玉璽印,竟是用江州太守的金印倒模鑄成的,乍一看竟能以假亂真。
“東林僧兵已控住江州十二門。”那聲音繼續(xù)傳來,冰冷如霜,是道明禪師的聲音,“大人若想保全王氏祠堂……”
話未說完,火中的玉娘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竟從火中撲了出來!她焦黑的五指直插殷凝之面門,指尖泛著烏黑的光,顯然淬了劇毒。殷凝之心中一凜,猛地拽過旁邊的酒甕格擋。只聽“噗嗤”一聲,毒指竟穿透了三寸厚的甕壁,烏黑的毒液混著酒漿噴射出來,恰好落在地上的《滅佛詔》上——原本空白的桑皮紙霎時浮現(xiàn)出一行血字,是慧遠禪師的筆跡:虎毒不食子,人一毒可弒佛!
烈焰漸漸吞沒了整個地窖,灼熱的氣浪讓殷凝之幾乎窒息。在意識模糊的最后剎那,他看見玉娘焦黑的琵琶骨上,那個金色的“卍”字在火光中旋轉(zhuǎn),像佛前轉(zhuǎn)動的法輪——那圖案他再熟悉不過,是二十年前他親手烙在發(fā)妻背上的殷氏家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想笑,嘴角卻只涌出滾燙的血。地窖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像一場盛大的祭奠,埋葬了所有的陰謀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