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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博弈與糾纏

張教授書房里的那杯普洱,其回甘的醇厚與潛藏的苦澀,仿佛滲透進了陳默后續的每一個日夜。導師的肯定和清晰的策略,如同在迷霧重重的航道上點亮了一座燈塔。他遵照張教授的指示,將絕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對“結構共振誘導增強”范式的深度挖掘中。他不再滿足于現象級的突破,而是開始構建更普適的理論模型,設計更精妙的實驗,試圖在原子、分子層面捕捉那“三音歸一”的瞬間,將這一偶然發現的“火花”,鍛造成足以照亮一個領域的“火炬”。這份沉潛與專注,讓他產出的一系列高質量數據和深入分析,進一步鞏固了他在合作中的核心地位和不可替代的技術價值。

與此同時,張教授也開始了他的“鉚釘檢修”行動。他沒有選擇立刻發難,而是以項目進展順利、前景廣闊為契機,在一次氣氛融洽的合作推進會上,“自然而然”地提出了對協議進行“階段性回顧和適應性優化”的建議。張教授措辭溫和,態度誠懇,強調的是為了更好地整合資源、明確分工、加速成果轉化,以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更大機遇和挑戰。

“林教授,你看啊,”張教授推了推眼鏡,指著投影上雙方共享的激動人心的中期成果路線圖,“這‘結構共振’的潛力,現在看來,比我們最初預想的還要大,應用場景可能遠超納米復合材料領域。合作前景一片光明,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把權責利的框架打得更牢靠、更清晰,避免后續因為溝通不暢或預期不同而產生不必要的摩擦,影響咱們這艘大船乘風破浪啊。”

林修坐在會議桌對面,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他微微頷首,表示完全理解張教授的考量:“張老所言極是。合作就像精密儀器,需要定期校準。我也正有此意,隨著研究的深入,確實需要對我們之前的協議進行更細致的梳理和補充,尤其是知識產權歸屬的具體實施細則、后續衍生技術的開發主導權分配,以及……嗯,關于潛在商業合作方的‘排他性’范圍界定。”

他主動提及了“排他性”這個敏感詞,語氣坦然,仿佛這只是一個需要共同面對的技術性問題。然而,坐在陳默旁邊的師姐,敏銳地注意到林修身后的趙博后,在聽到“排他性范圍界定”時,握著筆的手指關節瞬間用力到發白,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林修,隨即又低下頭,掩飾性地在筆記本上快速書寫,筆尖幾乎要劃破紙頁。這個細節,如同精密儀器上突然跳出的一個異常參數,被陳默和師姐同時捕捉到了。

接下來的談判,表面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涌動。張教授經驗老到,提出的修訂條款直指核心:要求明確陳默作為核心發現者在所有相關專利中的署名優先順位和權益比例;要求在后續任何重大技術路線決策和商業合作引入中,課題組擁有實質性的共同決策權(而非僅僅是知情權);要求對“排他性”條款做出嚴格限定,明確其適用范圍和時間期限,防止課題組的技術成果被單一商業方過度綁定甚至雪藏。

林修對每一條都給予了“充分理解”和“原則上贊同”,但總能在具體的措辭和實施細則上,提出一些看似合理卻隱含陷阱的“優化建議”。例如,在專利署名上,他同意陳默署名第一發明人,但建議加上“基于雙方合作平臺”的限定,并模糊化權益比例的具體數字,代之以“根據貢獻度協商確定”;在決策權上,他強調引入商業伙伴的“專業性和效率需求”,建議課題組保留“重大否決權”,但具體何為“重大”卻語焉不詳;在“排他性”上,他承認需要限定,但又強調初期引入“戰略合作伙伴”進行“深度綁定”對加速成果轉化的必要性,希望“排他性”范圍能更“靈活”一些。

談判桌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張教授穩如泰山,據理力爭,寸土不讓,每一處模糊地帶都要求清晰界定,每一個“協商確定”都要求預設底線。林修則始終面帶微笑,以退為進,用學術的嚴謹和商業的“現實”進行著微妙的平衡。陳默作為關鍵當事人列席,他沉默地觀察著,記錄著,心中那份源于老李表哥故事和對《量子潮汐》暗紅紋路的警惕,在此刻具象化為協議文本上每一個可能被曲解的字眼。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科研的純粹理想與現實的利益博弈之間,存在著怎樣深不見底的鴻溝。這鴻溝,就是“海闊天空”之下最洶涌的暗潮。

高強度的工作和緊張的談判,讓陳默的精神像一根繃緊的弦。一個周五的傍晚,他難得地決定給自己放個小假,獨自一人來到學校附近那家以安靜聞名的“靜界”咖啡館,想用一杯咖啡和片刻的獨處梳理紛亂的思緒。

他選了個靠窗的角落,窗外是華燈初上的校園小路,學生們三三兩兩走過,洋溢著青春的活力,與他此刻內心的沉重形成鮮明對比。他翻開隨身攜帶的張教授那本更早的舊筆記本,試圖從導師過往的經歷中尋找應對當下困局的智慧。筆記本里那些關于“合作方違約”、“專利陷阱”的簡短記錄,此刻讀來字字千鈞。

“請問,這里有人嗎?”

一個清冽悅耳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陳默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年輕女性。她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風衣,長發微卷,氣質沉靜中帶著一絲書卷氣,但眉宇間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郁。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此刻正帶著一絲詢問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看著他。

“啊,沒有,請坐。”陳默下意識地回答,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

“謝謝。”女子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熱美式。她將小巧的手提包放在一旁,動作間,陳默注意到她纖細的手腕上戴著一只設計簡約卻質感極佳的腕表,表盤在咖啡館柔和的燈光下折射出低調的光澤。這個細節,讓陳默心中莫名一動。

短暫的沉默后,女子似乎鼓足了勇氣,輕聲開口:“抱歉打擾,我看你剛才在看一本很舊的筆記本……那上面的字跡,很像一位我認識的長輩。”

陳默心中警鈴微作,不動聲色地問:“哦?請問您認識的是?”

“張明遠教授。”女子說出了張教授的全名,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追憶和……哀傷?“他是我父親生前的摯友,也是我的……恩師之一。”

這個答案出乎陳默的意料。他仔細打量對方,試圖從她的眉眼間找到與張教授描述中故友的相似之處。“您是……沈清秋?”他試探著問出了張教授偶爾提起的那個名字——他那位早逝摯友的獨生女。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更深的復雜情緒取代:“你認識我?是張伯伯提起過?”

“是的,張教授是我導師。”陳默的語氣緩和下來,帶著敬意,“他偶爾會提起沈叔叔,還有您。他說您非常有才華,后來去了海外深造。”他記得張教授提起沈清秋時,語氣總是帶著惋惜和一種未盡的關切。

沈清秋的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才華……張伯伯過譽了。我父親走后,很多事情都變了。出國……與其說是深造,不如說是一種逃離。”她端起咖啡杯,指尖微微發白,仿佛在汲取一絲溫暖。“這次回來,是想處理一些……遺留的事情,也想去看看張伯伯,只是……”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中的沉重和掙扎,清晰可感。

陳默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沈清秋身上彌漫的那種沉靜下的哀傷和隱約的無助感,與咖啡館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卻莫名地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角落。他想起了自己面對實驗失敗時的絕望,想起了被暗流包圍時的窒息感。眼前的沈清秋,仿佛獨立于另一個“海闊天空”下、承受著不同“暗潮”沖擊的孤舟。

兩人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陳默出于禮貌和對張教授故友之女的關心,主動詢問了她是否需要幫助聯系張教授。沈清秋卻顯得有些抗拒,只說自己還沒準備好,想再等等。話題很快轉向了陳默的研究。當陳默簡要提及自己正在進行的納米材料研究以及與林修團隊的合作時,沈清秋原本黯淡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像是深潭中投入了一顆石子。

“林修教授?”她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語氣有些微妙,“他的‘深藍潮汐’……在業內很有名。”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垂落,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翻涌的情緒,“他是個……很厲害,也很復雜的人。”這句評價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之力落在陳默心頭。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從一個看似與林修有關聯的人口中,聽到對其“復雜”的描述了(第一次是師姐轉述趙博后的電話)。

“你……認識林教授?”陳默試探地問。

沈清秋抬起頭,眼神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疏離:“只是……聽說過。學術圈很小。”她顯然不愿深談,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詢問起陳默研究中的具體挑戰,展現出了相當專業的素養和理解力。她的提問一針見血,甚至在某些思路上給了陳默意想不到的啟發。這種專業層面的共鳴,沖淡了最初的陌生和沉重感,兩人竟圍繞著復雜的材料科學問題,進行了一場頗為深入的交流。沈清秋眼中那層憂郁似乎也暫時褪去,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時間在咖啡香和學術探討中悄然流逝。分別時,沈清秋主動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一個海外號碼),并再次強調希望陳默暫時不要告訴張教授她回來的消息。“給我一點時間,處理完一些事,我會親自去拜訪張伯伯。”她的語氣帶著一絲懇求。

看著沈清秋消失在咖啡館門外的夜色中,陳默握著那張寫著號碼的便簽紙,心情復雜難言。沈清秋的出現,如同在原本就暗流洶涌的科研合作迷局中,又引入了一個充滿未知的“情感變量”。她與林修之間那未言明的關聯,她身上沉重的秘密,以及她展現出的專業魅力與脆弱感交織成的獨特氣質,都像一團迷霧,縈繞在陳默心頭。她會是這片“海闊天空”下的另一股暗潮嗎?還是……一個同樣在暗潮中掙扎,需要指引的同行者?

與沈清秋的偶遇帶來的短暫漣漪,很快被實驗室里驟然拉響的警報徹底淹沒。

周一清晨,陳默剛踏入實驗室,就感受到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儀器反常地沉默著,幾個早到的師兄師姐聚在一起,臉色凝重地低聲議論著什么。張教授竟然也在,他站在陳默的核心實驗臺前,眉頭緊鎖,盯著電腦屏幕,眼神銳利如刀。

“陳默,過來!”張教授的聲音低沉而緊繃。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過去。屏幕上顯示的,是他用于驗證“結構共振”關鍵參數組合的精密電鏡原位觀測系統日志。日志清晰地記錄著,就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周末,有人試圖在深夜多次遠程訪問這套系統的核心數據庫!

“怎么回事?”陳默的聲音有些發干。這套系統存儲著他最核心、最新的實驗原始數據和觀測圖像,是支撐他構建理論模型和撰寫頂刊論文的關鍵基石!其安全級別很高,訪問權限只有他和張教授擁有。

“系統防火墻攔截了非法訪問請求,觸發了警報。”一位負責實驗室信息安全的師兄語氣嚴肅,“對方的技術手段相當高明,使用了多重跳板和偽裝IP,追蹤起來很困難。但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奔著你這些核心數據來的!”

一股寒意瞬間從陳默的腳底竄上頭頂。是誰?目的何在?競爭對手的商業間諜?還是……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林修溫和的笑容,趙博后發白的手指關節,以及那份正在進行激烈博弈的合作協議!核心數據一旦泄露,不僅他個人的成果可能被剽竊,整個“結構共振”范式的先發優勢和價值將大打折扣,他們在與林修談判中的籌碼也將嚴重縮水!

“有沒有……內部訪問的痕跡?”陳默艱難地問出這句話,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實驗室里的每一個人。內鬼,這是最不愿設想卻不得不面對的可能性。

“正在查。”師兄的臉色更沉了,“訪問記錄被清理過,手法很專業。但有一個地方很奇怪……”他調出另一份日志,“在非法訪問被攔截的同時,我們內部網絡的監控捕捉到一個非常微弱的、非法的信號廣播,源頭指向……隔壁林修教授實驗室區域的某個無線節點,但具體位置無法鎖定,信號轉瞬即逝。”

“林修實驗室?!”師姐驚呼出聲,臉色煞白。實驗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張教授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一拳砸在實驗臺上,震得桌上的燒杯叮當作響:“欺人太甚!”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驚疑不定的弟子們,最后落在陳默身上,那眼神中充滿了風暴來臨前的凝重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陳默,備份所有核心數據,立刻!啟用最高級別的物理隔離措施!”張教授的聲音斬釘截鐵,“其他人,正常工作,但提高警惕,任何異常,立刻報告!”他轉向負責安全的師兄,“集中所有技術力量,給我挖!就算把地翻過來,也要找到確鑿的證據鏈!同時,通知學院信息安全中心和保衛處!”

他頓了頓,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至于林修教授那邊……暫時不要打草驚蛇。下午的例行合作會議,照常進行。”

張教授的安排,讓混亂的實驗室瞬間找到了主心骨。陳默強迫自己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和冰冷的憤怒,立刻開始執行命令。他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操作著,將珍貴的核心數據轉移到加密的離線硬盤中。每一份數據的拷貝,都像是在從虎口中奪食。

他抬起頭,望向實驗室窗外。隔壁那棟屬于林修團隊的實驗樓,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寧靜而先進。巨大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天空的蔚藍,勾勒出一片完美的“海闊天空”。然而,在陳默此刻的眼中,那玻璃幕墻之后,仿佛潛藏著無數冰冷窺伺的眼睛,那平靜的表象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洶涌致命的暗潮。警報聲雖然已經停止,但它拉響的,是一場沒有硝煙卻更加殘酷的戰爭序幕。信任已然撕裂,偽裝正在剝落,真正的暗潮,終于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陳默握緊了手中的加密硬盤,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他知道,自己正站在風暴的中心,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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