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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2.1 青石板上的時光絮語

  • 航拍漫記
  • 高振耘
  • 4687字
  • 2025-07-12 07:47:05

清邁古城的晨霧還沒散盡,我就踩著青石板路往清曼寺走去。巷口的摩托車引擎聲、小販的叫賣聲、遠處寺廟的鐘聲,像被揉碎的星子撒在空氣里,而清曼寺的朱紅色山門一出現,所有聲響仿佛都被過濾了,只剩下風穿過椰樹葉的沙沙聲。寺門兩側的石獅子半瞇著眼,一只耳朵似乎還在聽著墻外的喧囂,另一只卻已沉入寺內的寧靜,像是在演繹這座古城最本真的姿態。幾只白鷺從 Ping河飛來,在寺門前的水洼里低頭啄水,翅膀掠過石板路的聲音,像誰在用羽毛輕擦著古老的時光。

主殿的玻璃佛龕里,一尊蘭那風格的青銅佛像正對著晨光微笑。佛像高約一米五,肩寬腰窄,衣紋呈水波紋狀向下流淌,指尖的弧度柔和得像是剛接住過飄落的花瓣。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瞳孔用烏銀鑲嵌,眼角微微上挑,既帶著俯視眾生的悲憫,又藏著幾分孩童般的純真。僧侶普拉辛法師告訴我,這尊佛像鑄于 13世紀,“你看他的掌心,原本刻著法輪紋樣,后來在阿瑜陀耶時期被補刻了蓮花,就像不同時代的信仰在掌心完成了接力“。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佛像的肩膀上,青銅表面的綠銹在光線下泛著虹彩,像是時光在金屬上繡出的花紋,一只七星瓢蟲從佛龕邊緣爬過,在綠銹上留下細小的足跡,仿佛在臨摹那些古老的紋路。

偏殿的玉佛與曼谷玉佛寺的截然不同。這尊用清邁本地翡翠雕琢的佛像只有三十厘米高,通體呈暗綠色,卻在轉身時會透出淡淡的紫羅蘭色。佛像的坐姿是典型的“結跏趺坐“,但右手的施無畏印卻比傳統樣式多了一個彎曲的指節。普拉辛法師輕撫佛龕的木框:“這是 15世紀一位老工匠的失誤,卻被后世視為'不完美的圓滿',你看指節的弧度,恰好能接住從窗欞漏下的光斑。“我盯著那束光斑看了許久,它在佛手上慢慢移動,像一只無形的手在與佛像對話,而佛像底座的檀木托盤里,幾枚信徒供奉的茉莉花環正在散發著清甜的香氣,與翡翠的冷冽形成奇妙的平衡,托盤邊緣的裂縫里,長出一株細小的蕨類植物,葉片的形狀竟與佛像的衣紋如出一轍。

藏經閣的壁龕里藏著最特別的一尊泥塑佛像。它的面部已經有些斑駁,露出里面混雜著稻草的陶土,左眼的白瓷眼珠也缺了一角,但那微微傾斜的頭部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普拉辛法師說這是 19世紀災荒時期的作品,“當時的村民沒有足夠的金屬,就用稻田里的泥土混合著自己的頭發燒制而成“。我湊近細看,果然在佛像的耳后發現了幾縷棕黑色的發絲,像根系深深扎進泥土的植物,將人間的苦難與信仰緊緊纏繞。龕前的銅碗里盛著清水,水面倒映著佛像的影子,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仿佛連影子都在呼吸,碗沿停著一只豆娘,翅膀的藍色與水面的倒影融為一體,像是從佛像的夢境里飛出來的生靈。

回廊的展柜里陳列著不同時期的佛像殘件,像一本被拆開的時光相冊。最古老的一塊佛頭殘片來自 12世紀,砂巖材質上還能看到吳哥風格的高眉骨;旁邊的青銅佛手屬于 16世紀,指甲邊緣的弧度已經被信徒的手掌摩挲得圓潤發亮;而最年輕的是一塊 20世紀的水泥佛耳,上面還留著模具的紋路。這些殘件被月光石拼接在一起,石縫里長出的青苔順著輪廓蔓延,像是時光在悄悄修復著歷史的裂痕。普拉辛法師指著一塊刻著六字真言的佛衣殘片:“這塊來自中國云南,當年馬幫商隊帶來的不僅是茶葉,還有不同樣式的信仰。“一只潮蟲從殘片下鉆出來,在青苔上留下銀線般的軌跡,像是在為這些破碎的時光寫下注解。

清曼寺的布局像一朵緩緩綻放的蓮花。主殿是花蕊,東西偏殿是花瓣,而四周的回廊則是包裹著花瓣的綠葉。普拉辛法師帶我站在藏經閣的二樓往下看,青灰色的屋頂在陽光下泛著啞光,屋脊的那伽雕塑首尾相接,形成一個完整的圓環,“這是蘭那建筑的'曼陀羅'布局,每個角落都能看到中心的佛像,就像眾生都走在朝向覺悟的路上“。回廊的柱子間距特意設計成三步寬,“一步是煩惱,兩步是修行,三步就能望見佛“,我的腳印落在柱影里,像是在踩著一個個移動的蓮花座,柱基的縫隙里冒出幾株馬齒莧,花期與寺內的佛事活動完美同步,仿佛是寺廟自己種的時鐘。

維罕佛殿的柚木梁柱藏著自然的密碼。橫梁的長度正好是九根扁擔的總和,這是蘭那時期丈量木材的標準;柱礎的蓮花紋每片花瓣都有七個褶皺,對應著佛教的“七覺支“;而最高的那根主梁,木紋天然形成了一幅微型的山水圖,左邊的山巒像清邁的素貼山,右邊的溪流恰似 Ping河。普拉辛法師用手掌貼著梁柱的結疤:“這棵柚木生長了一百五十年才被砍伐,每個結疤都是它曾經受過的傷,現在卻成了殿宇的支撐,就像苦難最終會變成修行的基石。“雨季的濕氣讓木材微微膨脹,梁柱連接處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老樹在低聲訴說著什么,而寄生在梁上的蕨類植物,葉片的數量永遠保持在七片,與花瓣的褶皺遙相呼應。

寺內的水榭涼亭是最妙的設計。四根柱子立在方形水池中,池底鋪滿了鵝卵石,陽光穿過亭頂的鏤空花紋,在水面投下會移動的曼陀羅圖案。池邊的雞蛋花樹斜斜地伸向亭頂,花瓣落在水面的漣漪,會將光斑揉成細碎的金箔。普拉辛法師說這是“水中觀佛“的隱喻,“你看水面的倒影,既是佛像又不是佛像,就像世間萬物都是虛幻的顯現“。一群紅尾魚從柱影下游過,攪碎的光斑粘在魚鱗上,像是背著一捧流動的星辰,而落在池邊的花瓣,會被螞蟻拖進石縫里,仿佛在收藏這轉瞬即逝的美,一只翠鳥突然從亭頂飛掠而下,叼起一條紅尾魚又迅速升空,水面的光斑隨之一抖,像是佛在水中眨了眨眼。

鐘鼓樓的位置藏著時空的平衡。它恰好坐落在古城的中軸線上,鼓聲往東能傳到塔佩門,往西能抵達松德寺,“晨鐘喚醒沉睡的人,暮鼓安撫疲憊的心“。鼓面是用三張牛皮拼接而成的,分別來自水牛、黃牛和牦牛,“代表著農耕文明對自然的敬畏“。我敲響晨鐘時,鐘聲在寺內回蕩的時間正好是七秒,“前四秒是過去,后三秒是未來,中間那一秒就是當下“,普拉辛法師的聲音與鐘聲重疊,像是兩個不同頻率的慈悲在共振。鐘繩上系著的彩色布條,有傣族的織錦,有苗族的蠟染,還有漢族的紅綢,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像是無數種語言在同聲祈禱,鐘樓上的雜草從磚縫中鉆出來,草葉的擺動節奏竟與鐘聲的頻率完全一致。

普拉辛法師的僧袍在晨光中泛著橘紅色的柔光。他正在佛前擺放供品,銀盤里的糯米團捏成了蓮花形狀,香蕉切成了半月牙,而最特別的是一小碟來自中國的龍井,“這是去年云游時帶回的,茶香里有故鄉的味道“。他的手指在疊放僧袍時,每個褶皺都對齊成直線,“修行就藏在這些細節里,就像佛像的衣紋,看似隨意實則精準“。當他拿起貝葉經誦讀時,巴利語的音節在舌尖滾動,像一顆顆圓潤的珠子落在青玉盤上,偶爾夾雜的泰北方言詞匯,讓古老的經文多了幾分煙火氣,窗臺上的一盆薄荷被誦經聲驚動,葉片輕輕顫動,像是在跟著節奏合十祈禱。

年輕僧侶們在庭院里清掃落葉,掃帚劃過地面的軌跡是弧形的,“這樣不會驚擾到在落葉下睡覺的蟲子“。一個叫阿猜的小沙彌正用竹籃收集落在佛龕上的雞蛋花瓣,他告訴我每天要換三次供花,“早晨的花帶著露水,是朝氣;中午的花迎著陽光,是精進;傍晚的花伴著暮色,是放下“。他的僧袍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洗得比云朵還白,“這是師父說的,心干凈了,衣服再舊也發光“。當巷外傳來摩托車的急剎車聲時,他們正在背誦的經文突然提高了半個音調,像是在與喧囂進行一場溫柔的對抗,幾只麻雀停在庭院的欄桿上,歪著頭聽他們誦經,偶爾蹦跳著啄食地上的米粒,像是在參與這場修行。

禪修室的竹簾把陽光篩成了金線。幾位信徒盤腿坐在草席上,呼吸的節奏漸漸與窗外的蟬鳴同步。普拉辛法師站在角落,手里轉著菩提子念珠,念珠的顆數是 108顆,“代表著 108種煩惱,每轉動一顆,就離覺悟近了一步“。墻角的水缸里養著一株睡蓮,花瓣在信徒的呼吸聲中慢慢舒展,“它知道什么時候該開花,就像心知道什么時候該安靜“。我閉上眼睛時,能聽見三種聲音:自己的心跳、遠處的誦經聲、墻外的叫賣聲,這三種聲音在耳邊交替出現,卻奇異地融合成一種和諧的韻律,像是整個清邁古城都在進行一場盛大的冥想,竹簾外的蝴蝶順著金線飛舞,翅膀的陰影在信徒的手背上輕輕移動,像是在畫下無形的符咒。

傍晚的誦經聲里混進了孩童的笑聲。幾個穿著校服的孩子跑到寺門口,隔著鐵門往里看,普拉辛法師笑著招手讓他們進來,從供桌上拿起幾顆糖果。孩子們的運動鞋踩在光滑的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與僧侶們的拖鞋聲形成有趣的對比。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指著回廊的壁畫問:“佛陀為什么總是在微笑?“普拉辛法師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摘下一片菩提葉遞給她,“你看葉子的邊緣,有鋸齒卻不傷人,就像慈悲里藏著的智慧“。孩子們的笑聲驚飛了檐下的燕子,卻讓殿內的燭火更加明亮了,一只螢火蟲從孩子們的書包里飛出來,停在菩提葉上,像是給這片智慧的葉子點了盞小燈。

寺門的門檻是最微妙的界限。它高約十五厘米,用整塊柚木制成,表面被磨得發亮,左邊的木紋里還嵌著幾粒來自巷口的紅泥,右邊卻沾著寺內的檀香灰。我踩著門檻時,一半鞋底還在聽著墻外突突作響的三輪摩托車,另一半已經感受到寺內的清涼,像是一只腳在塵世,一只腳在凈土。賣花的老婦人把茉莉花環放在門檻內側,既不踏入寺內,也不遠離信仰,“這樣佛祖能聞到花香,買花的人也能沾上福氣“,她的頭巾一半是傣族的藍布,一半是泰式的方格紋,與門檻一樣,在兩個世界間找到了平衡,一只壁虎從門檻下鉆過,尾巴在紅泥與檀香灰間來回掃動,像是在調和兩個世界的氣息。

鐘樓的影子在午后會越過寺墻,落在墻外的水果攤上。攤主阿蓮總會在影子覆蓋芒果的那一刻,摘下最熟的一個放進佛龕,“這是給佛祖的供品,也是給客人的樣品“。她的攤位上,清邁本地的山竹與從曼谷運來的榴蓮擺在一起,就像寺內的蘭那佛像與外來的風格共處一室。當寺內的鐘聲響起時,阿蓮會停下手里的活計,雙手合十默念幾句,而她的女兒則在旁邊用手機直播賣貨,佛經的吟唱與“寶寶們看過來“的吆喝聲,像兩條纏繞的藤蔓,在陽光下結出奇異的果實,一只蜜蜂在榴蓮與山竹間飛來飛去,翅膀的振動聲與誦經聲形成奇妙的和弦。

雨季的雨水模糊了寺內外的界限。雨滴從寺內的棕櫚葉跳到墻外的廣告牌上,濺起的水花一半落在經書上,一半落在冰鎮咖啡杯里。普拉辛法師站在屋檐下,看著雨水在青石板上畫出的水痕,“你看這些水流,它們不知道哪里是寺內,哪里是寺外,卻總能找到該去的地方“。幾個躲雨的背包客擠在回廊下,他們的登山鞋還沾著古城外的泥土,卻已經在翻閱寺內的佛經畫冊,其中一個姑娘用英語問普拉辛法師:“如何才能找到內心的平靜?“法師指著雨水中交融的寺內寺外,“就像這些雨水,不抗拒喧囂,也不執著寧靜“,雨水在背包客的鞋尖匯成小溪,帶著泥土流向寺內的排水口,像是把塵世的煩惱悄悄送進了凈土。

夜幕降臨時,寺內的燭火與墻外的霓虹燈開始對話。殿內的酥油燈暈染開柔和的光圈,墻外的 LED招牌閃爍著刺眼的紅光,兩種光芒在寺門上方相遇,竟混合成一種溫暖的橙黃色。晚禱的經文聲與酒吧的音樂聲,像兩股水流匯入同一條暗河,在古城的地下悄悄交融。我站在遠處看清曼寺的輪廓,它像一艘在夜色中航行的船,青灰色的屋頂是船身,金色的佛塔是桅桿,而墻外的萬家燈火,都是它航行時濺起的浪花。普拉辛法師說:“真正的寺廟沒有圍墻,就像真正的寧靜,從不害怕喧囂。“一群蝙蝠從塔頂飛出,在燈火間穿梭,像是在為這艘夜航船指引方向。

離開清曼寺時,月亮已經爬上了素貼山。我回頭望了一眼那扇朱紅色的山門,它半開著,像是在邀請,又像是在送別。墻外的夜市正熱鬧起來,烤肉的香氣與寺內的檀香味在空氣中擁抱,而我的腳步,既帶著青石板路的微涼,也沾著巷口的煙火氣。或許清邁古城的魅力就在于此——靜謐不是喧囂的對立面,而是它最溫柔的底色,就像清曼寺的佛像,無論聽了多少塵世的聲音,那份慈悲的微笑,始終都在時光里靜靜綻放,連月光都忍不住在佛像的肩膀上多停留了片刻,像是為這份永恒的溫柔披上了銀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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