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別說宋珩，連一旁的裴羅厄都愣了一下。

艾西斯與阿德對視一眼。

博士一向最討厭與人沾親帶故。

這怎么？

“其實，我也姓宋。”

博士隱在黑暗里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裴羅厄僵了一下。

那么多年以來，父親這是第一次向外界透露他的信息。

宋珩不明白博士想表達什么，但對方一直隱在黑暗中，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我看不清你的臉。”

她的聲音很清脆，在空曠的黑暗里像珠子落在水里，“撲通”一聲就消失了。

博士沉默一瞬，然后直接無視了宋珩“打開燈交流”的設想，他話題一轉：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

“……”

宋珩有些無語。

但他似乎對這個話題很在意，又強調了一遍：

“特別是你的母親？”

“說話！”

裴羅厄轉頭冷冷地瞪了宋珩一眼。

說就說！兇什么！

其實，宋珩腦海深處隱隱有對“母親”的印象。

但她抬眸看了博士一眼，很干脆：

“不知道，我是孤兒。”

“我知道嘛，你來自【廢棄區】的福利院。”

博士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失望：

“我對你很感興趣，只可惜，你在這個世界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

聽了這話，宋珩瞬間警鈴大作。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似乎意有所指。

“這個世界”？

難道，他已經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

“宋珩。”

博士頓了頓，突然開口：

“我膝下無兒無女，你要不要做我的女兒？”

“不要。”

宋珩毫不猶豫拒絕。

且不說這博士到底是人是鬼，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

經驗告訴宋珩，最好離他遠點。

況且，她瞥了裴羅厄一眼。

奧羅拉的微光映得他的臉色慘白，他不是一直叫博士為‘父親’嗎？

“他是‘優選計劃’中最完美的藝術品，他身上有我進化后的基因，但，稱不上我的后代。”

注意到宋珩疑惑的目光，博士很自然地為她解惑道。

聞言，裴羅厄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

“你不同意我的提議，我很遺憾。”

博士這句話說得很平靜。

宋珩沒看出他有什么遺憾，反而覺得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你為什么想見我？”

三個大屏幕上的畫面正停在滿是鮮血的鏡頭上，紅色的光垂在博士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上，這番景象看起來既神秘又詭異。

“你剛剛也聽到奧羅拉的話了，因為你和一代、二代很像。”

博士笑了笑。

“什么一代、二代？”

宋珩不解地皺了皺眉頭。

博士再度坐下，他身下的座椅因受擠壓發出一陣皮革摩擦的聲音。

那聲音在一片安靜中很刺耳，宋珩有些頭皮發麻。

博士沒有回答宋珩的問題，而是：

“現在，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你只有一次機會。”

“第一，我可以讓你脫離【廢棄區】孩子的命運，與【第一區】孩子一起參與計劃。”

“第二，你保持現有狀態，與【廢棄區】的孩子呆在一起。”

聞言，宋珩沒什么情緒波動，她自嘲一笑：

“我有選擇的機會？你有什么好處？”

博士很平靜：

“你有這一次選擇的機會，是我看在‘一代’面子上僅能給你的自由。”

“至于我有什么好處……”

他笑了：“你選哪個都少不了我的好處。”

“只不過。”

博士停頓了一下，他側身拍了拍奧羅拉。

瞬間，一個極富有感情的男聲抑揚頓挫道：

“第二個選擇，你可能會死哦～”

“我選第二個。”

宋珩毫不猶豫。

博士依然很平靜，他還是那副意料之中的模樣，不過，他有些不理解：

“你不就在福利院待了兩年，和那群孤兒感情就那么深？”

“不只是因為這個。”

宋珩抬眸看向他：“難道我選第一個，你就一定能保證我不會死嗎？”

博士沉默了。

這是末世，“助苗”計劃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守護人類。

現在哪還有什么絕對安全？

宋珩聳聳肩，沒再說話。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她沒說。

經驗告訴她，走什么路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只不過看起來好走的路代價是未知的。

也許代價輕，也許代價重。

宋珩一向不喜歡命運附加的“隱形消費”。

所以，她寧愿選代價和困難放在明面上的苦路子。

更何況，這條路上還有她關心在意的人。

“你走吧。”

博士沒再說什么。

他示意宋珩出門右轉：

“那里有個最高權限的傳送儀，你直接坐那個回去基地，節省時間。”

宋珩有些驚異地挑挑眉。

沒想到，這博士人還怪好！

然而，下一秒。

“我知道有東西護著你，阻礙不了你的五感。”

“……”

果然是她想多了。

這哪有什么好人。

告辭！

不過，那個傳送儀怎么用？

不待宋珩問出口，奧羅拉就再次抑揚頓挫地開言：

“儀器旁邊有全息影像指導人員，他會為你全程服務。”

好的。

臨走前，宋珩又回頭看了奧羅拉一眼。

她的感覺……他很像播音主持專業畢業的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

熱情、專業、好心、清澈。

……

待宋珩走后，裴羅厄筆直的身影有些僵硬。

博士站起身，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高興了？”

“不敢。”

裴羅厄低了下頭，再看向眼前“人”時，他聲音輕了些：

“父親，還需送她再去中心檢查一下嗎？聽說，那邊來了新儀器，或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數據。”

“不用了。”

博士搖搖頭，心情看起來不錯：

“我很確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父親，您在找誰？”

裴羅厄知道他不該問，但嘴里的話在他意識到之前已經脫口而出了。

“抱歉。”

“沒事。”

博士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我在找第三代。”

而后，他看向裴羅厄的頭發，歪了歪頭：

“小淼染個粉色，你染個藍的，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新時尚？”

聞言，裴羅厄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

“父親若是覺得不合適……”

“沒有不合適。”

博士打斷裴羅厄，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你的眸色挺配的。”

“好了，你們也走吧。后面我還會需要你，到時候我再聯系你。”

博士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大屏幕里，宋珩再次開始殺人。

“父親，有事您吩咐，我等告退。”

裴羅厄三人行禮后，轉身離去。

走廊上。

“老大，博士說的‘第三代’是什么意思？”

這次別說艾西斯，連阿德都感覺出來裴羅厄情緒不佳。

聞言，裴羅厄沒說話。

他一人走在前面，眸子微垂，面無表情。

見狀，艾西斯搗了阿德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但，稱不上我的后代。”

博士的話在裴羅厄腦中不斷回響，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感將他籠罩。

他心中驀然升起一種嫉妒。

她竟然拒絕父親？真不知足！

裴羅厄腳下一頓，轉身向傳送儀走去。

“老大？”

他身后的艾西斯與阿德對視一眼，連忙跟上前去。

“歡迎，又是美好的一天。”

傳送儀前空無一人，只有全息影像服務者在面帶微笑。

裴羅厄回過神來，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她已經離開了。

不然，在剛剛的情緒下，他有可能會殺了她。

而殺了她的后果……

裴羅厄搖搖頭。

他側頭向右后方看了阿德一眼：

“救世主。”

“什么？老大你說什么？”

阿德被裴羅厄突然的“夸贊”嚇了一跳。

“……”

裴羅厄看傻子一樣看了阿德一眼。

“你不是問‘第三代’是什么意思嗎？”

“‘第三代’的全稱是，‘第三代救世主’。”

……

宋珩被傳送到了基地的一個廢棄辦事處大廳里。

“……”

她看著緊鎖的出口陷入沉思。

她肚子叫了一聲，宋珩皺了下眉頭。

她討厭研究中心的人！

“您好，‘服務者36號’為您服務，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這時，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宋珩斜后方傳來，她被嚇了一跳。

只見一位身穿夏裝制服的女性工作人員正笑瞇瞇地注視著她。

宋珩下意識退了一步。

因為，女性工作人員的臉上僅掛著半張臉皮，有生銹的機械骨骼從她鏤空的臉上露出來。

“……”

原來是個機器人服務者。

宋珩暗暗松了口氣。

幸虧她剛剛把應急燈光打開了，不然，就眼前這幅景象絕對夠她喝一壺的。

“請問我該如何出去呢？”

死馬當活馬醫。

宋珩抓住僅有的救命稻草，問道。

“出口已被封禁，您可以自入口通行。”

女性工作人員禮貌地笑了笑，她掀起的半張臉皮顫了顫。

有點瘆人。

“謝謝啊。”

宋珩不再逗留，轉身就跑。

“直行右轉哦！”

溫柔的女聲自她身后提示道。

“謝謝！！！”

……

宋珩從廢棄大廳出來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滿天星子自人工過濾穹頂透出來，微風四起，很涼爽。

到處都有戴著黑色頭盔四處巡邏的執勤者。

宋珩左右看看，隨意拉住一個執勤者問清了同伴們的去向。

原來，壓力測試早已結束，所有區的孩子們都已經回去休息了。

飛鷹的信息很準確。

【第一區】至【第十區】每區來了十個孩子，共一百人。

他們與各自領隊、培教等隨行人員一起住進了生活服務設備齊全的VIP綜合療養中心。

而【廢棄區】的孩子們則被單拎出來，送至基地醫療部附屬的一棟三層小樓。

小樓附近有股極其刺鼻的消毒水味。

宋珩心里隱有不安，她不由小跑起來。

“阿珩！我們在這。”

隨著三聲亢奮的呼喚聲，宋珩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

只見小樓側門的臺階上坐著三個人，從左至右分別是展何、何小園、阿毛。

他們在等她。

橙黃色的暖光自小樓的大堂里灑出來，映在地面的樹影上。

這種正常的、自然的生活景象，讓宋珩逐漸放下心中的防備。

一抹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她放松的面容上。

展何三人向她跑過來。

“壓力測試怎么樣？”

宋珩詢問的目光看向何小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宋珩總覺得展何三人看起來要比他們離別時的面色紅潤了許多。

聞言，何小園有些尷尬地整理了下鬢角的頭發：

“我們都不合格。”

情理之中。

宋珩笑了笑，換了話題：

“你們吃飯了嗎？”

“吃了吃了！”

阿毛應和道。

“阿珩，我和你說，這里可好了，有真正的食物！”

一提這個，展何有些激動地拉住宋珩的手：

“他們有各種各樣、沒有過期的糖！”

“……”

現如今，人類雖退至高墻以內暫時解決了安全問題，但食物貧瘠、資源匱乏的局面逐步加劇。

身為【廢棄區】的區民，他們每天的食物就是過期罐頭，在救濟日，運氣好時，可以搶到幾瓶臨近日期的果蔬味營養劑。

自來到這個世界，別說吃，宋珩都沒見過真正的食物。

不愧是軍部。

看來，為了“助苗計劃”，他們也下了血本了。

與展何、阿毛的興奮不同，何小園在剛剛見到宋珩的欣喜后，便有些強顏歡笑。

見狀，宋珩拉著何小園快走幾步，悄聲問她：

“怎么了，小園姐？”

“阿珩，不是我不知足，這里吃得好、住得好……”

何小園擔憂地看了宋珩一眼，越說越快：

“但是，我聽到他們說，我們現在達不到注射激發針劑的最低身體要求。他們現在要對我們實行為期三天的‘養體期’，期間我們要不停地吃藥、打針……那個針可疼了。”

聞言，宋珩皺了皺眉頭。

“現在已經有三個孩子在掛水了。我總感覺，我們的未來沒有展何他們想的那么樂觀。因為我聽那些人的意思，我們只有三天恢復時間，三天后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接受激發針劑的，我怕……”

怪不得她覺得展何三人氣色好了不少。

看來，這不是她的錯覺。

宋珩抿了抿唇。

這是短期強化身體的作用。

前兩世的相關實驗中，宋珩接觸過類似的情況：

為了讓試驗體短時間內增強肉體承受極限，為了讓受傷的戰士快速返回戰場……

但一般這種反自然的手段都會有很強的副作用。

比如，縮短壽命。

但現在，宋珩等人沒得選。

她硬著頭皮安撫何小園：

“小園姐，別擔心。能讓我們身體強壯一些，總歸是好事。”

副不副作用的先不提。

他們先熬過注射激發針劑這一劫再說。

大家默認他們來送死就是指的這個。

試驗期的針劑注射，是真的會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