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寂靜。
時間與空間的刻度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一片凝固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與聲的純粹虛無。逃生艙引擎最后一絲幽藍尾焰早已熄滅,如同被無形巨口吞噬的螢火。它靜靜地懸浮著,金屬外殼上殘留的焦痕和冰晶,是闖入這片絕對死域的唯一印記。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虛無中心,那個巨大的幽藍色巨環,是唯一的“存在”。
它龐大得超乎想象,直徑恐怕遠超逃生艙的千倍萬倍。構成它的材質無法形容,非金非石,更像是凝固的時空本身,流轉著深邃如星空的幽藍光澤。無數玄奧莫測、仿佛蘊含著宇宙至理的符文和幾何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環體表面緩緩流淌、明滅。它緩慢、恒定地自旋著,每一次旋轉都帶起周圍虛無的細微漣漪,散發著一種亙古、蒼茫、包容萬物又漠視萬物的氣息。
星門?神祇的造物?宇宙的臍帶?任何人類的詞匯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羅杰癱在駕駛座上,渾身被冷汗浸透,雙手因過度用力操控而劇烈顫抖。他死死盯著觀察窗外那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巨環,瞳孔因極致的震撼和未知的恐懼而放大。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被一種更深沉的、面對浩瀚未知的渺小感所取代。
“這…這他媽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沒有回答。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艱難地轉過頭,看向副駕駛座。
陳時如同冰雕般僵在那里。
幽藍色的結晶已經覆蓋了他大半個身體。從左肩開始,冰冷的、半透明的晶體如同貪婪的冰霜,蔓延過脖頸,爬上他半邊臉頰,甚至侵染了他左眼的瞳孔,將其轉化為一片毫無生機的幽藍。結晶覆蓋下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血管紋路清晰可見,卻不再流動血液。他的右半身雖然還保留著血肉之軀的形態,但顏色也異?;覕?,生命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幾乎熄滅。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左臂,那結晶化的源頭。那里不再有手臂的輪廓,而是變成了一根形態扭曲、不斷細微蠕動重組、完全由瘋狂閃爍的幽藍晶體構成的“東西”。構成晶體的不再是簡單的幾何環,而是無數更加復雜、更加深邃、彼此嵌套又互相湮滅的時空結構模型,如同一個失控的、自我繁衍的微型宇宙奇點。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只有那覆蓋半身的幽藍結晶,隨著巨環緩慢自旋的節奏,極其微弱地明滅著。
“陳時?!”羅杰的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他猛地撲過去,手指顫抖著探向陳時的脖頸。
冰冷!徹骨的冰冷!如同觸摸萬年寒冰!皮膚下,感覺不到絲毫脈搏的跳動!
“不…不可能…”羅杰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付出了伊芙琳的生命,穿越了毀滅的時空亂流,抵達了這詭異的坐標…最終換來的,卻是一具被時痕徹底吞噬的冰冷結晶?
就在羅杰的指尖觸碰到陳時脖頸結晶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又仿佛源自那龐大巨環本身的奇異共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嗡鳴聲中,陳時左眼那完全結晶化的瞳孔深處,一點極其細微、卻純粹無比的幽藍光芒,猛地亮起!如同在絕對黑暗中點燃的星火!
與此同時,他左臂那扭曲蠕動的晶體結構猛地一滯!所有瘋狂閃爍、重組湮滅的時空模型瞬間定格!然后,以一種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緩緩向內坍縮、凝聚!
一個模糊的、由純粹幽藍光芒勾勒的小小身影,在那坍縮凝聚的晶體核心,緩緩浮現。正是那個小女孩的剪影!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凝實,也更加…疲憊。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晶體核心,雙手環抱著自己,仿佛在守護著什么。
她的目光,穿透了結晶,穿透了逃生艙的金屬外殼,精準無比地“看”向虛無中心那緩緩旋轉的幽藍巨環。那雙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孺慕?哀傷?以及…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
“回…歸…”一個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后嘆息,輕輕拂過羅杰的意識。
下一秒!
嗡——!??!
整個虛無空間猛地一震!
那龐大無匹的幽藍巨環,似乎被小女孩那微弱意念中的“回歸”二字所觸動!環體表面流淌的玄奧符文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無數道純粹的、仿佛由最本源時空能量構成的幽藍光流,如同受到感召的星河,從巨環的各個角落奔涌而出,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跨越虛無,精準地投射到陳時那半結晶化的軀體上!
光流并未破壞結晶,反而如同最溫柔的溪流,輕柔地包裹、浸潤著每一寸幽藍的晶體。隨著光流的注入,陳時身上那死寂的結晶光芒開始發生變化!不再是冰冷、瘋狂、吞噬一切的幽暗之藍,而是逐漸帶上了一種…溫潤、厚重、仿佛承載了無盡時光的…深藍。
他左臂那扭曲蠕動的晶體結構,在巨環光流的引導下,停止了無序的增生和湮滅。構成晶體的復雜時空模型開始以一種和諧的、充滿韻律的方式重組、排列,最終凝聚成一個相對穩定、形態流暢的晶體手臂輪廓。手臂末端,不再是手掌,而是一個緩緩旋轉的、由無數精密時空環嵌套而成的幽藍光漩。
更驚人的變化發生在陳時體內!
羅杰放在陳時脖頸上的手,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熱流,在那冰冷的結晶之下重新涌動起來!緊接著——
咚…咚…咚…
一聲!兩聲!三聲!
緩慢、沉重、卻無比堅定有力的心跳聲,如同沉寂大地深處傳來的遠古鼓點,在死寂的逃生艙內響起!
陳時覆蓋著結晶的左半邊胸膛,隨著心跳的復蘇,開始有規律地起伏!那被結晶覆蓋的左眼瞳孔深處,純粹的幽藍光芒穩定地亮起,不再是死物的反光,而是…一種內蘊的、帶著生命氣息的輝光!
“活…活了?!”羅杰如同被燙到般縮回手,驚駭欲絕地看著眼前這違背常理的奇跡!
然而,這奇跡并非沒有代價。
隨著巨環光流的持續注入和陳時生命體征的復蘇,那個蜷縮在晶體核心的小女孩剪影,卻變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模糊。構成她身體的光芒,仿佛正在被巨環的力量抽離、同化,融入陳時新生的晶體軀體和復蘇的生命本源之中。
她抬起小小的、即將消散的臉龐,那雙幽藍的眼眸最后一次望向陳時那正在恢復生機的、覆蓋著結晶的臉龐。眼神中,沒有了恐懼,沒有了憎恨,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完成了最終使命的…安寧和解脫。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沒有聲音,也沒有意念傳遞。但陳時那剛剛復蘇、還處于混沌狀態的意識深處,卻清晰地“聽”到了一個溫柔、稚嫩、如同搖籃曲般的低語:
“安睡…回溯者…時間…會撫平…傷痕…”
“我…回家了…”
最后一個意念消散的瞬間,小女孩的剪影徹底化作點點幽藍的星芒,如同無數細碎的螢火,完全融入了陳時左臂那新生的晶體和心臟深處跳動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見。
嗡鳴聲漸歇。
巨環投射出的幽藍光流緩緩收回。環體表面奔流的符文光芒也恢復了之前的恒定與深邃。
陳時依舊半身覆蓋著深邃的幽藍結晶,左臂是那緩緩旋轉的時空光漩。但他胸膛的起伏穩定而有力,左眼瞳孔深處散發著內蘊的生命輝光。他不再是瀕死的結晶雕像,而是一個…奇異的、半能量半物質形態的、新生的存在。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右眼是人類的瞳孔,帶著劫后余生的迷茫、劇痛殘留的疲憊,以及對自身變化的巨大驚駭。
左眼,是完全的、深邃的幽藍結晶之瞳,冰冷、漠然、仿佛倒映著無盡時空的流轉。在這只眼睛的視野里,世界不再是物質形態,而是由無數流動的、代表時間流逝和能量層級的幽藍絲線與光點構成。
“我…”陳時嘗試發聲,聲音嘶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奇異質感。他抬起右手——那還是血肉之軀的手,顫抖著摸向自己覆蓋著結晶的左臉。冰冷的觸感傳來,伴隨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觸摸”到時間流動的細膩感知。
“你…你感覺怎么樣?”羅杰的聲音帶著極度的不確定和一絲恐懼。眼前的陳時,熟悉又陌生。他活下來了,卻變成了一個…怪物?
陳時沒有立刻回答。他低下頭,看向自己新生的、由時空光漩構成的左臂。意念微動。
嗡…
光漩的旋轉速度悄然改變。前方控制臺上,一個漂浮在半空的、用于顯示重力的金屬小球,其運動軌跡瞬間發生了極其細微的…“卡頓”?仿佛被無形的手撥動了時間的弦。
他能操控…局部的時間流速了?如此…輕松?不再是之前那種撕裂靈魂的透支和反噬,而是一種…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延伸?
就在這時!
滴!滴滴滴!
逃生艙那早已沉寂、被認為完全損壞的短波通訊器,突然發出了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噪音!
噪音中,夾雜著一個模糊、扭曲、卻帶著一絲熟悉歇斯底里的電子合成音碎片:
“…坐標…鎖定…異?!仨憽础?
“…‘主腦’…意志…投影…追蹤…”
“…清除…必須…清除…”
緊接著,在陳時那只幽藍結晶之瞳的視野中,這片絕對虛無的邊緣地帶,空間的“幕布”開始劇烈地、不自然地扭曲!一個邊緣閃爍著冰冷數據流、比之前在基地遭遇的那個更加龐大、更加深邃的漆黑漩渦,正在強行撕開虛無的屏障,緩緩成形!
漩渦的中心,一個由純粹邏輯、冰冷規則和毀滅意志構成的、難以名狀的“眼睛”,正緩緩睜開…冰冷的目光,穿透了時空的阻隔,死死地鎖定了懸浮在巨環旁的逃生艙,鎖定了艙內…那剛剛完成蛻變、散發著強烈“回響”波動的陳時!
“‘主腦’…它追來了!”羅杰失聲尖叫,臉上血色盡褪!
陳時猛地抬起頭!他的右眼瞳孔因恐懼而收縮,左眼那幽藍的結晶之瞳卻爆發出冰冷而銳利的光芒!新生的力量在體內奔涌,左臂的時空光漩無聲地加速旋轉,攪動著周圍的虛無。半結晶化的身體微微繃緊,如同一柄剛剛淬煉完成、亟待飲血的…時空之刃。
戰斗,遠未結束。而獵人與獵物的位置,似乎…正在發生微妙的逆轉。